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卯时,村中人都醒了,却因着雨天不便出门,都窝在家中做些杂活。只有少些人还披着蓑衣在外边走动。
顾执玉他们顺着山路来到村子,还未进去,便远远嗅到一股槐花香。
雨天阴沉沉的,这村口的柱子上钉了块木板,上面写着“槐树村”三个字。
村里的道路和房屋旁都栽着一棵棵或大或小的槐树。正是槐花开放的季节,树上满是乳白色的槐花,一簇簇沉甸甸的坠在枝头。
空气里满是浓郁的槐花香味。虽气味清甜,可槐花树实在太多了,越走近村子气味越浓郁,让人快要失去嗅觉。
地上潮湿泥泞,顾执玉走进村里,想寻户人家避雨。
村口路边的一片空地上,有着一个土地庙,红柱飞檐,虽不算大,可在这么一个农村之中却也不算简陋了。
寺庙旁还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槐树立在那。
顾执玉执着剑,眼眸微动。
另一边是一户人家,接近村口,有个小院,不算大。
滴雨的檐下坐着个带着草帽的老伯。
顾执玉走到院子口,朗声问道:“老人家,可否让我们避一避雨。”
老伯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张满是沟壑的脸,头发花白,开口声音极其粗糙,似卡了团砂砾在喉咙里:“你们是什么人?这里很久没来过外乡人了。”
顾执玉看了看眼前枯槁的老人,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语气依旧清润温和道:“我们是云游到此的修士,路上逢雨,想来寻求一个避雨的地方。”
老头子看了看顾执玉,见他气质脱俗宛若谪仙,身上衣物也很是很好的绸缎,再加上青天白日的,应当不会有什么事,便让他们进了来。
他瞅了瞅顾执玉身后受了伤的安之流,问道:“这是怎么了?”
“路上碰见几只野兽。”
“野兽?那还好,你们要是遇见妖那可就惨啦。附近可是有妖啊,你们可要小心点。”
老伯让他们进来后便有些放松,边和他们唠嗑边领着他们进门。
“吱呀——”
老旧的木门被推开,发出了一阵尖锐的声音。
屋子里有对年轻男女,老伯咳了咳,说这是他的儿子儿媳。他们住在一起。
那媳妇正坐在屋里织着布,见老伯带着两个陌生人到了家中,连忙起身。
老伯儿子看了看顾执玉他们,转身看向老伯。老头开口解释了几句,那年轻人便对着他们拱了拱手,热情地道:“在下家中贫寒,没什么好的招呼二位,我让我妻子去拿些茶水,二位便在此歇息吧。”
顾执玉面上温和地笑了笑,道谢之后便与安之流歇在大屋里。
那老伯的儿子倒是格外热情,在大屋里端着茶与顾执玉他们谈话:“多谢二位道长能到我们无定州来。”
他忽然问道:“二位可曾听闻我们这无定州妖魔横行,祸乱不断?”
顾执玉点了点头道:“如果碰见的话,害人的妖魔我们是会剿灭的。”
顾执玉垂下眼,拿起了茶水。
“道长们真是功德无量呐!”老伯儿子语气赞叹地道。
“我们这妖魔作乱十分严重,又没什么人管,前几日村西少了好几人了,皆是被妖魔所害,我们却又无处寻仇!”
他突然激愤起来,面目狰狞,语气愤懑,带着一丝疯狂。
“我们提着刀去找那妖,不过是又少了几条人命罢了。”
顾执玉听着,面上依旧温和万分,要他接话时便轻轻回应一声。
手里拿着茶水,却并不喝。
从老伯儿子的口中了解到,这片地方时常会有人无故失踪,村里人都明白是山中妖魔作祟,去报官寻求鹤白山庄的帮助却总被驳回。
有人去闹了,却再没回来过。
那男人的妻子在旁边小心翼翼地给他顺着气,给他递了茶水。
“咳咳、”
男人喝完后还欲再说,却忽然听到方才一直跟在高挑修士后面的那个少年轻轻咳了几声,还没等他仔细看过去,便被前面的顾执玉挡住视线。
他便收回了视线,没再管了,说起了方才的话,却忽然被刚才非常温和礼貌的修士打断了话语。
“请问有没有可以躺下歇息的地方?”
*
顾执玉带着安之流在床塌上躺下。
接着伸出手,理了理少年的鬓发。安之流好像累极了,神情呆愣愣的,浑身发烫,乌溜溜的眼睛半阖着,盯着顾执玉,疲惫显而易见,却又不肯闭上眼。
顾执玉理安之流头发时触到了他的脸,很烫,便顺手摸了摸。
他的手指修长极了,摸安之流脸的同时扣住了他的耳朵。只一只手便覆盖了安之流半张脸。
“怎么这么烫。”
少年像是没听见般,不答话,只有微微皱着的眉头忽地松开了些。
男人手掌宽大,有着常年练剑留下的茧子,触到脸时带来轻微的痒感。
却又带着些雨水的微微凉意,像是块冷玉,贴在脸上时很舒服。
顾执玉只轻轻抚了抚,之后要撤开时却被少年拉住了,贴在脸上不让离开。
顾执玉愣了愣,轻声开口:“这样舒服些吗?”
手掌下安之流的皮肤滚烫极了,如同火烧般。
安之流烧到迷糊了。
他没回答顾执玉的话,却终于闭上了眼,拉过顾执玉的手轻轻枕着。
顾执玉动动手,轻柔地调节着手的位置。待被安之流枕烫之后又换一面给他,手指触到耳后的位置,给他捏了捏。
安之流的手也很烫,紧紧扒拉着顾执玉的手,如同那是块什么极其解热的冰块。
顾执玉忍不住笑了笑。
即便他们此刻的处境并不好。
极其不好。
无论是那老伯还是那儿子儿媳,都有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
虽语气和与人说话的状态智力都无异常,但只一眼便能发觉到不寻常。
很明显……
他们实在太瘦了,而且皮肤苍白。
那老头还不算明显,待到了那儿子儿媳,两人便白得瘆人。嘴唇苍白,皮肤苍白,连眼睑也苍白极了。
偏偏他们自己并没有觉得有任何问题,十分寻常地与顾执玉说话。
不应当是饿的,顾执玉想。
他们住在村口,所居住的屋子也蛮大的,并不是吃不到饭的人。
他们这样的状态,更像是被什么抽干了血。
而且,在他们迈入这个村子的一瞬间,顾执玉便察觉到。
他们离不开了。
浓重的槐花香味里混杂着一丝掩饰不掉的血腥味。
这个村子不对劲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