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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伤与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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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眼看到滚烫的热油洒到施正卿的身上,子梟的双膝和手里的刀刃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齐齐与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须臾之后,他本能的抄刀而向身后从马车上下来的女人。

“我要杀了你!”

子梟的刀未曾与所想的一般划过女人的脖颈,而是停在了半空。

不过眨眼间,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间里,子梟看到了嘲风。

感觉到嘲风抓住自己的手臂,也听到了嘲风的声音:“岑杏的随从侍卫与从夜卫已经赶来,什么都不要做,守好大人。”

何须嘲风解释,他会在人前现身,就说明了一切。

子梟头也不回的跑到施正卿身边,把安然无恙的万三推开,然后跪在地上,边哭边将昏迷不醒的施正卿揽在了怀里,他任由施正卿正面趴在自己胸膛上,不敢用手去固定施正卿的位置,被油浸透的衣衫与额头上烫出来的泡,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此举的不妥。

他表现的像外表的年纪一般无措,十几岁的孩子只能擦拭着泪水,不停喃喃道:“大人,地上凉,怎么不理子梟了?”

等到北野崇扬带着京兆府的备郎赶来时,东市驻守的从夜卫已经安排了附近的医师去照料伤者。看过路边摊子上安置的伤者伤情,听完从夜卫的简单描述,北野崇扬迈着沉重的步子,吩咐其余备郎去记录所有目击者的证词,他自己则与从夜卫的领将一同赶回京兆府,面见孟树。

疾马伤人年年都有,肇事者与伤者也不分高官百姓,只需按照律法处理便好,不是多么麻烦的事件。

今日的情况与往年不同,就算是经验丰富的北野崇扬也没有把握能够处理妥当。

先不提肇事者岑杏,就先从受伤最严重的施正卿来说,最开始为施正卿处理烫伤的老医敢拿性命做担保,说施正卿的腿也受了伤,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

老医的诊断确实有些古怪,毕竟马车并没有碰到过施正卿,怎么会从施正卿的腿上碾过去,还留下不容辩驳的伤痕?

奈何老医师是长生堂的座上宾,最拿手的就是看骨,外人也不敢怀疑他的话,所以从夜卫没有过多干预,他们知道施正卿是谁,便放子梟拦下路过的马车,带着昏迷的施正卿离开了——还是让宫里的太医来确认安西节度使的伤情最为稳妥。

至于岑杏,一向是目无王法,没嫁人前就曾驾马撞死过人,不过仗着家里权势,赔了一大笔钱给死者,又让死者的两个孩子入了府里做事,经过这波常见的操作,死者家属最后决定撤了责任追究,也就免了死罪,双方各杖了名义上的一百。

在这天子脚下,这般事情,每天都在重复上演。

北野崇扬也不想去质疑律法,毕竟律法是出于人情考虑才保留了灵活选择的选项,各取所需,需要公道还是需要金钱,还是都需要,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身为备郎,北野崇扬需要做的就是按照律法去谨慎处理每一件事,无愧于心。

不过,北野崇扬明白岑杏躲不过这次的死罪。

于公,依律,三犯同一罪责,死罪不可恕。

于私,其一,王元显在王氏元气大伤的关键时间被王妃的蠢事影响,亲手给了皇帝陛下合适的理由处理他;其二,将施正卿视为珍宝的伯祖父北野蔼不可能会轻饶王氏,怕是今日就会鼓动同僚递弹劾奏疏了。

北野蔼在得到京兆府备郎送来的消息后,顿觉头昏目眩,若非他正好坐着,有可以依凭的地方,只怕会彻底昏过去。

哪里顾得上多想什么朝堂纷争,北野蔼脑子里全是对施正卿安危的担忧,稍作舒缓,他便赶往了皇宫。

被白虎禁卫包围的寄春殿前,北野蔼看到章一良在与徐春江交谈,他也猜到了皇帝在里面。

“见过北野侍中。”二人行礼道。

“一良,里面如何?”

“贺四方在里面,施相公的状况堪忧。”章一良轻轻摇着头,为北野蔼推开了合着的殿门。

门内走来的阖欢一看北野蔼的状态不佳,连忙搀扶着北野蔼,待到北野蔼的步伐稳了些,他才朝着殿内通报:“北野侍中来了!”

北野蔼深深吸了一口气,抓紧了阖欢。

“陛下在等您呢!”阖欢在北野蔼耳边轻轻说道。

“有劳阖欢公公了。”努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北野蔼强作镇定。

见到李长明的那一刻,北野蔼心里的焦虑又不由得多了一分——李长明的脸上出现了极难看到的愁绪。

“见过陛下——”北野蔼问安的声音不自觉在发抖,很快意识到这一点,北野蔼张着嘴,由着嘴唇与牙齿打了会架,稍稍好了些,继续说道,“陛下,卿儿……”

以手扶额的李长明的揉着太阳穴,淡淡说道:“做好最坏的打算罢。”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北野蔼的手失了礼,他撑着地,艰难正身,不敢相信的问道:“陛下,卿儿还好吗?”

“朕看过,后背上有烫伤,脸上也有,估计伤好后,脸上会有一大块疤。”李长明的语气仍是那般平淡。

“陛下,无妨,容貌受损无妨……”此话,教北野蔼松了一口气。

烫伤,毁容,虽然可惜,但是是可以接受的。

“卿儿的腿,”李长明特意停顿了一下,垂眸望着北野蔼,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腿被马车碾过,可能此生都无法站起来了。”

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心口,北野蔼摸着额头,有些恍惚。

没有听错罢?再也站不起来了?真的吗?

李长明大手一挥,阖欢与殿里的宫人扶起了地上昏厥的北野蔼,手忙脚乱的掐着他的人中。

过了一会儿,北野蔼才醒了过来,等到看清对面有些担忧的李长明,老泪纵横,他赶紧跪好,请求道:“陛下,让臣去看看卿儿罢!”

此举竟然惹得李长明发出一声笑,“看起来北野侍中是真的偏爱卿儿。”

“陛下?”北野蔼愣了神,他没有看懂李长明的笑,也没有懂李长明的话。

“再等一等罢。”李长明的神情忽然悠闲,他摆弄着一旁放置的短筹,心情都变得不一样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莫名其妙的话语是什么意思?

北野蔼疑问颇多,还是尽力按耐住了,他明白眼下的李长明并不希望施正卿出事。

可是,一想到是贺四方在里面,他又犯了愁。

身为太医令的贺四方貌似只为皇后王尔若诊病过,李长明身体一向康健,又抵触太医,从小到大的例查都是由堂溪望楚经手,堂溪望楚年事已高,最近几年便由妊幽幽负责例查。至于以前,其他人则被贺四方一句只侍奉还南王给赶出了门。

贺子瑢是宣武皇帝为还南王张榜天下求得的名医,他从始至终只为还南王李恂如一人看病,真要让他出手,除了皇帝皇后旁的人确实没有那个资格。

在先帝驾崩不久后,太常寺的太医令高斥发告老还乡,贺四方便接替了太常寺太医令一职。

当然有一点重要的事是:外界都以为如今的太医令贺四方是贺子瑢的儿子,其实不然。

贺四方是李长明安排进太医署的人,借贺子瑢的名义也是李长明的意思,当时北野蔼恰好就是执行这件事的人。别的不论,北野蔼打心底的看重还是太子的李长明。说服当时的尚书令牛幼固却是难事,毕竟牛幼固是还南王一方的属官,北野蔼还是花了一番功夫的。

与贺四方没有多少接触,北野蔼悬起的心,不敢放下,不论多么焦急,他都要耐心等着贺四方出来后,才能表露态度。

也记不清等了多久,李长明心情很好,喝了七八回茶,玩了几轮投筹,还用了些点心,北野蔼则是一口都没有动,他压根没有心情。

眼巴巴的盯住宫人们进进出出的帐幔口,北野蔼终于等到贺四方一脸凝重的出来。

看起来三十多岁的贺四方整个人都透着淡然的味道,他凝重异常的脸色,教北野蔼心底发凉。

不过好在贺四方说出来的话,是想要听到的喜。

“陛下,施相公的身体要长时间休养,烫伤严重,好在并没有危及性命,每天换药便好。腿不至于站不起来,但是断骨好了以后,仅仅能够站立行走,跑跳需要控制,禁止骑马之类的剧烈行动。”

李长明听了并没有一点点意外,他放下手里的茶盏,对北野蔼说道:“北野侍中,看一眼卿儿就回去罢,明日递上来的奏疏好好写。”

心终于放了回去,北野蔼的喜悦溢于言表,叩首道:“谢陛下。”

知道高兴的北野蔼没有听懂也没有好好理解自己的意思,李长明稍微等他冷静了些,才许他起身,并嘱咐了最重要的话:“起来罢,有四方的医治,卿儿的腿能够恢复正常是好事,不过——北野侍中,卿儿受伤一事不必大肆宣扬,放任自由便可。”

北野蔼并没有立刻听懂李长明的话。

没有得到北野蔼的回应,李长明也不着急,他在走前轻飘飘的说了句:“这是卿儿的意思。”

思绪似乎瞬间清晰又瞬间混杂,北野蔼没有过多思考,他再度俯身,回道:“臣明白,陛下放心。”

送走李长明,北野蔼确实只看了看施正卿就离开了,倒不是因为皇帝的原因,而是他越看施正卿身上缠着的布条就越难受。

寄春殿今日比平时要热许多,北野蔼热的额头冒汗,趴在绒毯上的施正卿身体依旧冰凉。

手指上传来的触感与那日在宗祠里摸到施正卿的手一样,那种既冷又有丝丝暖人的诡异感觉使得北野蔼突然放宽了心。

“北野侍中放心,我家大人会无事的。”子梟盖好施正卿身上的薄衾,安慰了这位看了一眼就立刻转身的老人。

擦了擦汗水,没有在多问什么话,北野蔼回头再度瞧了一眼施正卿隐隐约约露在外面的脸颊,嘱咐子梟好好照看施正卿后便匆匆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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