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淡绿色的四碗面，每人一碟子香煎小黄鱼，一碟子烫蔬菜，四人坐下开始吃。
谭易一边吃，一边感叹这一切发生太快，就像做梦一样不可思议。
他定睛去看他们的脸，生怕一不注意，那些脸就模糊了，就真的是梦了。
“怎么？怕是个梦？这么瞧人呢？”杨天明见他的目光认真，神情隐隐害怕，安慰他，“放心吧，我们给你作证，你俩现在可以一起生活，相伴到老。”
“和你们一样。”
谭易羡慕且期盼，希望那也是他将来的生活。
杨天明齐成刚愣了一秒，互相笑了笑，吃起面。
“老爸，”杨子齐问，“你们当年，谁面对的压力更大些？”
“你老爹，”杨天明夹了块鱼，往嘴里送，“当年他跟他父母决裂，家就离这里700多米，十几年没来往，后来才互相和解。”
“决裂？”谭易惊讶抬头，佩服齐成刚的勇气。
“就为了跟我爸在一起？”杨子齐不大信，“我爸魅力还没您的大呢。”
“不全是为了他，我从小被安排着生活，一步行差踏错都会被冠以丢家族脸面，不孝子孙的头衔，生活很压抑，人被压抑久了，自然就想去反抗，”齐成刚筷子夹了夹烫的小白菜，笑了笑说，“你爸他是个导火索。”
“哈哈，”杨子齐停下吃面的筷子，取笑他，“老爸，你是我老爹奔向自由的踏板。”
“吃你的面。”杨天明瞥他一眼，傲娇着脸，“那也从侧面说明，我这里有他追求的东西是不是？”
说完侧过头看向齐成刚，眼里装着一股子迫切，以及，你敢说不是试试看的威胁。
“是没错。”
齐成刚看他的不服气以及无用的威胁，忙着笑，再表示认同。
晚上，杨子齐站在窗口，去看谭易先前站过的那个墙脚。
心里头在想：仰着头看这里，能看到什么，是什么心情。
听见背后声响，转头见他刚洗完澡穿着纯白T恤衫，灰色短裤进门来。
“在看什么？”
谭易走到他跟前，顺着他的目光往前。
“看你站的那个墙脚，好奇你能从那看到我吗？”
“看不太到，一切都是我在想象。”
谭易有一丝窘迫，还是觉得偷窥这种癖好不太适合自己。
“想象些什么？”
杨子齐收回目光，好奇问他。
“想你起床了吗？也是那样有起床气吗？吃饭后干嘛呢？怎么还不出门？在家也在玩儿游戏吗？睡不睡午觉，心里是不是也在想我？或者是继续怪我？咳嗽好了吗？晚上怎么还不睡觉呢？睡觉的样子还是那样不安分吗？”
杨子齐听他讲，想起自己也曾那么事无巨细的想过。
想他现在在干嘛？那间房子里是不是住了谁？在一起说说笑笑吃饭吗？一起睡觉？再一起生孩子，一起买菜做饭，一起在小区散步。
会不会偶尔晃神想起自己，真的后悔认识我吗？真的因为我才那么难受吗？
不过，当时这么去想，越想心里越难受，就像明明有个你很爱的东西，却忽然成了别人的，而你对此束手无策，一点儿力也使不出来，是种无力感。
“怎么了？”谭易见他低头沉思，眉间不愉悦，担心问，“还在怪我吗，我当时说了不该说的话，真的很抱歉。”
“你说的时候，心里难受吗？”
“难受。”
“我后来想想也是，”杨子齐抬眼望他，“你装疯卖傻的样子，真的能骗到你妈妈？”
“骗不过，当时我准备好一切回家面对她，结果她就垂头丧气的坐在那儿，直接问我是不是下定决心，如果不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就不会好好生活，打算这么折磨自己。”
谭易将杨子齐抱在怀里，下巴搁他头顶，叹了口气：“其实都是在赌，我赌她爱我，她会为了我去妥协。”
“我爸那天跟我说，当人年纪越来越大，思想如同石头一样顽固的时候，行为往往会变得独断专行，以自己所以为的是对的准则，再也听不见其它意见……但是对于爱自己孩子的父母，一切的独断专行都来源于想要保护你，怕你受到伤害……如果哪一天，他们发现给孩子伤害最深的是自己，就会陷入无限懊恼的境地，”
杨子齐在他怀里说得很小声。
“所以做孩子的也得有勇气，去告诉他们你的想法，你的快乐和不快乐，不能等到最后一刻去爆发，去决裂。你用你的勇气赌赢了，你妈妈真的爱你，即使接受不了，也要强迫自己去接受。”
“我也没能想到，还好，最后还能这么心无旁骛的抱着你，跟你说上话。”
“我也没想到你会用这种办法。”
“因为觉得我懦弱？也是…当时我直接就接受了这种结果。”
谭易松开他，理了理他的头发，想起当时自己的梦魇，还是心有余悸。
“当时是这么觉得，还很生气。”
“你有权利生气，我记得你先前不顾一切去追求一个人，看上的就是他的勇气，对待陌生人遇难，可以奋不顾身，对待你这种死缠难打，又可以直接拒绝。”
“是在笑我？”杨子齐撇嘴。
“不敢，我确实怯懦，也不怕你笑话我。”
“我也不笑话你，不过后来听景明哥说起你的情况，我很吃惊，又很绝望。”
“绝望？”
“你连死都不怕，却怕放开一种责任的时候，我觉得一切都尘埃落定，再也没有可能挽回的余地，绝望了。”
谭易沉默，如果这种责任是座大山，当时确实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不过后来就想开了，你在河对面走不过来，也没有桥让我过去，那唯一的希望就是你过得好，我也过得好。”
谭易听他讲，心里有种悲伤，如果最后是另外一种结局，自己真的能过得好吗？
他不敢去想那种生活，不光是因为杨子齐，可能还包括了他一直想要抗拒的东西。
后来两个人躺床上说了好多话，包括离开对方后的心情，想对方的时候会怎么样，以后生活怎么继续，如果再遇到什么困难，又该如何去面对。
“你想不想？”
杨子齐去触摸他，技术依旧很好。
“你觉得呢？”
谭易极力地忍耐。
“我们家隔音不好，”杨子齐继续逗他，“而且我爸他们肯定又会拿我打赌，说今天是聊一整晚天啊，还是小别胜新婚猛烈释放欲望呢？”
“这也能赌？”
谭易忍耐快到极限，拿手阻止了他。
“你想让谁赢？”
杨子齐在他唇边亲了亲。
“你呢？你想让谁赢？”
“我其实更喜欢我老爹赢，每次他赢，我爸就会很委屈，很好欺负。”
杨子齐说完，不逗他了，平躺在了床上。
“他们以前走得顺畅吗？”
谭易也平躺，好奇问他爸爸的故事。
“不顺畅，不说老爹家里反对的事，还有邻里邻居之间的闲话，在路上被人指着骂这些。他们养了我以后，也经常小打小闹，有一次闹很凶，像是触及了什么底线一样，我爸爸带着我离家出走了，不过他过了没多久又灰溜溜地带我回来，还主动承认错误。”
“什么错误？”
“他们不说，我也就懒得问了。”
“那你的亲生父母是谁？”
“我妈妈是我爸的亲姐姐，我亲生父亲嘛，不知道在哪儿呢…”
直到天边起了鱼肚白，两个人才有了睡意睡了过去。
杨天明起床，知道他们肯定起不来吃早饭，就没叫他们。
“聊了一晚上呢。”
齐成刚刷着牙，见杨天明起床过来。
“真能聊，”杨天明拿自己牙刷，上面已经挤好了牙膏，自然地放进嘴里，边刷边说，“我记得我们有一回，也是聊了一晚上。”
“我怎么记得…”齐成刚笑了，吐了泡沫在洗手池里，“你是跟我检讨了一个晚上。”
“你肯定记错了。”
杨天明故意不去看他，自顾自刷牙。
“是吗？”
齐天刚刷完牙，站一旁微笑看他那害怕被揭穿什么秘密一样躲避的神态。
“是是。”杨天明匆忙洗了把脸，“我做早饭了。”
“呵呵，”齐成刚微微摇头，洗完脸，“我记性可不差。”
杨子齐跟谭易在这个家里休休闲闲地待了段时间。
走的那一天，杨子齐带着家当，杨天明就真的跟送嫁一样，在门口挤出几滴老泪来，感叹：“时光真是匆忙，杨子齐都成了別家人了，哎…”
“我一定会好好对待子齐的，”谭易在他面前做着保证，“就像您对待齐爸爸一样好。”
杨天明一愣：“那不行，不能像我这样，他可不值。”
“说什么呢？”杨子齐不满转头对着谭易，“你别听他的，你可着劲儿对我好。”
齐成刚依然在一旁和颜悦色：“一路走好啊，到了打电话报平安。”
等他们上了出租车开远，杨天明才说：“你又输了，你看到没？杨子齐眼角的泪光。”
“我没看到。”齐成刚笑说，“倒是你的泪光我看到了。”
“那是我故意挤的。”
杨天明不承认自己的舍不得，强装着坚强。
“所以说啊，你又作弊，想故意激起子齐的难舍情绪。”
齐成刚知道他的伪装，淡然笑之。
“论作弊？我哪儿比得上你？”杨天明见他往家走，也跟了上去，“你记得你上次在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