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齐吃完饺子坐公交车回谭易家。
车上人不多,他坐在了最后座,前面是一对母女。
好像今天是小女孩儿的生日,妈妈又因为忙,没给她买蛋糕。
小女孩儿一直抱怨:“说好的生日蛋糕没有了,你赔我。”
妈妈抱着她的肩膀安慰:“知道了,妈妈今天不是故意忘记的,是真的忙忘了。”
“哪有故意忘记的说法?难道不故意忘记就能被原谅了吗?”小女孩抹了抹眼泪,“忘记了就是忘记了。”
“是妈妈错了好不好?晚上回去妈妈自己给你烤一个小蛋糕,明天再给你补一个。”
“不行,就算补了蛋糕,我也不原谅你。”
“那你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嘛!”妈妈开始撒娇。
“下次妈妈生日,我也要忘记!”
“这样就不对了,既然说好那是不对的事,你就不能去犯了哦。不能因为妈妈犯错,就理所应当的觉得你也可以犯错,这样不叫公平,叫报复。”
“那……”
小女孩儿沉默,不知该怎么回答。
“呐…妈妈犯错,妈妈受惩罚,把妈妈心爱的小鼹鼠送给你当补偿好不好?”
小女孩儿想了半天,透着点无奈:“那好吧…”
杨子齐听他们说话,目光扫向窗户外,这个点,还有许多人都在如火如荼往家赶。
心想:每一户人家都有等待他们的人才会这么匆忙迫不及待?
谭易发来消息:不好意思,今天晚点回家,我舅舅拉着我喝酒,走不开。
杨子齐回他:好。
到小区的时候,他不太想回家自己待着。好奇小区到底有多大,他好像还没将这个小区走完过,于是迈开步伐,在小区里穿梭。
绿化真的不错,老年活动室、羽毛球场、游泳池、还有篮球场设施齐全。
小区散步的人已经不多了,碰见零星几个喜欢夜跑的年轻人。
亮黄的路灯照在篮球场,杨子齐透过绿网看见几个人还在那打球。
“小林!你能不能快点儿?”
一青春阳光的男子对着远处打着电话的人喊,那人打着电话,伸手示意他等等。
“好不容易出来打场球,他老婆电话就没断过!”
“欧阳,小林是已婚男士,你不懂的。”
一中年男子拍他的肩膀,宽慰他。
“你不也结婚了吗?”
欧阳拍着球,顺手将球往篮框投,没投进,被另外一男的上篮扣了进去。
“哈,你就不懂了吧?结婚10年,老婆巴不得你不要回家,结婚1年,老婆巴不得你不要离开家。”
那男子将掉落的篮球接住,跳了跳,又进一个球。
“彭西说得对,”中年男子在一旁打趣,“看来是过来人!”
“彭西?”欧阳跑过去抢了球,往线外运,“我怀疑他有没有碰过女人还难说。”
“胡说!”
彭西跑过去反抢,欧阳一跃,一个三分,没投进,弹在篮筐上飞了出去,其他人观看没去捡。
杨子齐捡了来,加入他们小组:“估计他电话一时半会儿打不完了,我来替补吧。”
众人扫视他没几眼,又去瞅那边电话打不停的笑小林,也没多考虑,分了队,来场比赛,三打三。
他跟欧阳和中年男子一组。
中年男子体力没有其他人好,打着打着就当了陪衬,欧阳和杨子齐配合不错,欧阳老从篮板抢球,传给杨子齐就是一个三分球。
三分球后彭西他们往往抢了球就猛攻,杨子齐在空隙里抢了球上篮板,一般进球机率不大,欧阳上前就是一个补扣。
“耶!”
杨子齐和欧阳热情击掌,配合实在默契。
“喂!防着他点儿!”
彭西防着杨子齐,喊队友防着点欧阳。
结果在投篮的时候彭西犯规,罚两个投球。
杨子齐一投一个准!
“好球!”
欧阳和中年男子见球进,鼓掌欢呼,赢得胜利,还是大比分。
欧阳欢呼说:“今天的酒你们请了啊。”
彭西输得心服口服,喘着气说:“请就请。”
“你投球练很好啊。”
欧阳接着练习了几个投篮,对着杨子齐一顿夸。
“还行,”杨子齐出了汗,喘了会儿气,“高中打过一阵,不过体力不好,跑全场跑不下来。”
“难不成你练球只练投球?”
欧阳传了个球给他。
杨子齐接住篮球,在地上拍了拍,站在三分线上摆好姿势:“主要投篮姿势帅。”
一跃,球又进了,声音清脆。
“是挺帅。”
欧阳在篮框下接住球,在手里转了转。
“酒买来了!”小林终于打完电话提了两打啤酒来,“不好意思,本来约好打个尽兴的,结果电话打不停。”
“看你买了酒的份上,就原谅你了。”
欧阳将球放在一边,拿了两瓶酒,用牙齿开了瓶盖,递了瓶给杨子齐,杨子齐穿了外套接过酒,说了声谢谢。
众人也都纷纷拿了酒,快活地开喝,聊些篮球比赛和技巧的事,就都各回各家了。
走的时候,欧阳加了杨子齐微信,说下次约着再打。
杨子齐拿着酒,边喝边往家走,走没几步感觉脚有些不舒服,再走了走,才发现自己脚扭了。
回家见谭易在沙发里看着电视。
谭易听见他进门来,转头:“回来了?”
“嗯…”杨走齐换了拖鞋,走到他身边坐下,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味,“今天这么高兴啊,喝那么多酒,你脸都红了。”
“我舅舅大老远来,多喝了几杯。”
杨子齐把袜子一脱,检查自己的脚踝,自言自语,“呀,肿了啊?刚怎么都没知觉的。”
“怎么弄的?”谭易见状,伸手按了按。
“嘶…刚刚在小区打了会儿篮球。”
谭易去电视柜找消肿药膏:“就你这身子骨,打篮球?”
“怎么了?我当年在高中,可是投球小王子,不信你去问陈鹏。”
“我信我信。”
谭易将他脚将放自己腿上,给他上跌打药,然后开始慢慢揉。
“轻点轻点。”杨子齐只顾叫。
“今天本来想早点回来,”谭易边揉着他的脚踝解释,“被舅舅拉着走不开。”
“你说过了。”
杨子齐将身体往后,仰头靠在靠枕上,语气有些淡。
“我舅舅当年对我们家帮助挺大,我爸做生意亏损欠债,是他帮忙度过的难关。虽然我爸妈后来离婚了,他也还是帮我爸爸成立了个小厂。我妈妈没少给我爸爸找事儿,我舅舅当和事佬都不知道当了多少回。”
杨子齐见桌上半包薯片没吃完,伸手拿了过来吃。
谭易一般喝酒不会醉,醉了话就多,今天说这么多,看来跟他舅舅关系真的很好。
“所以我还是很感激他,有时候我妈妈说的话我不怎么听,他说的我还要听两句。我妈妈她性格完全就是我外婆的翻版。说好听点就是坚强不屈,说得不好听的就是强势,总要别人听她的,就我舅舅能劝得住我外婆一些。”
杨子齐吃着薯片,瞳孔慢慢失去焦点,在自己脚踝上打着圈按压的手也渐渐慢慢模糊。
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真实,电视、沙发、窗帘、时钟、摆设,还有那说着话的人。
他感觉自己的神经此时在漂浮,在扭动。
“我有时候在想,我要是能从我舅舅身上学到点什么,我妈妈是不是就不会管我那么多,我也就能…有点儿勇气,去承认我们…”
“哈,你知道什么薯片最好吃吗?”
杨子齐打断了他的絮叨,换成了他的絮叨:
“就是这种,原切!真的是土豆一片片切出来的。现在的呢?那能叫薯片?把土豆一锅压成泥,在用机器挤出来。啧啧…明明一包薯片里可以看见不同大小的薯片是很好玩的事。我下一片拿到的是大的还是小的呢?有种命运琢磨不透的感觉。现在好了,都是一摸一样排排坐,吃薯片都让人少了份惊喜。再说说包装,袋装的吃完以后,把口子一捏…”
杨子齐将手里吃完薯片的袋子捏住一头,用手掌往另一头一拍,模仿爆炸的声音:
“蹦——!像是完成了你吃薯片的仪式。那种桶装薯片,这玩意儿也不知到是谁发明出来的,吃完以后拿来干嘛?当球踢?还是当花瓶用呢?扔垃圾桶都嫌占空间。”
谭易停了话,有些奇怪地去瞧他,又倒了些药酒在他脚踝处,慢慢揉。
杨子齐像是陷入了某种控制不住自己说话的魔咒里。
“还有抽奖这件事,我总觉得是作弊,但是今天景明哥说是我时运不好。于是我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把好运用到了什么地方?”
“子齐?”
谭易想打断他无厘头的絮叨。
杨子齐却没想停:
“关于运气,我们不是每次许愿都喜欢用我希望?我希望我能快点长大、我希望明天是个晴天、我希望出门的时候不要遇见那个讨厌的邻居。我们喜欢把希望用在了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上。那些事本来可以处理好,却去浪费那么多的希望,只为了向住在天上的神明许愿?明知道那些愿望的实现只是种概率,但还是要去假装真的许了就能实现的样子,你说好笑不好笑?”
杨子齐将那袋捏成麻花的薯片袋子扔进了垃圾桶,涣散着眼神,话依旧不停:
“还有那种什么挑战吉尼斯纪录的巨大的食物:馅饼、饺子、月饼之类的。吃的不就是皮和肉之间刚好的比例吗?我就想问问那巨大的饺子吃完旁边的皮,最后中间吃的是不是应该叫肉丸子?还有大型火锅,那么多人一起在里面…”
“杨子齐!”
谭易没了耐心提高了分贝,手上动作停了,定定地盯着他。
见他涣散的眼神聚焦回来立马问他:“这些跟我说的有什么关系?”
杨子齐收回脚,缓缓坐起来凝视他,片刻后徐徐笑开了:“那你刚跟我说的那些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谭易愣怔,见他眼里有光点闪动,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照射的原因,还是电视里闪动的频率。
“你什么意思?”谭易似在确认。
杨子齐往他脸那边凑,笑还在,声音很轻很飘渺:
“你自己说的,我们这段关系不就是为了享乐么?现在要交心了?是要我理解你的苦楚?你无非就是要告诉我,我们最后走不到一起去,因为你前面困难重重。你还不像你舅舅那样让你妈妈听你的话。我懂,你放心,到时候不会让你为难,你放心…”
说着说着笑容淡了,语气也渐缓,慢慢没有声音。
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小题大作,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来。
是自己在期望要跟他走到哪里去吗?
哪里去?明明结果就在那。
“对不起,我没控制住。”扬子齐低了头,不敢去看谭易,慢慢站了起来往浴室走,“我去洗澡了,打球出了一身的汗。”
谭易将自己陷进沙发里,听浴室洗澡水声哗哗响起。
他细细回味刚刚那一番话,顿时泄了气。
是啊,我干嘛跟他说这些,真的只是为了他走的那一天,我有什么正当理由吗?
我…是有在期待什么结果吗?
杨子齐让莲蓬头的水一直冲着自己的头顶,水太多了就仰头胡乱抹了抹。
刚刚再忍忍不就完了吗?
人家又不是没告诉过你他的家庭是不足以让他成为跟自己一样的人。
何必呢…
浴室门被打开,谭易进来问:“要我给你搓背吗?”
“好。”
杨子齐没敢转身,拿背对着他。
洗完澡出来,给对方吹头发,只是没什么话可聊,中间像是隔了层东西。
他不看他的脸,他低头想着事。
那目光就像安了射灯,对上就觉得刺眼,慌忙躲开。
吹完头发,背对背侧躺在床上看自己手机。
杨子齐在手机上打着字:对不起。
刚发送出去,就收到了谭易发来的消息,也是对不起。
“呵。”
杨子齐笑出声,转过身,发现他早已经转了身过来,正端端地注视着自己。
“薯片我最喜欢吃麻辣的了,最近出来柠檬百香果味,你能想象吗?”杨子齐笑说,“感觉像是在吃洗洁精。”
“我倒是没吃过,不过那天我看朋友圈,你知道我发现什么奇怪的食物?”
“什么?”
“冰糖葫芦。”
“冰糖葫芦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上次不是说,你喜欢吃甜的,又喜欢吃辣的。”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冰糖辣椒怎么样?刚好满足了你的奇怪口味。”
“哈哈,”杨子齐用手指按压着他的下嘴唇,“还真的有?”
“当然,其它水果不说了,还有苦瓜、黄瓜、辣椒,万物皆可裹糖。”
说话间,慢慢靠近彼此,唇齿相依,鼻息相闻。
杨子齐偶尔睁开眼,想将对方的样子看清楚。
他知道路的尽头在哪里,那么路上的光景,就想好好去看,去享受,并且记在心里。
谭易偶尔睁开眼,心里很闷,吻得有些用力。
他想:这个人以前被什么人也这么抱在怀里,以后,又会是谁这么去拥吻他?
他怀疑自己陷入到他害怕的泥潭里,那里的一切他都无法掌控。
好笑的是,就算不在那个世界里,他又能掌控什么?
无法掌控的原因他比谁都清楚,但是他不想去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