“其实准确来说，跟你有关。”费利的话，让兰诺的眉头皱了起来。

因为右肩那个被剧毒触手洞穿的伤口还没愈合，他便用左手撑着身子，在费利的帮助下，坐了起来。

靠在床头，兰诺开了口，“这个我知道，搞鬼的家伙我已经处理了，只是没想到……”

“只是没想到，你未来的雌君会孤身驾驶着机甲闯入兽族的圣地，还像中了邪似的大杀四方，是吗？”费利见兰诺犹豫着，直接便接过话茬，甚至语气里带上了能被听出来的不满。

兰诺能明白费利为什么一直不待见阿尔图瓦，同时他也确信，如果他和阿尔的身份调换，自己一定会比阿尔做得还要过分，即使没有那条漆黑泥鳅的影响。

“只是没想到，这宇宙中，还存在着我们所不知道的邪恶力量。”兰诺说完了被费利打断的话，也收获了师父十足惊讶的目光。

因为左耳还听不见，兰诺说话的声音，要明显比平时大上不少。

“你这是什么意思？哪来的邪恶力量？兽族这边的监控画面，就只有鲁格用他的毒素精神力四处搞破坏啊！”费利大为惊讶，甚至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生怕什么隔墙有耳，掐头去尾地听到些似是而非的言论。

见兰诺不自觉地侧头用右耳捕捉信息，费利又想叹气了。

雄虫的左耳伤得太重，又遭到了变异毒雾的浸染，这种毒就连阿尔图瓦都束手无策，即使是治愈系的费利，也只能确保兰诺恢复70%的听力，这还是最乐观的预估，而且同时还会存在一系列未知的后遗症。

他不知道要怎么把这件事告诉给兰诺，也不想看自己徒弟大受打击后失去希望的表情，便擅自决定，先瞒下来。

“所以他们就把他关在这个铁箱子里，甚至不如一只即将被送进屠宰场的畜生？”兰诺突然就有了脾气，甚至顾不上动一下就疼得不行的右臂，直接就抬起手，指向贴墙放着的大铁箱子。

“那么小的空间，只能蜷着！他的伤口处理了吗？伤口在愈合吗？精神图景肯定又受到了损伤，有谁帮他检查过吗？我费尽心力地治疗才彻底痊愈的雌虫，有谁珍惜一下我的劳动成果吗？”

兰诺觉得自己大概也是受了那条黑泥鳅的影响，要不然，为什么会如此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话音刚落，原本寂静无声的金属箱子，突然从里面传来了金属撞击的声响。

就好像有谁带着沉重的镣铐，在一下一下地敲击着箱子的外壁。

可是却没有任何话语传出来，只有单调又沉闷的敲击声，一遍又一遍地响着。

“雄主，是贱雌罪有应得，让您费心是贱雌的过错……”费利听出了这个有节奏的敲击是虫族通用的电码，不自觉地就翻译了出来，以那种喃喃自语的音量。

可是兰诺依然用仅存的右耳听清楚了，原本看着箱子的雄虫猛地转向自己的师父，声音都抖了起来，“他们不让他说话，是吗？他们把他变成哑巴了？”

敲击声突然就停了，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费利的腮帮子鼓了一下，神色变得晦暗难明，“没有。只是个发声限制器，随时都能摘掉，对说话没有任何影响。”

见兰诺明显不信任的目光，费利就气不打一处来，“是他自己要求的！他说要保持绝对的安静！”

兰诺还是不信，“阿尔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这是您说话的语气，不是他的。”

言下之意，您就别骗我了。

费利见实在是忽悠不住他，只得跟他说了实话。

“你也知道，他之前惹的那些事，即使不是死刑立即执行，也得先关到兽族的监狱星去专门收押。本来兽族是这么打算的。

“大祭司还在昏迷，你又放任不管就必死无疑，兽族害怕神官传承就此断绝，只能把你送去抢救。鲁格也中了□□，但是医生们发现，一旦你们两个之间的距离超过五十米，你就会心脏骤停。

“医生们和军部那帮家伙没办法，就只能又给他推了一针麻醉，还戴上了全套的精神力限制器和镣铐，暂时安排在你旁边，直到你生命体征平稳。

“医生宣布你脱离生命危险的同时，他就醒了。之前把你们带到临近宜居星的少师长，这时候才提起你们之间逆向精神力链接的事，他们就更不敢把你们给分开了。

“难题这时候就被抛给兽族了，到底要怎么安排你们两个？是就地修养，是一起送到监狱星去，还是带回首都星，靠近大祭司的地方？这三个方案各有各的弊端，最后，还是鲁格给他们解的围。

“他说你必须得到最好的医疗救治，因为大祭司既然选择了你，就一定有他的道理，预言，言灵，占卜，诅咒，这些不可观测的神秘学枝蔓，如果因为照料不当而枯萎了，或许会引发谁也承担不起的后果。

“‘只要能给雄主最好的治疗，只要不会威胁到雄主的身体，你们怎么对我都行。’这是他的原话，建立在这一系列的前提之下。

“因为这些话，兽族把你们两个又带回了首都星，现在这里是一家刚刚被废弃的私人疗养院，紧急加装了这些栅栏和防爆门，还把我弄过来协助帮你治伤。”

说到这里，费利忍不住看向那个金属箱子，“所以，就这样了。”

箱子里锁链的拖拽的声音微微响起，就好像阿尔图瓦在小心地挪动着身体，尽可能地向着远离兰诺的方向挪过去。

因为羞愧，因为畏惧，因为他把太多不属于他的罪孽都背在了自己的身上，即使这些罪孽早应该将他给压垮了，他却还一声不吭地背着，甚至不愿让兰诺浪费时间去心疼他。

阿尔图瓦似乎永远都不敢去设想，他的雄主是愿意帮他分担重担的，是想要给他依靠的。

兰诺已经释放了足够多的信号，可阿尔图瓦的第一反应，依旧是退缩。

不过没关系，反正逆向精神力链接已经成功建立了，兰诺再也不担心阿尔图瓦会一言不发地消失不见，即使他逃到天涯海角，兰诺也有信心将他找到。

所以啊，兰诺的耐心有一辈子那么长，只要一直一直对阿尔图瓦好就行了，真心自然能换来真心，小心的呵护，总会开出最美的花朵。

阿尔图瓦也许时刻都在忐忑，自己这样无趣又胆怯，生硬而纠结，到底什么时候会惹得雄主彻底厌弃，把他给踢得远远的。

即使得知了兰诺已经与他建立了逆向精神链接，阿尔图瓦还是坚信，这只是雄主在万不得已情况下造成的疏忽，而非心甘情愿的选择。

顺着费利的视线，兰诺也看向了那个沉默又沉重的金属箱子。

雄虫的视线落在了那个覆盖着网眼金属片的小洞口上，即使里面一丝光线都没有透出来，兰诺也依然觉得，阿尔图瓦现在一定是直直地看向洞口外面，不错过他哪怕一丝一毫的表情。

“就这样了么……”兰诺看着金属箱子，不自觉地又重复了一遍费利的话。

费利显然没懂兰诺的意思，他接着兰诺的话茬再次开口，语气里有些带着嫌弃的欣赏，“你别说，他不犯蠢的时候，还是挺聪明的。”

“师父您这话说的，到底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这谁能分得清啊。”兰诺笑嘻嘻地又看向费利，语气稍稍变得有些吊儿郎当。

“我当然是在夸了！”果然费利死不承认自己在揶揄，甚至还刻意强调，“我夸你未来的雌君你都听不出来？”

好像给了他老大的恩典一样。

兰诺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适应成为一只真正的雄虫了，性别歧视和与“大雄虫主义”类似的东西无论放在哪个世界，都够让他难受的了。

“哦哦，那谢谢您。”兰诺语气敷衍得不行，敷衍完，他就打算掀开被子下病床去，吓得费利赶紧拦住他。

“小子！你要干什么？”费利一把就拽住了兰诺的左胳膊，整个姿势都别扭得不行。

“我心里有数的，师父。”兰诺却用颤抖的右手，轻轻拨下了费利那只拦着他的手。

他直视着师父的眼睛，再次开口，“您想让我就这么躺着，可我躺不踏实。”

兰诺的双眼中如同带着灼热的温度，让费利不自觉地避开了视线，也轻轻放下了他的手。

而箱子里的阿尔图瓦，在发现兰诺真的要不顾身上的伤口，即使脸色疼得苍白也要靠过来的时候，就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激烈反抗。

“雄……主，休……不，要……”沙哑而破碎的声音从金属箱子里传出，发声限制器简单粗暴的电流压迫原理，挡不住一只铁了心想要说话的雌虫。

与此同时，兰诺的后脑传来一阵阵剧烈的疼痛，疼得他踉跄两步，左手撑上了箱子的棱角。

“阿尔。”如叹息搬轻薄的两个字，就让阿尔图瓦蓦地停止了挣扎。

兰诺喘了一口气，苦笑一声，“乖一点，好么，你的精神图景里若是像火山喷发一样，我也会跟着难受的。”

已经能听到箱子里传出的粗重喘息了，阿尔图瓦在努力用最短的时间，来平息精神力如沸水般翻滚的精神图景。

后脑的抽痛消失了，兰诺也得以扶着箱子，将精神力注入到箱子那些肉眼不可观察到的缝隙之中。

精神力在金属箱子的表面流淌，填满所有的缝隙。

“咔哒”一声轻响，这个只能从外部由特定精神力打开的逼仄囚笼，就被兰诺给彻底破解了。

箱子左边的金属墙壁，整个打了开来，兰诺绕到箱子开启的那一侧，弯下腰去，终于在锁链与各种限制器的束缚下，见到了依旧一身血污，伤口未做任何处理，狼狈不堪的阿尔图瓦。

黑褐色的血干涸在脸上，凌乱的暗红色短发被匆匆捋得整齐了一丢丢，那双红宝石般的眸子现在就像是蒙上了一层浑浊的薄雾，再不复清明之色。

昔日长枪般锐利无匹的虫族战神，此刻却像个勉强被拼凑起来的琉璃花瓶那样，仿佛一碰就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