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东宫宣意殿。
见着李承霂终于看完了今天送来的奏疏，司空谓才开口问出了今天一直想要问的问题。
“殿下今日待王家娘子是否太过了？绛霞九曲人如此多，岂不是默认了要娶她？殿下不是说要再等等吗？会不会太早了？”
接过阖欢递来的热茶，李承霂抬眼看了看司空谓，而后他又将视线放到了手里的茶盏上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喝了一口。
“四叔的身体愈发不好了，等不了了。”
见此，司空谓心知其意，便问道：“大长公主殿下那？”
“姑母如今敢违背陛下的意思吗？”李承霂说着，放下茶盏，他捏了捏鼻梁，朝着司空谓笑道：“姑母不为岑誓着想，也要为岑硕着想，硕儿才九岁，路还长着呢。既然姑母知道要与北野家交好，那也该明白陛下的想法才对。”
“嗯。”
司空谓行了礼，正打算告辞，就看到李承霂站起来伸了伸懒腰，说道：“随我去偕芳殿看看霖儿，他今日闹脾气，连上巳也不愿意去，不去看看他，过些天见了我，又要说没我这个兄长了。”
谈到李承霖，司空谓才忽然想起来，三月初三是纪皇后的忌日。
李承霂从未在这一天说起过祭拜的事，也没有告诉李承霖今天是什么日子。皇帝李寻知下旨，不准有人告诉五皇子李承霖，纪皇后病逝了的事。若是问起，只能说皇后出去游玩了，这一瞒就是整整两年。
八岁的李承霖就好像知道了什么一样，去年的三月一直莫名其妙的大发雷霆，而且，自从纪皇后过世后，五皇子的脾气就变的越来越不好，见着谁都没有好脸色，就连对待皇帝李寻知也一样，唯独一贯不被李承霖待见的李承霂还能哄一哄。
过于了解李承霂，司空谓可不认为李承霂会无缘无故在这特殊的日子去偕芳殿。就算真的怕李承霖不开心，也不会这么晚去，白日回来了就该去哄的。
不过，司空谓并没有问什么，应道：“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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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与未成年皇子所居的芳华园只隔了一个芳华道，出了东宫相倚门往东去是东信门，也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皇宫东门，而往西去则是一座宫殿，名为栖凰宫。
宽阔的芳华道连接着皇城里最重要的建筑，若还有未成年皇子居住在芳华园，芳华道所在的东信门一年中只会在祭天的时候开一次，平日里都是紧闭大门。
忽然起了风，黑云如墨翻，李承霂不由得往风吹来的方向望去。
西边的栖凰殿已经空置了百余年，与四周的灯火明亮不同，这座黑魆魆的宫殿突兀的立在三宫之间。从栖凰殿不论是离宫，是去遇花苑，还是去面圣，都是很近的。百年前的栖凰殿有专门的甬道通往永安殿，后来肃武帝李侑继位后下令拆除甬道，栖凰殿就彻底封闭了。
藏在初春新枝后的宫阙就像在等待新的主人一样，哪怕置于茫茫夜色中，也掩盖不了那过往的光辉，一次又一次的将少年的视线吸引。
有时，李承霂会不禁思考，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成为栖凰殿的主人？
遗憾的是李承霂这次没能好好思考了，等到了偕芳殿外，他才发现外面的侍卫不是左起卫的人。
司空谓轻而易举的拿下了领头侍卫，李承霂看到余欢从侍卫身上搜到的右起卫凭信，当即变了脸，他死死捏住手里的玉牌，瞋目切齿的问道：“大皇子何时来的？”
被司空谓按在地上的侍卫也放弃了挣扎，毕竟身份已经暴露，他说道：“回殿下，一个时辰前！”
闻言，李承霂冲进了偕芳殿。
偕芳殿是芳华园里最大的居所，从门外到主殿有段路要走，这是李承霂生平第一次在皇宫里疾行，他心里有一股莫名的烦躁，迫使他要快一点见到李承霖。
偕芳殿里早该熄灭的烛火仍旧，李承霂害怕不已，李承光深夜突然出现并不是好事！于是他毫无顾忌的一脚踹开了殿门。
眼前的一切比李承霂所想的似乎还要严重，李承霖只着了一件里衣坐在地上，李承光则手持一把刀蹲在对面。
见此，李承霂眉头紧锁，怒吼一声：“李承光！”
屋里的两个人在闻声看到闯进来的人后，反应完全不同。
李承霖仿佛看到了救星，从地上爬起来，扑进李承霂的怀里嚎啕大哭。
“兄长！阿娘真的死了吗？阿娘不要霖儿吗？”
单膝跪地的李承霂听到李承霖的话，勃然变色，他将李承霖抱在怀里，恶狠狠的瞪着李承光，说道：“李承光！陛下下旨不准告诉霖儿，你为何要说！”
李承光见着李承霂望着自己那副恼羞成怒的样子，略显意外，“你今天来不是也打算说这件事吗？你不谢谢我，反而怪我？”
“持兵器入偕芳殿，其心可诛，拿下！”
李承霂不愿多说，一句话，就让李承光变了脸色。
“老二，你胆子大了，敢这样对待我！我看你今天该如何和父亲交代！”李承光不是司空谓的对手，手里的轻刀被司空谓反手夺去，然后整个人被东宫左起卫架着，就像小鸡仔一样可怜。
“你不该动霖儿。”
“怎么样？我是你的兄长，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兄长，可还有父亲！你怎么能让他们架着我！”
“把他的嘴堵上！”
左起卫直接用李承光的袍子塞进了嘴里。
就算堵住了嘴，李承光还在嘟嘟囔囔不停嚷嚷，此举让李承霂的愤怒越盛，他抱起不停哭泣的李承霖，对着李承光的腹部就是一脚，“放开他！”
“唔！”李承光吃痛的大喊大叫，随即倒在了地上。
左起卫听话的放开了李承光，而司空谓不可能听话，再继续下去，李承霂会受罚，他立马阻拦了李承霂：“殿下不可！”
李承霂瞧了眼司空谓，漠然道：“砍了他的手。”
“殿下！”司空谓难以置信，“大皇子罪不至此！陛下会怪罪的，还南王那里也无法交代啊！殿下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殿下三思！将大皇子交给陛下处置罢！陛下疼爱五皇子，一定会给殿下满意的结果！”余欢也跪下了，他不想求情，却要考虑李承霂的处境，伤了李承光对李承霂而言没有一点好处。
“我没有要他的命。”李承霂又给了求饶的李承光一脚。
司空谓不愿动手，李承霂也没有继续强迫，没人敢求情，也没人敢说话，除了李承光痛苦的低沉哀叫，就没有别的声音了。
很快，司空谓抱住了李承霂的腿，仿佛下了决心一般，说道：“殿下住手，断手就断手，臣遵命！”
会让司空谓作出这个决定的原因很简单，就算是余欢这个不曾习武的人也不难看出，李承霂下脚的力度一次比一次重了。下了死手的李承霂不可能放过李承光的，而司空谓若是不答应，也就是不忠，同样是死罪，不如听了李承霂的话。
“李承霂我不会放过你的！”
断手，结果司空谓只断了李承光的一指。
为了避免李承光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又惹到了李承霂，司空谓一掌打晕了李承光。
李承霂已经无心处置李承光了，他抱着不曾出声的李承霖离开了偕芳殿。
李承光的手指断了后，李承霂就发现了李承霖一直在发抖。
李承霂怕自己的行为给李承霖留下不好的印象，也怕李承霖继续留在芳华园会再受到伤害，才会决定带李承霖离开芳华园，按制他不能在深夜将芳华园的皇子私自带走，哪怕深究起来他会是死罪。
回东宫时，下起了雨，李承霖在雨声里睡着了。
此时已经是丑时了，李承霂不忍心叫醒李承霖，便亲自为李承霖清洗，可等到李承霂在至濯殿的浴池里脱去李承霖的外衣后，他的愤怒变成了悲痛。
李承霂知道李承光有娈童的嗜好，却万万没有想到李承光会将手伸向李承霖。
不该出现在八岁孩子身上的痕迹，那般惹眼，就算放轻了力气，李承霖还是会发出痛苦的声音。李承霂不知道该如何去消化自己看到的一切，他抱着李承霖坐在浴池里，泣不成声。
纪皇后病逝的时候，李承霂都没有这般难过，信誓旦旦的答应过母亲，一定会好好照顾小弟，才过了两年，就犯下的不可饶恕的错误。
明日，李承霖醒来，李承霂不知道怎么和李承霖说这件事，从小就聪明的李承霖若是懂了会如何？若是李承霖现在不懂，过些年长大了懂了，又会是怎么样的？李承霂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八岁的幼弟了。
而且李承霖得知了纪皇后病逝的事情，又要难过很久，李承霂担心自己这两年的隐瞒会让李承霖心有芥蒂，他们兄弟俩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李承霖对他这位兄长并不喜欢。
李承霖出生后就是最受宠爱的孩子，而李承霂是嫡长子却不是长子，他还有一个庶出的兄长李承光。夹在中间的李承霂得不到皇帝一丁点的疼爱，嫡长子本就是作为太子培养的，又因为皇帝喜欢老五，李承霂连太子的名号都没有，也就这么不受重视的过了十七年。
两年前，纪皇后病逝，李承霂的课业突然繁重。一方面是因为纪皇后的离去让皇帝李寻知伤心了一段时间，无心理政，另一方面是还南王的身体状况堪忧，李承霂不得不忙碌起来。
一来二去，在皇宫和还南王府两头跑的李承霂对李承霖的关心就有些不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