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景明在那头，虽然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具体事情，心里隐隐地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天刚开完会，他给谭易打了个电话，本意是问问小南走了没有，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得知他的目的后，心下紧了紧，难不成还真躲不过了？

“好像是他妈妈当年带着他嫁给了c市一家大型酒店的董事之一，估计学会管理经营后，让他自己放手去做了吧。”

何景明蹙着眉头，说起小南的背景。

“其实不管怎样，都是竞争而已，”谭易让他放心，“倒是不需要太担心。”

“你有对策有信心，我倒是不担心，就是…”何景明饮了口酒，“他有没有和阿桂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这个没怎么注意，难道他跟你之间没有解决好？他还会去关心你现在的生活吗？”

“他当年散播我喜欢男人的谣言，气得我爸中风住院，还利用网络媒体，说我们公司欠人薪水，动手打讨薪的工人，闹得不是很好看，所以我担心…”

“不过，最近阿桂，确实有些不太一样。”谭易细细想了想，“没事情做的时候，老是发呆，有一次在前台，大伙儿一起看了个电影，电视关了以后，他还盯着电视机，眼睛也不眨，我过去喊他几声他才反应过来。”

“经常这样？”何景明揉了揉眉眼。

“我见过几次，跟小南有关系？”谭易见有人入住，忙说，“我先忙了，下次再聊。”

何景明挂了电话，身体往后一靠，叹了口气。

心想：应该是说了什么事了，那天见他看阿桂的眼神就不大对头，不过他如实说倒是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关键就怕他添油加醋，或者故意往坏的方向去说。

还真的后悔，应该自己亲自告知才对，他如果有什么在意的，还好解释一点。

他发了条消息给阿桂，问他在做什么。

阿桂回他：在帮楚楚她们穿花环。

何景明：什么花环？

阿桂发了张图：院子茉莉花开得很好，串成手链戴在手上，给念念串了个发绳，戴在头发上。

何景明见那张王念念和陈楚楚王越欢笑的图，他将手机转了转，像是以为这样就能看清楚阿桂的表情一样。

只是发呆？不质问我或者是不理我？

他想问问他的心情好不好，又突然觉得这样是不是有点儿此地无银的感觉。

王念念也给阿桂串了个手环，给他戴上。

阿桂笑说：“我就不用了，你给杨大姐送一个吧。”

王念念拿着那串茉莉花去洗衣房找杨大姐。

阿桂眼睛没了神，仰头望着那月桂，发起呆。

“最近老见他发呆，睫毛都不带动的。”

王越和陈楚楚一边笑一边看阿桂呆呆的表情和姿态。

“阿桂？”陈楚楚叫他，没反应又对着王越一笑，“难道犯相思了？

“相思是这样的症状？”

“那不然怎么解释？”

前台有人来，她俩收了针线，去忙去了。

阿桂睁着眼，晒着月桂透过来的阳光，一动不动，有种被抛弃落落漠漠的怅然感。

月桂树沙沙响了响，他眨了眨眼，挤出一抹笑。

“你笑话我？…你说的没错，不该动其它的心思……对……阿梅和我不一样…她是带着好奇来的……我是带着报恩的责任来的…阿梅她说，要是她哪一天完成了她对所有好奇东西的体验就会回家……你也想回去？回森林吗？那里还能容不下我们吗？我没忘记我们的约定……等念念长大以后……只是……我是不是…已经…回不去了……”

阿桂说着说着闭了眼，尽量去调整自己的呼吸。

月桂树上的风铃响了响，惊到了刚刚在一旁准备喊阿桂吃午饭的刘凯。

心里惶惑：他说，阿梅完成自己想完成的体验就会回家？回哪里的家？体验…所有的好奇…包括跟他生一个孩子吗？

刘凯转身，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他隐约有所感受，阿梅来这里，就是带着好奇跟体验来的，那…自己也是体验之一…吗？

阿桂就这么晒着那光束，光射在他皮肤上，透出筋脉血管，和人已经并无差别。

月桂树摇晃树枝，像是告知阿桂他某种悲伤。

阿桂听完，单手捂了脸，颤抖了声音。

“真的不一样了？为什么不一样…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他没注意身后站着的刘凯，站起身，往楼上走。

刘凯见他走远，自己拉了椅子坐下，点了烟，烟雾弥漫，心思混沌。

阿桂打开302那间房的门，站立看了会儿，眼睛懒懒地去看那些家具…再瞧了一瞧窗户外的泉海，走进去坐在床上，用遥控按着红绿两个按键，来回按。

窗帘一关、一开、一关、一开…

侧躺在了床上，慢慢将自己的身体蜷缩，似乎闻到了什么气味，将自己的头埋进被单里，用力去闻，随后轻轻放开，看着天花板，又发起了呆。

手机在裤兜里响了半天，阿桂才慢慢接起：“喂…”

“阿桂，是我，”

“何大哥…”

“你…在哪儿呢？”

“…在房间里，你的房间里…”

“是想我了吗？”

“不知道…”

阿桂翻了个身，将头偏向一边，看向窗户外，闻着房间里的味道，还有隐约剩在这房间里，他的味道。

虽然隔着电话，何景明也听出他口吻里的落寞。

心想可能事情比他预料的有点儿严重，还是赶快说清楚，以免他再多想。

“阿桂…”

“何大哥，原来我以为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阿桂直接说了话，打断了何景明本来要坦白的往事。

“王天祥…我以前觉得他很傻，为了救我们留下念念，他没想过念念独自一人今后在世上怎么活下去吗？你说他为了信念…还很崇高…我不懂…”

“你也有信念不是吗？你为了念念，不顾一切…还会为了救一个陌生人奋不顾身…”

“还有地下通道的爷爷，”阿桂不管他的回话，“他虽然老是笑话我异想天开，却常常帮助我，给我指方向…教我去哪里吃免费的食物。还有那个唱歌的小哥，他自己钱赚的就不多，还经常给我们带吃的，唱歌给我们听。那个流浪汉…他见我们什么都没有，还会把自己的被子给我们用……还有梁叔…他给了我们新生活的开始，他教会我人和人之间互惠互利是要付出代价的……还有谭老板…他不仅给了我工作…还让念念有自己的空间……刘凯…阿梅…杨大姐……

何景明听他讲，几乎把所有的人都说了一遍，最后说到了他。

“还有你…你走过来，给我讲故事，带我和念念去玩儿…你还告诉我要跟我组一个家…还要我跟你一起变老…一起为对方而努力…你们都不一样，都很好…只是…”

何景明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他忽然害怕阿桂后面要说的话。

“原来只有我不是独一无二的，我只是个替代品…是吗？”

阿桂艰难说出口，声音忍不住颤动，握紧了手机。

“替代品…什么替代品？”何景明在这头茫然无措，从椅子上起身，手撑着桌沿，“是不是小南跟你胡说的？你不能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说的话在这胡思乱想…”

“不相干？”阿桂顿了顿，“他不是被你伤害过的人吗？”

“那他也伤害了我啊…当年…”何景明本来想讲的事没讲，他提了个重点，“重点不是我们之间，重点是那都是以前的事，你该信任我，而不是听他说…”

“那王海是谁？”

“？”何景明怔住，小南到底胡说了哪些？难不成…何景明脑子似明白了什么，快速问他，“他说你是他的替代品？”

“我不是吗？”

“你当然不是了，你是你，他是他。”

何景明用拳头捶了捶桌子，心里不爽。

当我什么人，我能是有的时候不珍惜，然后懊悔地不停的去找相似相同的人？

这简直就是对他的一种侮辱。

阿桂不说话了。

不是吗？

所以…是自己去多想了…他说过他不喜欢不信任他…那刚刚自己……

“你听着阿桂…我向你道歉，我没有对你说过我的过往，那是因为我觉得过往的事并不代表我现在，人会变，会成长，你要明白，现在的我喜欢上了现在的你…你难道还不够独一无二吗？瞎想什么呢？”

“我知道了…”阿桂小声说，缓缓坐起，望向窗外，“我不该随便相信别人的话，对你丧失信心…对不起。”

何景明讲诉得急迫，却在阿桂的一番自我检讨中开始内疚。

要是他早点儿告诉他缘由，再解释说明他怕他知道后的想法，就不用让阿桂难过这么久，刚刚听见他在电话那头无力诉说的时候，自己心头像扎了根刺似的，又痛又拔不出来…

“是我该先讲关于我的过去，我是怕你知道以后生气，然后不理我…”

何景明坐回位子，松了口气。

阿桂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生气？”

“额…”何景明又悲从心中来，“因为以前的我不好，而且…你听别人说我跟别人的种种，难道不会吃醋难过吗？”

“……”

阿桂继续去想当时他听到小南对他说，何景明当年很爱很爱一个人的时候，心里是有点儿不舒服，但是那都是过去，就像何景明当时也接受不了自己的过往一样正常。

“如果你要是喜欢过什么人，我倒是会不开心。”

何景明在那头自己吃起莫名的醋。

“如果是不舒服…那当我听说你很爱很爱他，为了他失魂落魄，浑浑噩噩的时候，是不太舒服。”

何景明心下一喜，终于，不是大问题，他放下沉重的心，笑着跟阿桂说起今天一整天他提心吊胆，惶惶不安的日常。

最后苦笑：“早知道，一开始你问我我就说了，非得等到别人告诉你，一切都是我自作孽…”

阿桂笑了。

原来自己不是谁的替代品，自己就是自己，又转而责怪自己太容易去亲信别人说的话。

检讨了一会儿，似乎又陷入到一个岔路口。

人说的话，有真有假，该怎么去辨别才好。

“那…我们约好，以后不管什么事，对方要是想知道，就必须全盘告知，不准躲闪。”

何景明双手肘柱在桌上，一只手拿着电话，一只手将自己的小手指伸出来，在空中勾了勾。

“好。”

阿桂有了原来的笑，也伸出小手指，在空气里勾了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