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人还说子梟想多了？”子梟边走边放下四周的帐幔，“大人估计不知，二郎曾来找过子梟。”
偏头靠在浴桶沿上的施正卿闭着眼睛，热水腾腾而起的水雾使人看不清他的模样。他忽将眼睛眯开一条缝，水雾似消散了般，美目含笑，春水粼粼。
子梟下意识朝他看了去，看不懂他的笑意，便趴在浴桶边，问道：“大人想到什么开心的事了吗？”
手指点了点子梟的鼻尖，施正卿仰头望着屋顶说道：“妘儿想要的我都可以予他，唯独……”
垂眸将手放在心口，施正卿淡淡一笑，“唯独这颗心不能给。”
“因为大人把心给了将军，所以二郎才会说：‘得到了人有什么用，不过是他狠下心的诀别罢了。’对不对？”子梟玩着浴桶里的水，漫不经心的问道。
“恩，妘儿聪慧，他定能明白我的用心。”
“大人！走了这一步，就……就回不去了。”
舒了一口气，施正卿拿水拍了拍脸，仍旧笑着，“总不能永远犹犹豫豫，上次的犹豫不决害的九郎丢了性命，这次，再犹豫，岂不是又要走老路了？”
闻言，子梟努了努嘴，唉声叹气道：“大人是真的狠心呐！”
“好了，水有些冷了，我也不想泡了。”施正卿说着就从浴桶里起来了。
“大人莫不是生气了？”子梟扶着他的胳膊问道。
“再待一会印子就消了。”
“大人原来是舍不得啊。”
“胡言，我舍不得什么？九郎是我的，我想要什么能没有？我不过是留着印子有别的用处。”
子梟轻轻擦着施正卿的身子，仔细瞧了瞧施正卿说的印子，立马笑了，“我猜大人要在皇帝面前炫耀一番。”
“哼，就是如此！”施正卿得意的扬起嘴角，“他喜欢九郎，我就要去气他，教他还来与我争，让人心烦。”
“大人还真是孩子脾气，将军都把你宠坏了，怪不得圻昉会被吓走呢！”
说到圻昉，施正卿才问道：“他怎么走了？”
“听嘲风说，是被大人吓到了。”
施正卿轻笑两声，抬起双臂，抖了抖衣袖，“他虽是后土的使官，却也是鬼圻的学生，从妘儿手底下出来的人，不该犯忌。”
为施正卿系好腰带，子梟整了整施正卿的前后裾，才站起身，扶着他坐到了妆台前。
方才泡水的头发已经干了，子梟梳着头发，说道：“他说要走的时候，我还寻思着是怎么了？突然回去就怕二郎难为他，还不如待着呢。然后我就问他，是不是大人对你发脾气了？结果大人你猜怎么着？”
“实话实话了罢？”穿了衣裳，施正卿觉得还是有点疼，坐下后总是忍不住揪着衣襟，想让衣裳松一点。
“大人猜对了！”快速绑好巾子，子梟拍了拍手，歪头凑到施正卿耳侧，望着镜子，笑哈哈的说道：“他说巴不得大人对他发火，我猜也是他犯忌了。说个话来就忍不住得脸红，还真是好笑！”
反手敲了敲子梟的头，施正卿偏头挨着子梟的脑袋，宠溺的说道：“那时不小心想到了九郎，所以失了态。我本不在意这些，仰慕我的人太多了，不当我面说出来，我都不会计较，他自己想太多了。不过，你肯定又吓唬他了罢？不然他应该不会走。”
“没有啊，大人！我与他说不到一处的，圻昉凶着呢！”子梟亲昵的蹭了蹭施正卿的脸颊，“我去拿靴子。”
点头应了下，施正卿的注意力集中到了衣裳上。子梟准备的衣裳是紫色的，把皮肤衬得很白，对镜左右瞧了瞧，满意的一笑。
刚好子梟取了靴子来，坐在他的脚边时抬头看到了这一幕。子梟边为他穿靴子，边说道：“大人现在哪里会发火啊，本来就是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亲近的，要不是大人地位高，还总是生人勿近的模样，只怕死在二郎手下的人比那天上的星辰还多呢。”
“多亏了九郎，将我的脾气磨没了。”
穿好了靴子，施正卿站起来，在原地转了个圈，“这衣裳倒是有些与众不同，总感觉似曾相识。”
方才衣裳贴身时，施正卿就觉得穿着有种凉飕飕的感觉，并不是冷，而是感觉像有水流动一般。五层的衣裳，现在穿了有一会了，施正卿竟然觉得自己这具冰冷的身体有了些许暖意。不过施正卿也猜到了，大抵是因为自己的体温太低了，才会有这种错觉。想来是衣裳的材质原因，能感觉到外边高一些的温度罢。
“是北野蔼早上差人送来的，说是专门为大人准备的。”看到施正卿的衣襟不整，子梟重新理了理，弄的宽松了些。
“嘲风，出来见我，这衣裳是怎么回事？”施正卿走到了外边的栏杆旁。
待到施正卿坐好，嘲风现身，站在子梟的旁边，拱手一拜，说道：“北野蔼六十大寿时，皇帝李承霂曾赐给他一匹南海紫蛟丝。昨天北野蔼向陈司马问过大人的尺寸，连夜赶制的这套衣裳。款式齐南广袖也是北野蔼选的，他认为大人适合偏古制的衣裳。”
南海紫蛟丝，施正卿是知道的。曾是梭勒丝特产，后来梭勒丝败与大唐，改名为越安，就成了闽州特产了。紫蛟是一种鱼的名字，长的长长的，像蛇，颜色紫黑。紫蛟丝是随紫蛟鱼骨而生的一种丝状物，只有十年生的成年紫蛟才会长。长了紫蛟丝的紫蛟鳞片会逐渐变成白色，生活领域也会从浅处移到深海，增加了捕捉难度。紫蛟丝珍贵，因为天然的紫颜色成为皇家贡品，用其制作的衣裳会随阳光强弱变化颜色浓淡，所以喜爱的人很多。
不过，大唐的紫蛟丝都是由帝王赏赐给肱骨之臣的，可以说得到皇帝赏赐紫蛟丝的臣子就如同拥有了配享太庙的资格。由此，大唐并不会有人敢将紫蛟丝制成衣裳，都是放起来好好供着。
不得不佩服北野蔼的胆量了，九锡宠臣果然不一般。施正卿抬手看了看紫蛟丝，笑着说道：“我挺喜欢，看样子可以告诉阿翁多制几套，不是紫蛟丝也可，就说我这次没带多少衣裳来，冬衣与春衣都要劳烦他老人家了。”
“我记得这个朝代的紫蛟丝是一种荣誉象征，和其他朝代不一样。”子梟想了想，实在是想不起来具体的，便瞅了眼嘲风。
嘲风目不斜视，说道：“你应该说北野蔼看似不被重用，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却很足。”
听了这话，施正卿抬眼看着他们俩，一言不发。
他们都习以为常了，并不意外，心知安静等着就是。
过了会儿，施正卿撑着下巴，望着水池边的杜仲树说道：“北野蔼是元衡六十一生人，李承霂是元衡七十一年生人，原来他们刚好差了十岁。算起来，北野慎行已经三十又七了。北野蔼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孙儿都会喜欢男人罢。”
“难道北野谨言和北野慎行也是……”子梟难以置信。
“有的事，我也说不准，感情没有那么容易说得清。”施正卿的目光随着落叶而上下起伏，略显可惜的说道：“北野蔼成家那么早，结果盼了多年的重孙还是没有抱到。”
“大人，难道北野家也会和施家一样吗？”
摇着头站了起来，施正卿叹惋不已：“不会，除了我，谁都不能如愿。”
子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跟上施正卿，“大人要去哪？”
“妊家的人回去了吗？”
“回去了，今早来过，我说大人未起，他们就没有派人来了。”
“此次待的久，不差这一时半会，”施正卿走到廊子口时摸了摸腰带，止住了，“东西都落在九郎那了。”
其实子梟早就看到了，他觉得不重要，就没有说出来。看到施正卿眉头皱起，他问道：“要不让嘲风取回来？”
施正卿想了想，皱着的眉头舒缓了些，浅笑道：“将芙蕖玉璧取来就行了，其余的就留下。”
临时起意去的流烟，东西落下也是意外。施正卿随身带着的也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毕竟对他而言最珍贵的就是李长逸。考虑到在北野慎行面前袒露了身份，那么李承霖那是瞒不住的。听闻施正卿来了，李承霖定然会去见李长逸，留在屋里的衣物与蹀躞就有了妙用。袍子，李长逸那个呆子会亲自洗，让李承霖看到也好，谁让李承霖宝贝李长逸呢。
没等多久，施正卿的腰带上就多了个芙蕖玉璧。
出了玉露轩，往书房去的路上没有树木遮挡，下午的阳光明媚，直接晒在全身，暖洋洋的。
让施正卿奇怪的是路人的婢子们全部都微红着脸行礼。他昨日不是没有来过，老嬷嬷和小娘子们是会对他的样子有所吃惊，倒是不是如今天这般脸红。
于是他将视线挪到了自己身上。
紫蛟丝垂感上佳，微风便能将宽广的袖子吹起，走起路来有种轻飘飘的感觉，施正卿发现他隐藏起来的星辰似乎显露出来了，还是自然而然的出现，而非本意。
齐南广袖本就是以云烟盛步闻名，轻如云烟的料子才能制出云烟浮动的样子，又对着衣者有严格要求，毕竟齐南广袖是男子穿着，男人要走出柔若女子般步步生烟又不失男儿威严凛凛的步子实在是难。
“阿翁的眼光还真是好。”施正卿快步往前走了两步，转了个圈，对子梟一笑，“九郎会喜欢吗？”
纵使是子梟，也不由得感叹：美人配华服，一笑可令天地失色。
“大人很美，将军一定会喜欢的。”
作者有话要说：齐南广袖，齐南是人名，我只想说，记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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