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岑年。
贺宸望着车窗外的人，眨了下眼。
两人不愧是双胞胎，几乎一模一样的五官让贺宸恍惚，但宋岑年脸上多了副无框眼镜，和久泡名利场的圆滑气质。
“我……开窗了？”贺宸请示道。
宋九安的脸色比刚才缓和不少，向驾驶位的开窗键伸出手。
贺宸抓住他的手：“你不想见他就不开。”
“是不想。”宋九安说。
又两声沉闷的敲窗声。
宋九安拿了副墨镜戴上，勾着笑容按下按钮：“眼不见心不烦。”
贺宸来不及阻止，车窗已然降下，宋岑年重新堆起一个笑：“宸哥，这么多年不见，一见面就这么大的惊喜。”
“嗯，你……”贺宸想随便寒暄一句，讲一处对方的变化，却根本记不起他以往是什么样子。
“别说那些客气的，请你俩吃个饭去，九安回国以后我一直忙着公司的事，都没来得及见一面，今天正好凑一块儿。”
宋岑年弯下身，小臂搭在车窗上，袖口离贺宸鼻尖只有十厘米。
贺宸不动声色地缩脖子，跟他保持距离，礼貌道：“不了，一会要搬家，好意心领。”
“乔迁之喜嘛，来吧，包厢都订好了。”宋岑年道。
贺宸看着他的脸，头脑越发混乱，逐渐变成一股茫然。
这张脸配上职场特有的虚伪腔调和笑容，太割裂。
宋岑年等待许久，歪头询问：“宸哥？”
宸哥无响应。
贺宸也不知怎么，按下了关窗键，黑灰色玻璃一寸寸上升遮住宋岑年发僵的笑容。
宋九安意外地摘下墨镜，看着他。
“等一下。”贺宸抹了把脸，调整出正常表情，再次打开窗户。
“不好意思，今天真的没时间。”
“……啊。”宋岑年略带尴尬地点头，“没关系，以后都是一家人了，随时约。”
车头对着保安亭亮两声喇叭，升降杆抬起，车轮碾动，留下一串尾气。
车内，宋九安侧过脸：“生气了？”
“没有，我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了。”贺宸说。
“……他和我长得一样。”
“气质不一样，我脑子里只能想象出你的脸，所以刚才忽然看见他……特别混乱。”贺宸不知道怎么描述其中逻辑。
在宋家的几年像一场梦，只有宋九安是真实的，其他都裹着层虚幻泡影，时隔多年再见宋岑年，就好像梦中角色走进现实。
宋九安皱眉沉默半晌，道：“他现在很像活泼版的宋建成，来这一趟只是客气一下，客气完他的任务就算完成，所以你不用管他。”
停顿一下，又指着鼻尖补充道：“想这张脸的时候，只想我的样子。”
贺宸望着那双眼睛。
这话的意思就是，什么宋一二三都不关他的事，他只要安心上班，不用提供除婚姻名义以外的任何帮助。
贺宸现在可以答应，但真到他有能力出手那天，他很难袖手旁观。
以后再说以后。
“嗯。”贺宸抬起手，手背轻轻滑过宋九安的脸侧，“行，印在脑子了。”
宋九安愣地张了下嘴唇，却没发出音节。
“我上去了，你车里待着别乱动。”
贺宸低下头解安全带，错过他细小的怔愣。
“注意安全。”
车门关闭，宋九安抬腕看表。
一分钟，一道纯黑色野鬼似的人影晃到车旁边。宋九安叹了口气，按下遥控，车门咔地解锁。
客气归客气，三年没见，不呛几句宋九安都不适应。
“烟掐了。”宋九安说。
宋岑年呼着烟雾将烟头扔出窗外：“你真喜欢贺宸？从心理学上讲——”
一副欲言又止的委婉表情，又叹气道：“算了不说了。”
宋九安：“不说就走，去家里，去公司，别在这边晃。”
“真要我说？”宋岑年抱着胸往后一靠，“你这种是典型的心理变态，不是一个贬义词，就是学名变态，对感情的判断有误，错位。”
宋九安对他这种以说教的名义拐着弯骂人的话术早免疫了。
咔哒一声脆响。
宋岑年莫名其妙地拽两下已经锁死的车门：“干什么？”
“刚才的话，你要上楼给贺宸也说一遍？”宋九安说。
宋岑年很快恢复那副自如的居高临下，悲悯地垂着眼：“他算半个家人，我眼睁睁看着你们……那什么，挺别扭。”
好像“乱.伦”两个字让他羞于启齿。
宋九安打开蓝牙音箱，悠扬的小提琴曲在车厢内绕过一圈，气氛更显僵硬。
“不想说话也不逼你，当我白来，开门吧，我不去找宸哥了。”宋岑年无奈叹气，推了把车门。
宋九安置若罔闻地戴上墨镜，调低座椅靠背。
宋岑年终于反应过来，语气压不住愠怒：“你什么意思？”
回应他的只有悠悠乐声。
“问你话呢，把我关在这儿？有意义吗？”
宋九安因为墨镜的遮挡看不出情绪，只有嘴唇轻动：“等贺宸回来你就可以走了。”
“我说了不去找贺宸说那些话了，你们听不进去我说也没有意义。”宋岑年不耐烦道。
“不信。”
“你真的心理有问题，猜忌心重是——”
宋九安竖起食指，用噤声手势打断了宋岑年的话。
“歇会儿，说渴了后座冰箱里有水。”
宋岑年终于沉默下来，一个骂人都把“脑子有病”替换成“心理有问题”的人，他虚有其表的优雅架子不允许他继续发言。
躺在柔软舒适的座椅上，几片枯叶飘落，宋九安居然泛起丝丝困意，他闭上眼。
这时，宋岑年又正色道：“开门，我一会要开会。”
宋九安打个哈欠，按开天窗，清新的空气涌入。
“你——”宋岑年拧起眉毛。
他最后还是没有从天窗爬出去，一个小时的长久沉默，直到贺宸拎着猫包出现在不远处。
那到瘦高身影从路灯光下走过，脚步不疾不徐，他发色微棕，头顶蓬松发丝被映照成金色。
炭烤咖啡豆似的气质。
“贺宸来了。”
宋岑年眺望着，门锁应声而开，他却没推门，“你想明白一件事。”
宋九安揉着眼调直座椅。
“他是真喜欢你，还是因为在宋家的几年他觉得有亏欠，用这种方式弥补。”宋岑年说。
宋九安刚睡了一觉，心情舒畅，望着不远处路灯下贺宸的身影，眼中笑意渐浓。
他本不打算回应，片刻后没忍住道：“嫉妒了？没人真心爱你。”
宋岑年一副“朽木不可雕”的表情重重叹气，推门下车。
时间刚好，贺宸抱着猫包钻进副驾，向宋岑年离去的方向看：“没……吵架吧？”
“没，聊了一会儿。”宋九安伸出手，指节蹭了蹭猫包的纱网，网中传出一声幽怨的猫叫。
贺宸余光观察车内……没有打斗痕迹，就行。
他又低头看向正专注逗猫的宋九安，将猫包拉开一条小缝，黑洞洞的空间中立刻出现一枚耸动的猫鼻头。
“手指给它闻闻，熟悉一下。”贺宸说。
宋九安食指贴近缝隙，泡泡耸鼻子的幅度加大，像是开启了识别进度条。
“这是你宋叔，记住了。”贺宸拍两下猫包，里面嘹亮地喵了一声。
“宋叔。”宋九安笑起来，“那你是它什么？”
“贺叔啊。”贺宸说。
“不应该是爸爸吗？”宋九安摸着泡泡湿漉漉的鼻头。
“它爸爸是猫。”贺宸说着自己也笑了。
“严谨。”宋九安点点头，转身启动了车辆。
“到新家我做饭，之前说好了。”贺宸说。
“今天是不是太晚了。”宋九安边倒车边说。
“还好吧，平时这个点儿我还开会呢。”贺宸看了眼时间。
车倒出停车位后宋九安轻叹口气：“以后我出加班费，你到点就回家陪我。”
贺宸笑道：“下个月你就去拍戏了，陪泡泡还差不多。”
他弹一下猫包，泡泡配合地喵起来。
“真要做饭？”宋九安问。
“嗯。”贺宸点头。
宋九安：“要买的菜列清单发给陆明，他买完送到楼下。”
“压榨员工啊。”贺宸说着，掏出手机打字。
天下老板的共性，把员工当驴使。宋九安稍微反思，啧一声道：“是该再招一个跟他两班倒。”
“以后你要买什么东西的话，我——”贺宸话说一半。
“不用。”
贺宸又想辩驳什么，宋九安说了句“陆明暂时累不死”，踩下油门，窗外风景流动起来。
宋九安目视前方，侧脸被旁车的红色尾灯照亮，余光瞥向贺宸。
贺宸总是这样，用不完的无私似的，鲜少要求别人怎样怎样。学不会爱自己，也放不下“哥哥”这个称呼附着的负担。
“让陆明再买点小米辣吧。”宋九安道。
贺宸抬起头：“你不是不吃辣椒吗？”
“你不是爱吃辣？”宋九安反问。
“……嗯。”
宋九安：“只做一道辣菜，我大学的时候做过饭，回去给你展示展示，肯定不难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