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野喜欢花。
这是虞栀才发现的。
自从虞栀把花递给他,岑野就一直拿着它,丝毫没有离手的迹象。
在晚上准备回家时,岑野手中依旧捏着那支玫瑰花,就像是拿着什么宝贝。
就在虞栀想拿过来看看有没有蔫的迹象时,岑野的下意识往旁边侧了下,躲开了。
虞栀:“?”
怎么还不让摸了。
虞栀的手就那么停留在半空中,她缓缓地看向岑野,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没反应过来。
岑野指尖捏着那支玫瑰,沉默几秒,接着抬手,把玫瑰根茎放进依旧停留在半空中的手指中。
虞栀:“……”
就这么喜欢啊。
虞栀原本就只是想看看,但由于岑野的这个反应,她眨了眨眼睛,慢慢把玫瑰花握在手中。
可能岑野握着的时间长,虞栀握着的部分还散发出丝温热,感受着指尖玫瑰花枝的触感,她突然就不想这么容易还回去了。
少见的,她身上搞怪因子在上蹿下跳。
隔着两步远的距离,虞栀弯了弯眼睛,她左手拿着花,右手抬起朝岑野挥了挥:“明天见。”
丝毫没有把玫瑰花还回去的趋势。
岑野:“……”
看着笑眼弯弯的虞栀,岑野也不说话,只是把手摊开递过去,下巴点了点那支玫瑰。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虞栀左手指尖依旧捏着玫瑰,她握成拳的右手却缓缓抬起,掌心朝下,向摊在眼前的手心靠近。
就像是要牵手那般。
她的动作明显,岑野浑身僵硬了瞬间,他递到虞栀面前的手指不明显地蜷了下,但依旧定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虞栀的手越靠越近。
十厘米、五厘米……距离越来越短,就在掌心即将相贴的那瞬间,虞栀的手掌蓦地顿住,她的五指松开,从中掉出几个轻轻的物品。
一个一个的,全部落在岑野的掌心。
下秒,虞栀的手掌移开,只剩下岑野的掌心摊在哪里,上面是五颜六色的水果糖。
这时虞栀的嘴角向上扬了扬,她说:“今天的报酬。”
这些糖是她早上就准备好的,但是由于太忙,一时忘了给岑野吃。
岑野垂眸看着掌心的水果糖没有说话,顿了几秒,他的手指微蜷,把那些糖圈在掌心,
接着眼皮半撩看向虞栀,终于开口,他说:“我很贵。”
“嗯。”虞栀眼睛弯弯,重重点头,“我知道。”
她说:“所以你以后想吃糖随时来找我,管够。”
听着这句话,看着她的笑脸,岑野突然问道:“什么时候都可以?”
见虞栀再次应下来,岑野的嘴角不着痕迹向上勾了勾,他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说着,岑野把手掌里的糖放进口袋,再次把手递过去,简短开口:“花。”
不等虞栀开口,他又说:“你送给我了。”
虞栀轻轻转了转指尖的玫瑰,故意道:“是吗,那我现在后——”
“——不行。”
虞栀还没说完,就被打断,就在她想再说点什么时,对面的男生又开口了。
“你想让我明天去告状吗?”接着,他淡淡补充,“找伯父伯母。”
虞栀:“?”
告什么状?!
你去向谁告状?!
这是刚认识时虞栀曾对岑野说过的话,如今被他学以致用。
虞栀不可置信地看向岑野,没想到他能这么幼稚。
“就说你始乱终弃,情人节送花再——”
“给你给你!!”
虞栀连忙把手中的玫瑰花塞到岑野怀中,就像它是什么传染病毒一样。
岑野垂眸看了眼递到身前的花,他的嘴角向上勾了勾,慢条斯理地抬手接过去。
这段时间虞栀越来越喜欢看岑野噎着的神情,一时忘了以前经常被他堵得说不出话的时候。
虞栀控诉:“你竟然造谣!”
岑野挑了下眉,慢慢道:“今天是不是七夕?花是不是你送的?那你再要回去……是不是始乱终弃?”
他讲道理般不卑不亢,有理有据,仿佛站在了道德制高点。
从认识那天,岑野还鲜少一次讲这么长的话。
噎了半晌,虞栀觉得再争论下去,这谣言就会越滚越大,她向来知道规避风险。
于是虞栀手挥了挥,笑得很不真诚:“明天见。”
说完,转身就走。
看着虞栀的背影,岑野的嘴角向上勾了勾,莫名联想到了她书包上的包子挂坠。
都气鼓鼓的……有点可爱。
这里离虞栀家很近,也是岑野回家的分叉口。
本来,岑野应该转身、回家,但他却没有。
岑野抬手从口袋里拿出颗水果糖,含进嘴里,顿时草莓味席卷他的整个口腔。
很甜。
近几年,岑野很少吃糖。
仅有的这几次大部分还都是从虞栀手中接过的。
岑野舌尖抵着那颗甜得有些发腻的水果糖,指尖捏着那支玫瑰花,抬脚、迈步,不慌不忙地地跟在虞栀身后。
虞栀不挑食,但是瘦,从后面看,薄薄一层,像是轻轻碰一下就会碎。
这时,岑野想,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吃胖点。
就这么,始终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岑野把虞栀送到了小区门口。
等走到小区门口,虞栀的步伐蓦地顿住。
她知道,岑野在后面跟着。
现在还不到晚上九点,岑野可能还不想回家。
那跟着她回家,再把前几天讲的知识点复习一遍也行。
虞栀是这么想的。
她本来以为,岑野会跟上来。
但是都走到小区门口了,依旧没有。
虞栀转过身,看向不远处的男生,刚准备开口,就见他举起手机放在耳边。
下秒,虞栀的手机振动。
拿出手机,看着那个熟悉的备注,虞栀愣了瞬间。
虞栀给岑野的微信备注什么都有,从“白毛小鬼”到“亲爱的转学生”,再到如今的“岑小乖”,什么都有,仿佛随时变化。
但通讯录里的备注一直都是中规中矩的“岑野”。
旷山之野。
岑野的名字寓意很好。
也很好听,虞栀觉得很适合他。
明明很近的距离,几秒的时间就能走到彼此身边,但虞栀还是按了接听。
她把手机放在耳边,视线向岑野望过去。
“虞栀。”
岑野这么叫她。
电流里的声音听着和平时不同,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仅仅两个字,却无端从中听出了温柔。
“嗯,我在。”
虞栀听见自己这么回。
“转身,回家。”
虞栀看着不远处的男生,对视那瞬间,岑野似乎还朝她笑了笑。
是和平时不太一样的笑,虞栀觉得,是属于岑小乖的笑。
是岑野原本应该有的笑容。
温暖、明亮,勇往直前。
这是虞栀第一次在岑野脸上见到这样的笑容。
半晌,虞栀才缓慢转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依旧是一前一后,隔着不远的距离,不同的是,这次能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声音。
接下来几秒,又是不明显的电流声,半晌,虞栀听见岑野说:“不管是现实还是在梦里,我总是慢一步。”
他说:“从来没能阻止她,也没能接住过她。”
听到这里,虞栀的心里咯噔一下。
这时岑野轻笑一声,他说:“很没用。”
下秒,虞栀听见他说:“我不止一次想过,要是能替她跳下来就好了。”
虞栀步伐猛地顿住,她握着手机的手指下意识一紧,连唇紧紧抿在一起,失去了血色。
岑野还在后面看着,半晌,虞栀才抬起脚步,接着往前走。
进了小区,到家里只有短短的一段距离,但走了十几年的路,今晚虞栀却走得格外地慢。
她就这么走着,默默听着岑野好不容易才说出口的话。
她听着岑野如旁观者讲着发生的事情,她听着他的自责与懊悔,她听着岑野这么多年是怎么把十字架一下一下钉在自己身上的……
听着这些话,虞栀只觉得心里那些密密麻麻的、还未痊愈的小伤口,又有疼的趋势。
距离太近,即使走得再慢,依旧有到目的地的那刻。
手机的声音停了几秒,虞栀站在楼栋前,不想回家。
她想转身,她想看看身后的人。
但是岑野却说:“茶几上的东西是给你的。”
是什么东西虞栀没有印象。
虞栀没问是什么,她只是叫道:“岑野。”
“嗯。”岑野应得很快。
“晚上睡个好觉。”
岑野没有说话。
“睡不着可以给我打电话。”虞栀耸了耸鼻尖,她瓮声道,“小花姐姐哄你睡。”
依旧没人说话,下秒,一只手掌覆在她的头上。
他的掌心轻轻揉了揉她的发丝。
这时,虞栀听见身后的人说:“知道了。”
不是透过手机,而是直接传到虞栀的耳中。
岑野的声音很低,像是只说给她一个人听,从耳中传到心间。
酥酥麻麻的。
虞栀觉得,有些温柔。
今晚的岑野好似把最脆弱的一面摊开给她看,相伴着的,也把藏在心底,许久不见人的岑小乖给她看。
但不管是哪一面的岑野,虞栀觉得都很好。
最后,虞栀也没有转身。
等进了门,虞栀打开客厅的灯急忙走向窗边。
但还是只看见了背影。
岑野捏着玫瑰花的手抬起向她摇了摇。
虞栀就那么看着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
等看不见人影,虞栀才慢半拍收回视线。
坐到沙发上时,她看见了岑野说的东西。
那是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
她甚至不知道岑野是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
虞栀看着它,半晌,慢慢伸手、打开。
打开的那瞬间,虞栀怔在那里。
那是一直钢笔,通体是蓝色,笔身上面有细致的花纹。
虽然花纹为了适应笔身美观做了改变,但虞栀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栀子花。
甚至不用拿出来。
许久,虞栀没动那支钢笔,而是拿起上面随意放着的卡片。
“春祺夏安,秋绥冬禧。”
洋洋洒洒的八个字最先映入眼帘,像是对岑野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
视线下移,在右下角才看见另外一些小字。
“迟到的生日礼物。”
“高考加油。”
岑野的字体很好认,和他本人平时给人的形象不同,他的字一笔一划都有莫名的生命力。
很好看。
落款是朵花。
虞小花的“花”。
花是随处可见的小白花,白瓣黄蕊。
但虞小花只有一个,把它画出来留在纸上也仅此一份。
——“先欠着。”
虞栀生日那天,岑野这么对她说。
那份欠着的生日礼物在今天姗姗来迟。
但对虞栀来说却珍贵无比,想让人永久珍藏。
—
第二天,虞栀早早起床。
和岑野约的十点,但她九点就站在了小区门口。
虞栀怀中抱着一束栀子花,日光洒在她的身上,像是镀了层光,柔和无比。
这个画面太美好,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注视一眼。
虞栀抱着花,她垂眸看着绿化带小区旁边绿化带里长出的小黄花,一点也不觉得无聊。
但是听到摩托声音的那瞬间,她的眼睛蓦地亮了几度,下意识弯起嘴角向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
她看着那抹红越来越近,直至在她身旁停下。
“怎么来这么早?”
隔着层头盔,岑野的声音听得并不真切。
现在也才刚九点半。
虞栀眼睛弯了弯,她向上指了指:“出来晒晒太阳。”
今天琅桦市的天气很好,适合出去玩。
岑野换了新的头盔,通身是黑色的,没有了以前的红色花纹。
但也很适合他。
就在虞栀准备往后走坐在后面的时候,岑野抬手拉住了她。
岑野握着虞栀的手腕,轻轻使劲,把她拉到自己身前。
虞栀抱着花愣了瞬间,问道:“怎么了?”
岑野没有说话,只是右手从摩托车龙头上拿下来个东西。
这时虞栀才发现,那上面还挂着个头盔,淡淡的粉红色,很可爱。
岑野抬手,把头盔戴到虞栀头上,帮她把安全带扣上。
他靠近的那瞬间,虞栀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岑野的指尖偏凉,和虞栀脖颈间皮肤接触的那瞬间,她不自觉地瑟缩了下。
明明今天天气挺好的。
几秒的时间,很快扣好,岑野收回手的同时把虞栀怀中的花接了过去,横放卡在前面。
刚刚好。
岑野重新握着摩托车的把手,说:“好了。”
虞栀慢了半拍点点头:“嗯。”
头盔即使再轻,总归是有重量的。
虞栀此时戴着头盔,只觉得有些懵。
再次坐到岑野的摩托车后面,按道理说,虞栀应该比第一次适应很多。
但相反的是,此时的她手脚和上次相比更不知道往哪里放。
岑野就在那里等着,也不催她。
半晌,虞栀抬手,把岑野身侧的衣服抓在手中,再紧紧握住,这时她才说:“走吧。”
岑野垂眸看了眼紧紧抓着他衣服的手,嘴角不明显地向上勾了下。
在启动的那瞬间,岑野食指指尖残留的温度似乎还萦绕在那里,久久不会散去。
今天岑野骑得并不快,更多的是稳,让后面坐着的人丝毫不会害怕的稳。
四周安安静静的,耳边只剩下风声,慢慢地,虞栀才放松下来。
离东郊越近,路上的行人也越少,在途中,虞栀闭着眼睛,感受着微风吹到脸上,只觉得心中平静无比。
很快,到了地方。
岑野把花从摩托车上取下,在递给虞栀时,顿了下,他问:“能拿一朵吗?”
虞栀愣了瞬间,随即反应过来,她连忙点头:“可以!”
见她点头,岑野抬手,从那束栀子花花中抽出了一朵。
虞栀问:“够吗?”
她这束花挺大的,多拿点也可以的。
谁知岑野却摇了摇头,他嘴角向上翘了下:“这就够了。”
说罢,他们并肩向里面走去,到某处时分开,各自朝着熟悉的方向走去。
岑野走到那来过不知道多少次的地方,停下,蹲在那里,把手中的栀子花放在墓前。
他说:“不是我送的,是……”
是谁?
岑野一时想到合适的形容词。
同学?朋友?好像都不是很合适。
半晌,岑野看着墓碑上的温婉女人,只说:“她叫虞栀。”
说完,岑野又沉默了。
天气温热,笼在身上暖洋洋的。
栀子花白,阳光照在上面显得更亮,让人忽略不了。
岑野看着那朵栀子花,许久没有移开视线。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像是确认了什么,岑野的嘴角向上扬了扬,他低声说:“我喜欢她。”
——我喜欢她。
在妈妈的墓前,岑野承认喜欢虞栀。
这句话出口,一直萦绕在岑野心间怎么也驱散不去的情绪终于有了出口。
他的很多行为也有了解释。
“这次带她送的花看你,先给你透个底。”岑野说,“下次再带她来。”
风缓缓吹过,抚在脸上,温温柔柔,就像墓碑上的女子。
最后,岑野说:“妈,你也会喜欢她。”
虞栀那么好。
岑野想,没人能不喜欢她。
岑野下来的时候,虞栀已经等着了。看着树下的女生,隔着几米远,他叫:“虞栀。”
看到岑野的神情,虞栀以为他心情不好,连忙点头:“我在。”
她已经准备好做个很好的倾听者,就像昨天一样,谁知他说:“我饿了。”
虞栀沉默了瞬间,回道:“你不饿。”
岑野:“想吃面。”
虞栀:“没有。”
岑野:“今天就煮排骨面。”
虞栀:“没!有!”
……
……
这是第一次,岑野从墓园走出来是放松的心情。
这么吵了一路,最后,岑野叫她:“虞栀。”
等虞栀看过来,他却不说话了,隔了几秒才开口:“就这么定了。”
岑野低声询问:“好不好?”
岑野的声音带着种蛊惑,像是在诱惑着虞栀答应。
虞栀被他认真的神情语气弄得懵了瞬间,心想真的这么想吃吗?
说罢,虞栀又听岑野叫道:“小花姐姐。”
虞栀:“?!”
是她败了。
岑野声音压得很低,但有种柔柔的感觉在里面,不知道为什么虞栀就是听出来股撒娇的感觉。
为了口食物,铁骨铮铮的岑野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虞栀投降了!
她举双手投降!!!
虞栀努力控制者嘴角的笑容,没说话,想要再听句他说几声“小花姐姐”。
见她不答话,岑野确实开口了,叫的却是:“阿栀。”
听见这两个字,虞栀愣了瞬间,她怔怔地看着岑野还以为出现了幻听。
——阿栀。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叫她。
这两个字似乎比“小花姐姐”带来的冲击更大,听得虞栀心跳不稳、心率失衡。
“行不行?”看她怔愣模样,岑野眼里闪过抹笑意,他故意弯腰,离虞栀更近,又叫道,“阿栀——”
这次岑野尾音稍微拉长,就像是情侣间的亲密耳语。
“行行行!”虞栀白皙的脸颊慢慢飘红,但她竭力控制着气势,甚至还蹬了眼岑野,“没有排骨!”
说完,虞栀连耳尖都发烫到灼热,怎么也控制不住。
“嗯。”谁知岑野那双琉璃似的眼睛弯了弯,他点头,“可以。”
看着虞栀要滴血似的耳尖,岑野抬手,装作不那么刻意地轻轻捏了下,确实软软热热的。
岑野手凉,只觉得指腹的那点热直接传到了心脏,让他的心也暖起来。
也就两秒,岑野很快松手,看着面前浑身冒着热气的人,眸光温柔无比。
他似乎叫上瘾了,又说:“谢谢阿栀。”
岑野没说出口,虞栀也不知道。
那几秒的空白岑野在心里说的是:和我在一起吧。
作者有话要说:“春祺夏安,秋绥冬禧。”
——《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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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祝福也送给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