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1年9月28日，上午10点。

伊娃、弗朗茨和阿尔科伯爵坐在容纳六个人的豪华马车里面，他们的马车后面还跟随着伯爵的侍卫和仆从。

路面有些颠簸，向窗外望去，可以看到原本一望无尽的山林和荒野已经变成了低矮的房屋和街道。此时马车即将到达维也纳，他们的目的地威登剧院。

“记住，务必尽快说服莫扎特离开维也纳，回到萨尔茨堡。”阿尔科伯爵说道，他的手指矜持地在装饰华丽的手杖上敲了两下，“主教大人不喜欢你们大惊小怪有什么事都去烦他，但要是真遇上什么你们觉得棘手的事，一定不要瞒着联络人，我会想要知道所有的进展。”

“30号，也就是后天晚上，《魔笛》首演的日子，主教大人也会亲自莅临。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关于莫扎特的消息了，届时希望你们有足够的消息向我汇报。”他说。

“好的，伯爵大人，我们记住了。”弗朗茨回答。

很快，马车便停了下来。阿尔科伯爵用手杖敲了敲马车顶，马车后方的车夫走下车，帮他们把行李卸下放置在地上。弗朗茨和伊娃也下了马车，注视着周围来来往往的马车和行人。

“那么，祝你们顺利。”说着，伯爵关上了车门。

伊娃没有去管身旁的行李箱，而是朝前方看去，那里有一座和旁边都不同的圆形房屋，就是他们接下来的活动地点：威登剧院。

弗朗茨殷勤地帮她拎起了箱子：“我认为，要是我们上去直接说，我们是大主教殿下派来的说客。那肯定莫扎特先生话都不会说，立刻就叫人把我们扔出剧院。我们和剧团的人搞好关系，说不定能打听到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

“我也是这么想的。”伊娃同意道，“事不宜迟，我们还不知道剧院会不会招聘我们呢。”

他们踏步走上台阶，此时剧院的门是开着的，一眼望进去，就可以看见会场的观众席和舞台。在舞台下方的乐池那里，正有乐队在演奏。

大门的右边贴着一张招聘启事：

***

诚招：

歌剧演员、乐团伴奏。

包吃包住，薪水丰厚。

有意者请找剧院经理伊曼纽尔·席卡内德面谈。

威登剧院

***

伊娃纤细的指尖落在“薪水丰厚”那里：“我记得阿尔科伯爵说这个剧院经营不善、穷困潦倒，怎么招人的时候倒是那么大方了？”

这张羊皮纸很新，上面也没有落上灰尘之类的脏污，可以看出是新贴上去的。也许是剧院在近期临近演出才开始招人，也许一直都很缺人，只不过之前的招聘启事被换掉了。

弗朗茨踏入剧院大门，坐在门边的青年男子站起身朝他们走来。这人高大威猛，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从右边眉毛一直到左侧下颌骨，左眼带着黑色的眼罩，看起来凶神恶煞，应该是剧院的护卫。

不过他的语气倒是非常友好：“不好意思，女士和先生，今天我们剧院还在排练，演出是在后天晚上呢。如果您有需要，可以在这里购买预售的演出票。”

“哦，不，我们是来应聘的。”弗朗茨说，“鄙人弗朗茨·霍夫曼，这位美丽的女士是赫尔曼小姐。我们都是从巴黎来的音乐爱好者。”

门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原来是音乐家女士和先生。我是剧院的门卫兼打手，平时我就负责看门，演出的时候把那些闹事的人赶出去。你们可以叫我杰斯。”

他带着伊娃和弗朗茨走进了剧院，来到观众席附近。

舞池下方的乐队正在演奏，估计就是排练后天的曲目。可是，伊娃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了些许不同寻常的地方，似乎有什么刺耳的摩擦音和奇怪的声音夹杂在乐曲当中。

伊娃有些奇怪地询问杰斯：“请问，现在排演的曲目，就是后天要上演的《魔笛》吗？”

“是的，是的。”杰斯连连回答，看表情他对音乐一窍不通。

当她想再听的时候，那段简短的杂音已经消失了，分不清是因为谱曲的问题（这似乎不太可能），还是因为乐手的水平问题。

“杰斯先生，在我听来，威登剧院的演奏水平就像是天籁。”跟在后面的弗朗茨说道。

伊娃不清楚他是否也听见了杂音，还是发挥了自己喜欢奉承吹捧的天性，胡乱和杰斯搭话。

“哈哈，也还好吧。我们剧院不像是那种贵族老爷小姐们去的，都是给平民看，也请不起多高明的音乐家。不过呢——”杰斯兴奋起来，“不知道两位有没有听说过，我们剧院拥有世界上最有才华的音乐家，上帝的宠儿，莫扎特先生。”

弗朗茨适时地露出狂热的表情，脸上压抑不住期待：“整个欧罗巴会有人不知道莫扎特先生吗？我想不会的。这就是我们来这里的理由。这位是真正的音乐天才，我们对他非常仰慕。”

“那你们真是太幸运了，我们后天上演的《魔笛》就是莫扎特先生亲自编曲的。而且他还会在首映的那场亲自指挥。”

“那我真是止不住地期待。”弗朗茨说，“说回来，我们应聘时能见到莫扎特先生吗？我有一肚子的敬仰想要说，你知道我在老家的剧团，演得最多的就是他的戏，我人生的第一场公开演出就是《费加罗的婚礼》。”

杰斯有些为难地道：“今天莫扎特先生没有到剧院来，不过你们放心，晚上的时候如果你们留在剧院吃饭，可能会碰到他。或者你们去街上的酒吧，也有可能遇见他。若是你们直接去拜访他，他就住在我们剧院后面的街道上。”

“当然，等你们见过经理之后，他会帮助你们引荐的。”

弗朗茨和伊娃都道了谢，他们沿着走廊来到了左侧的一栋小楼前。现在正接近午饭的时候，他们都闻到了阵阵饭菜的香味传来。

杰斯带着他们走上三楼，这里只有一扇门，门口贴着一张标签：伊曼纽尔·席卡内德。

杰斯敲了敲门：“席卡内德先生，您在吗？这里有两位音乐家想要来应聘员工。”

门很快打开，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的金发男子走了出来。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经理，容貌英俊，气质潇洒，反而更像是剧院的演员，金色的长发在脑后绑了一个马尾。

他的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热情地和弗朗茨握手，又对伊娃行了吻手礼：“鄙人伊曼纽尔·席卡内德，是这家剧院的经理人。欢迎，欢迎来到威登剧院。请进，到里面坐坐。”

经理办公室并不大，几乎被一个巨大的书架占据了全部空间，里面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席卡内德坐在办公桌后面，把待客沙发让给了伊娃，弗朗茨则是坐在一把杰斯搬来的扶手椅上。

两人简单介绍了下自己，表明来意。

席卡内德双手击掌：“刚好我们剧院十分缺人才，你们能来真是太好了。”

伊娃趁着他给自己倒水的时候，仔细观察了下这位风流倜傥的俊美男士。他的衣着时尚，甚至说花里胡哨，确实很像阿尔科伯爵口中“狐朋狗友”的类型。

弗朗茨则是在和他握手时，注意到他的右手中指有着老茧，显然他经常伏案书写。

“虽然鄙人在看到两位的气度之后，就断定你们肯定才华过人。不过还是请你们向我展示下各自的高超水平，我好给你们安排工作。”席卡内德说。

房间里的两位男士先望向了伊娃。她矜持地颔首，从行李包里拿出小提琴架在了脖子上。她想了想，觉得如果表现得太努力，可能不太符合自己到这个穷困小剧院应聘的形象，于是选了首自己十岁作的曲子。

没成想席卡内德在她演奏结束之后激动地鼓着掌，就好像刚刚观看完宫廷演出，一脸敬仰地说道：“真是太美妙了，赫夫曼小姐！这是我聆听过的最优雅的曲子！我迫不及待地想要邀请你加入我们了。”

伊娃维持着脸上的微笑放下了小提琴，内心开始怀疑整个剧院的水准。

“那么，您请，霍夫曼先生。”

弗朗茨先说：“我是慕名而来，因为我听说最欣赏的天才在这里工作，就是莫扎特先生。当然，我自己并不是位作曲家，但是除了表演之外，剧院的一些其他工作我也都得心应手。”

“虽然我自己专攻男高音，不过其他的音域我也可以尝试。”说完，他按照自我介绍时说的那样，演唱了一段《你再不要去做情郎》。

“真好，我想沃尔夫冈绝对会喜欢你们的。”席卡内德高兴地说，“二位直接加入排练也是很合适的，但是一些主要的人员都已经定下来了，可能要委屈两位先填补些空缺。”

“没有关系，毕竟我们初来乍到，能参演已经非常高兴了。”弗朗茨又问了下后天演出的事情。

“《魔笛》的剧本，说实话是我自己创作的，取材于一个古老的童话故事。在我写好剧本之后，就交给沃尔夫冈谱曲，我们也是老朋友了。既然你们都是他的崇拜者，希望你们会在剧院里有所收获。”

说完，他又讲了下薪水的问题。出乎两人的预料，在维也纳这样一个民间剧院，而且还是据说濒临倒闭的剧院，开出这样的薪水有些过于高昂了。再看席卡内德的衣装，虽然是风流公子哥的模样，但却不是昂贵的材料，能否真的支付那么多薪水还有待商榷。

“真是感谢您的赏识。”弗朗茨做出惊喜的模样。

“那么，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知道我们是否可以见到莫扎特先生？”弗朗茨赶紧说，“您知道，我们很大程度上都是为了他来到这里。希望您能理解我们迫切的心情。”

席卡内德想了想：“明天晚上我和沃尔夫冈去喝酒，你也一起来吧。他也是个喜欢热闹的人。”

伊娃开口：“我也不知道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可以和你们一起去酒吧吗？”

“呃……”席卡内德有些犹豫，“我不确定那里是否是淑女应该去的地方。”

“请放心，席卡内德先生。我可不是什么贵族小姐。”她笑了笑，“而且我想和你们同行，应该不会遇上什么危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