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郊区的第二天，宋九安一夜未眠，天擦亮时他顶着沉得闷痛的脑袋起床换衣服，披西装时忽然接到来自宋建成的电话。
内容不顺耳，用他特有的从容语气旁敲侧击地了一通，表明立场：搞宋岑年，无所谓，他违法他活该，但宏茂里有的是继承人选，轮不到你。
宋九安站在立镜前，系上领口最后一颗扣子，放下双手，审视着自己。
忽然觉得手里在做的事没什么意义，自己真的在乎宏茂的股权吗？现在这样，更像幼稚纯粹的报复。
失误吗？亦或潜意识使然，恶劣的天性？
宋九安留过退路，说是退路，也可以算一项平行的选择。
他忽然想换个方向走走。
推开玄关大门，陆明已经等在门外，争分夺秒地塞着茶叶蛋。
“律所的事处理完，你把去年六月的策划书找出来。”宋九安说。
“注册公司那个？”陆明一张嘴，蛋黄粉末差点喷出来。
宋九安蹙眉向后退两步。
“……行。”
陆明不明所以地看他一眼，心里惋惜。
果然受刺激了，都打算归田园居了。
那项策划书是在国外时做的，详细高质，耗时小半年找了八个顾问从各个方面策划了……如何注册发展一个经纪公司。
宋九安去开这玩意儿跟白领回家种地有什么区别。
陆明忍了一路，从酒店到车里，还是没管住这张嘴：“受什么刺激了？其实我看贺宸好像不……”
不计较这件事。
宋九安看过来的眼神带着刀子般，陆明认错地拍两下嘴。
半晌，宋九安又说：“策划书打印好以后联系张顾问，有合适的可以再添一到两个，注册公司的事交给他们，你只负责宏茂。”
“OK。”
车缓慢接近市区，陆明心里直犯嘀咕，路上他听见宋九安语气温柔地打电话，不用猜就知道对面是贺宸。
陆明无声叹气。
天天这么演，哪天精神分裂了没人给开工资了。
——
夜晚，街边小吃摊排成队，蒸汽烟雾染白路灯光。
贺宸缩着脖子，下巴埋在围巾里，挑了一辆烤冷面三轮车停下来。
“一份烤冷面。”
贺宸掏出手机付款，屏幕上弹出宋九安的消息。
-我也要
身后有车鸣笛。
贺宸回头，看着宾利黑漆漆的玻璃笑了笑，对老板说：“两份，另一份不要葱花。”
拎着两份烤冷面钻进副驾，贺宸看着宋九安的脸愣了愣。
好像瘦了，面容里说不上来的憔悴。
“好久不见。”宋九安说。
“两天了，胡子都要白了。”贺宸笑着说，把不加葱花的烤冷面递给他，“累着了吧？”
“还行。”
他不讲，贺宸犹豫后没多问：“吃完先回去，我车还在公司。”
“别取了，明天我送你上班。”宋九安说。
贺宸叹气：“你现在可在风口浪尖上。”
“最尖上的是宋岑年。”宋九安无所谓道，“明天可以送你上班吗？”
“嗯，好。”贺宸点头。
贺宸感慨地咬一口烤冷面，发烫的蒸汽烤得他眯起眼。
枪打响不好回头，他不知道宋九安有没有留后路，也担心这一枪如果打歪了，这场形婚该怎么收场。
经过几个月的纠结斗争，哪怕发生了那样的事，贺宸还是认清了，自己很怕宋九安会离开。
一种类似依恋的情绪。
“哥？”宋九安看着他。
贺宸倏然回神。
“吃得这么认真。”宋九安笑道。
贺宸眨了下眼：“愣神儿了，刚才说什么？”
“明天还是七点半出门？”
“早一点。”贺宸说，“七点吧，早点过去有个会，然后又要外勤……”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念叨，沾了酱汁的嘴角轻轻动着，身后是明亮熙攘的街景，把发丝边缘映得雪亮。
宋九安注视着，下垂的睫毛抖了抖。手里的纸碗烫到指尖。
他其实不想吃烤冷面。
但如果是以前，他会这样，偷偷发消息，把贺宸骗上车就不放人走。
如果是以前，他的目光会紧随贺宸，莫名其妙地盯着，而贺宸会觉得好玩又无奈。
如果以前……
宋九安抽了张纸巾擦掉贺宸嘴角的酱汁。
贺宸抬起眼睛，眸子里亮着一点光。
“猜这是什么？”他忍着笑抬起空闲的那只手。
“嗯？”
“我的另一只手，可以用来擦嘴。”贺宸说着拿过他手里的纸巾。
宋九安也笑了，放下一口没动的烤冷面，发动车子退出停车位。
“这样啊，哇——”
贺宸今天心情不错，被他这么一逗，低头抹着眼角笑起来，栗色发丝垂落，愉快的笑声融进引擎发动声。
笑累了，贺宸躺靠在座椅上长呼口气，目光微侧，眼前是宋九安的后侧脸。
那天的场景猝不及防地闪过。
这几天贺宸总是这样，有时候只是一个微小的触发，他的思绪便被强行扯回那晚凌乱的车厢。
贺宸默默整理好表情。
眼前的驾驶位早已收拾干净，不留丝毫痕迹，仪表盘处荧荧白光随视线涣散而分成两份。
他欠宋九安一句“没关系”。
显然来不及。
没关系。
贺宸无声地动了个口型，明知于事无补。
家离公司不远，很快到小区大门，机动车出入口处站着两个人，目光紧随这辆车。
“找你的？”贺宸问。
宋九安降下车速，看了片刻：“嗯，右边那个是宋岑年秘书。”
贺宸点点头。
秘书。
上次遇到秘书时还是去年刚结婚时，又是亲脸又是手牵手，给对方演热恋新人。
车停在闸口前，长杆抬起。
贺宸刚要继续问“开不开窗”，驾驶侧的车窗降下，门口的两位快步走来，手里提着笔记本电脑。
不知道威胁还是谈判。
“小心。”宋九安说。
“嗯？”
贺宸话音刚落，两个人马上要碰到车窗时，宋九安忽然一脚油门开进小区。
声浪轰鸣，尾气喷了两个人一脸。
贺宸惊魂未定地攥紧安全带，怔愣过后忽然笑了。
这很宋九安。朝夕相处这么久，贺宸都快忘了他在宋家人眼里是顽劣不讲理的样子。
“笑什么？”宋九安挑眉看他。
“笑那两个人呢。”贺宸憋笑的语气丝毫没有说服力，“真不理他们？说不定是来谈条件的。”
“没有谈的余地。”宋九安摇头。
车拐进底下车库，光线亮起来，贺宸思索半晌，问：“宋岑年……下一次出手，应付得来吗？”
上一次就是车里那次，贺宸差点说出口。
“他手里能威胁我的东西只剩你了。”
车开进停车位，稳稳停下。
“如果他一审输了，肯定会破罐子破摔把你曝光出来，所以我打算在他之前……官宣我和某个女生已婚。”
宋九安停顿，问道：“可以吗？”
贺宸愣了愣：“不用问我啊，当然可以。”
舆论战不讲证据，这样一来宋岑年的真曝光也成了假消息。
下车，地下室暖风不足，向前走着，身边的空气忽冷忽热。
光线明亮，宋九安的脸比刚才夜色车厢里清晰许多。
贺宸侧目看了他几眼。
他就是累了，脸色不好，眼里有些不明显的红血丝。
“还有。”贺宸说，“如果结婚的事不小心曝出来了，我正好可以开独立工作室，不算坏事。”
“在提前安慰我吗？”宋九安道。
“万一嘛，不小心……”
就是提前安慰。
毕竟舆论的变数太多，贺宸作为记者见过许多本来万无一失的策划被推翻。
“不会的。”
宋九安看向他：“协议里写了，发生纠纷时我要保障你的人身财产安全。”
“有这条吗？”
“嗯。”
“骗我吧，我找找去。”贺宸好笑地打开手机，“如果有我当时肯定会改，一点都不合理。”
他专注与屏幕，没看到宋九安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
宋九安垂在身侧的手指蜷起，他想问贺宸，为什么一点也不怨恨，为什么经过那晚还心甘情愿地为他好。不该这么宽容，不值得。
“文件呢……”贺宸翻着手机。
宋九安咬了下唇，两秒后露出笑容，抬手遮住贺宸的屏幕：“别找了，不管协议里有没有我都该履行。”
“那就是没有。”贺宸的关注点还在上一段。
宋九安只是笑，轻推他的肩：“不讨论这个了，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改一下以后周四休息哈，周日正常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