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莎做贼心虚地把旁人的视线挡住，和提婆吉开始煮牛奶粥。

等到夜色铺满了整片天空，月亮挂在了头顶，所有的食物都准备完毕。众人盘腿席地而坐，围城一个圆圈，每人面前放一片宽大的绿色树叶。村长一家拿着煮好的饭菜，挨个舀一些倒在树叶上，分给每个人。

每个人都分好了食物，巴拉吉走过来坐在了迪莎的右边，罗摩则挨着她坐下。

仪式开始，他们双手合十，念诵着经文。

“礼赞丰盈母，山王之女，灼灼其华，普惠万物，解民之饥。”

接着，他们拿起身边的小水罐，舀了一些水洒在叶子的周围。祈祷完之后，每个人用手抓起一点食物，依次喂给自己右边的人。

仪式举行完毕，就进入了互相喂饭的环节，院子里的气氛热闹起来。趁着这个时机，克莱尔赶紧隐晦地对提婆吉使了个眼色。

她踌躇了一下，整理好脸上的表情，对儿子女儿露出了笑容。“来，这是你最喜欢的牛奶粥。”她先喂到了巴拉吉的嘴里。

巴拉吉没有迟疑，吃了口掺了桑吉万尼汁液的牛奶粥。不远处暗地里注意这边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但她只是笑眯眯地说：“果然是妈妈做的，我最喜欢了。我吃别的都永远吃不饱，但我吃妈妈喂的饭就能吃饱。”

提婆吉又喂了她几口，才去喂罗摩。

罗摩吃下一口牛奶粥，忽然整个人僵住了，直愣愣地望着前面，脸上的肌肉开始颤抖起来。他忽然回过神，清了清嗓子，先是夸赞了一番母亲的厨艺，随后脸色一沉，转向了妹妹。

他将右手放在了巴拉吉的肩膀上，一副警惕的姿态。

“妹妹，我有些话想要和你说。”

“嗯？好啊。”巴拉吉放下装牛奶粥的罐子，“说什么？”

罗摩对站在巴拉吉身边的迪莎笑了笑，说：“抱歉，我们离开一会儿。”

他们走向了厨房，此时院子里大家热切地交谈着，苏尼尔部长的下属正在喂他吃饼，没人注意他们的举动。三人和提婆吉使了个眼色，悄摸跟在后面来到了厨房外面，躲在后方的窗户下偷听着。

“怎么了？”

“贾瓦拉就在村子里，对吗？你知道十年来他一直在村子的旁边，也知道他想要做什么，是这样吗？”

“但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什么关系？他想破坏我们村子的祭祀，他想要你离开我们，他想要毁掉我们现在所拥有的！他毁掉了我们曾经的家，我们家人的爱，他还想毁掉我们的未来。你……你怎么能不告诉我这些呢？难道你要和那几个人一样去帮助他吗？”

“不是这样的，我在帮助你。”

“那你为什么要容忍他在这个地方？到底是他更总要还是我更总要！”

罗摩越说越激动，嗓门逐渐大了起来：“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他声音颤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你知道，我可以为你献出我的生命和灵魂。我会给你世间所有的一切，哪怕去偷去抢去杀人，哪怕在炼狱里面焚烧。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哪怕是我自己！”

听墙角的三人忍不住透过窗口的植物朝里望去，只见罗摩一把抓起了案板上的尖刀。

迪莎的尖叫声就卡在嗓子里，她看到罗摩拿刀对准了自己：“我会做一切我能做的，我会让村子，让这里的所有人，让大家对你的爱，都永远保持纯洁。如果你怀疑我，我就证明给你看！”

说着，他举刀捅向了自己的胸口。

窗外的三人心神震动，吓得差点大喊起来。然而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罗摩的刀刺进胸口，却没有流出一滴血，他用力剖开胸膛，把刀丢在地上。

他双臂青筋暴起，伸手撕开了胸口，金色的光芒顿时从胸口中喷出，铺洒在了整个厨房里。

“你看，你居住在我心中。”罗摩咬着牙说，浑身都泛着红光。

只见一个黑色的小人端坐在他的胸膛里，模样竟然与巴拉吉一模一样。这骇人的一幕让偷看的三人肝胆俱裂，双腿一软直接一屁股跌坐在了窗户外面。

恐惧和眩晕冲击着他们的大脑，无数彩色的光亮从眼前闪过，迷迷糊糊中，他们听见巴拉吉说道：“你也会得到我的爱。”

瑟瑟发抖的三人好久才缓过来，厨房里已经没了人影，罗摩和巴拉吉又回到了院子吃晚饭。他们沉默着，心里都生出浓浓的绝望。

“就算喝下的神草的药汁，也不能让他摆脱偏执。”霍巴特说，“也许，我们需要正面和他谈一谈，只要他不立刻暴起把我们杀了。”

“我们就在这个屋子里和他聊，我不信他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我们。”克莱尔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裤子。

晚饭结束后，部长的下属帮忙洗着锅碗瓢盆。他们走到罗摩和巴拉吉面前，直截了当地说：“有些事情，关于村子里面的信仰，我们可以找个地方私底下谈谈吗？”

罗摩没有回答，转头看向了妹妹。

“当然。”巴拉吉笑眯眯地说。

他们再次走上二楼，这次巴拉吉把他们直接引进了自己的房间。当她靠近门前，房门自动打开了，她径直走进去，坐在了鲜花装饰的秋千上，半躺着靠着靠枕。

罗摩指了指地板：“坐吧。”

他坐到了巴拉吉的脚边。

三人坐在了对面，克莱尔率先开口道：“村长先生，我们的朋友克丽缇教授已经失踪好几天了，我们还是没能找到她的踪迹。我们——”

“你们不是已经找到了吗？”罗摩出声打断，“他就在茉莉的家里。”

他什么都知道。

这才是桑吉万尼的作用吗？

“好吧，确实是。”克莱尔深吸了口气，“那你能解释下，为什么她会在旅店下面的暗道通往的地下室里吗？”

“你们能找到教授，是上主指引你们找到她。至于她为什么会在那里，是因为她还有上主的使命没有完成，所以她必须回来。当她履行职责之后，就可以离开了。”

克莱尔把视线投向巴拉吉，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碗炸糖球开始啃着：“那么克丽缇的使命是什么呢？”

“她的心里清楚，你们也是，你们知道自己的职责。”罗摩说。

“你的使命又如何呢？”克莱尔问。

他温柔地望着妹妹：“我的使命就是举行祭祀，让更多的人信仰上主，让更多的人爱她。”

“那这个祭祀，有没有什么不好的行为参与其中？”霍巴特谨慎地问。

“你们都猜到了？”

“虽然还不清楚细节，但我们也知道，罗摩先生，婆薮提婆村的丰收是否并不是毫无代价的？”

罗摩皱了皱眉：“你们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觉得实在有些诡异。”

“诡异吗？我们让这个村子永远保持纯洁，这有哪里不对？”他沉下脸色。

“永远渴望纯洁的心是好的。但是这个世界就是混沌的，从低向高，螺旋式上升，没有什么是永远保持的，只有发展才是不断进步的。”克莱尔反驳道。

“我们的村子正在发展，而且我们会越来越好。我们只需要把那些邪恶的，那些不符合正法的，全部清理掉就好了。比如说，那个和你们走在一起的男人，不就是吗？”

“因为他表现出了对巴拉吉小姐的钦慕？”克莱尔问，“如果他举止不当，那他也有相应的惩罚，而不是失踪，或者丢了性命。”

罗摩冷哼一声：“看来你不了解他。他一来到这个村子里，就被妹妹的美貌的所吸引，他想要蛊惑这个纯洁高贵的灵魂，就像他对其他少女做的那样。你们知道他做过多少次吗？有多少纯洁的少女被他欺骗吗？”

“他是不是说，自己从别的村子过来？你们知道，有多少女孩被他抛弃吗？她们甚至怀了孩子。那些保守的村子会怎么对待未婚先孕的女孩，想必不需要我告诉你们。多少无辜的少女，被自己的父亲、兄长处死。既然没有人能够惩罚他，那么我就代替上主行使这个职责。”

“那些死去的人，他们都是罪人，或是罪人的帮凶。我们是被上主赐福的人，是贯彻正法之人，我们会终结他们的人生幻象，让他们的灵魂解脱。”

“那索菲呢？”霍巴特问，“她犯了什么错？”

“不，她现在已经皈依了我们的正法。她会生活在这个村子里，和我们一起幸福地迎接上主的喜悦。”

克莱尔叹了口气：“我完全了解了。你认为你是上主的代言人，你可以代替上主对世人进行审判。”

“我不会如此地夸大自己，但是在村子里，我们要求大家行使正法。你们来的路上，应该已经见识过城镇里的风貌。在我们村子里，你们可曾见过盗窃、抢劫、强、奸、斗殴、屠杀？你们可见过比我们这更其乐融融的地方？”

“那么最先审判的不是你自己吗？”他严厉地直视着罗摩的双眼，“十年前被杀死的妮哈也是触犯正法的人吗？”

“他们这些城里人，用腐烂的价值观影响了贾瓦拉，难道没有罪过吗？”

“你将自己弟弟的过错、对于父母的不孝敬，归结于外人、一个平凡的女性的身上。杀死她的恶行让你手染鲜血，你又有什么脸面站在这里大言不惭地说要审判世人的罪恶呢！”

克莱尔越说越激动，大声地斥责起来。

“平凡的女孩？上主啊，她可是个婆罗门！”罗摩发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声，“你们不是躺在我们低种姓人的身上吸血吗？你们的财富来自于剥削，你们无需劳作，只需要享受我们奉献的结果。你们所有的一切都是从我们身上夺走的！是谁平凡？是谁无辜？”

克莱尔和他针锋相对：“财富的分配是社会问题，你就这样归结于一个人。而你，没有胆量面对不公的现实，没有胆量发起冲锋，而把妮哈当做罪恶和不公的源头。你认为你掐死了她，不公就会消失，你这是痴心妄想！”

罗摩一拍地面，猛地扑到了克莱尔的面前：“你是刽子手的后代，你凭什么干涉我们的信仰？你的先祖、你的同胞杀害了我们多少人？你们的金银财富是从我们这里掠夺走的，你们敲骨吸髓，却高高在上地在这里讨论公平！你们口中的仁义无法掩盖你们血迹斑斑的罪行。在你讲你的道理之前，先列数你们犯下的罪过吧！”

不等克莱尔反驳，他就迅速地站起身：“我有东西给你们看。”说完拉开门大步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