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令公子的伤势没有伤及要害，但失血过多，须得好好调养，我给你开几副药，内服与外敷，每日早晚服一次，换一次。”
大夫擦擦汗，收了药箱。
“好！好！谢谢大夫！”贺母连忙道了谢，送大夫到门口，接着便见到了门外的那个人。
谢情蹲在门外桃树下，看着房中人影攒动，想进去却又退回脚步，最终只能紧张地咬住拳头，心中一阵几欲把他覆灭的懊悔。
忽然门口的光被人挡住，大夫被贺母送出门去。仅仅一晚，这个保养得当的夫人便因为过度担心而形神憔悴。
谢情豁然站起，紧张地看着贺母越走越近，等待她下达宣判。
“啪！”
贺母走到他跟前，不由分说给了他一巴掌。这一掌力道极重，把他的脸扇到一边，嘴角破裂，渗出点点血丝。
姐姐走出门来，见到这一幕，睁大眼睛，连忙按住贺母的手:“娘！”
贺母手微微发抖，胸口起伏，一双眼型姣好的眸中迸发出怒火。
“我儿子……我儿子究竟是遭了什么孽，要遇上你？！你害他残废不够，你还要害死他？！你有心吗？”贺母指着房里，“我儿子为你做了多少事？你觉得他该的吗？”
谢情睫毛微颤，又恐慌又茫然:“什么？”
贺母却没有回答他，狠狠拂袖而去，徒余谢情呆呆站在树下。
姐姐看了他的样子，摇了摇头，去房中取了碘酒。
“贺兰舟……他没事吧？”谢情颤声道。
姐姐叹了口气:“没事，你别担心。先给你上药。”
谢情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急切道:“不用了！我只想知道，贺夫人刚才说的……”他仿佛觉得难以开口，顿了顿，轻声道:“‘残废’是怎么回事？”
姐姐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么？”
谢情急死了:“我不知道！”
姐姐看了他好一会，才笑道:“难怪，难怪你一直都不回应他的心意。原来他什么都不告诉你。”
闻言，谢情眼前几乎一黑，觉得自己已经死去的那颗心又活了过来，砰砰直跳，半晌，才艰难道:“什么？什么心意？”
姐姐更惊讶，微微张着口，好一会，忽然伸手揉了揉眉心，难以置信地苦笑:“天啊，我这个傻弟弟。”
她抬头，直视谢情:“他钟情于你，明白了吗？”
“叮咚——”好像一颗石头坠入湖面，泛起层层涟漪。这一瞬间，似乎连身后那棵枯萎苍老的桃树，好像顷刻间都有千万朵艳绝无双的桃花绽放。
谢情哑声开口:“姐姐……你没骗我罢……”
姐姐笑了:“我绝不会拿此事骗人。况且，我从不说谎。”
谢情把脸埋进双手，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那残废呢？是怎么回事？”
姐姐看着天空:“当年你刺杀皇帝未遂是不是？我不知道兰舟怎会放任你去了，但你死之后，兰舟便被皇帝定罪，挑断了手筋脚筋。”
谢情抬起脸，满脸惊愕。
“好歹留了口气，修养了一年，方痊愈，现今做些寻常事总可以的，但再也不能用剑了。”
谢情忽然想到自重逢以来，他的确从未见过贺兰舟用剑，虽偶尔执剑，但总是拿不到片刻就会收回鞘中。他从前总在剑术上不服，现今可好，贺兰舟的确是永永远远也比不上他了。
他道:“我刺杀皇帝，关贺兰舟什么事？皇帝又凭什么定他的罪？！”
姐姐转头看他:“我这个弟弟真傻，什么都对我说，却不和你说。当年废道令出，全城肃除道家，你知道你家的赦免令如何来的么？”
谢情一阵不好的预感。
“是我的弟弟，为了不牵连家人，隐瞒身份，上京求情。你知道一个平民怎样才能面见皇帝么？”
谢情木然摇头。
姐姐道:“从内城门到大殿，十七余里，四道宫墙，一百级白玉阶，三跪九叩，方有面圣谏言之余地。这也只是进言而已，在那个时候，为道家说话，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虞。”
恍惚中，谢情好像看见了当年的贺兰舟，一身尘污，三步一跪九步一叩，仿若跌落人间的天神，抬起头来，目光却是坚定不移，哪怕额头磕得全是污血，亦一往无前。
难怪那天看见他，额头缠了白巾。
而彼时的他，只知一味迁怒，责怪，从未深究为何偏偏赦免了他，贺兰舟又为何平白无故消失数日。
想到这里，谢情便觉一阵痛彻心扉。
谢情一个人坐到后半夜，贺母不准他再靠近贺兰舟半步，直到夜深人静，众人都遣散了，才找到机会偷偷摸摸从窗口溜进去。
贺兰舟嘴唇和脸色一样苍白，明明他是睡着，谢情却没来由一阵紧张。
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站在床边，看了半天，竟然移不开眼睛。
半晌，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伸手拂上他的眼睫，眼角，脸颊，鼻梁，又到嘴唇，流连不止，细致轻柔。越看越觉得这人好看，真不知这样的人，为何会中意自己，自己……又哪里配得上他。
如此数日，贺兰舟的气色逐渐好起来，一日听闻贺兰舟醒了，谢情忐忑不安度过大半日。
半夜，烛火被人吹熄。隔了一会，“咯噔”一声，谢情静悄悄翻进窗来，刚一转头，便惊出了一声冷汗。
贺兰舟站在窗边，静静看着他，似乎专门在这逮他。
谢情一见到清醒的他，就是满心诚惶诚恐，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好半天憋出一句:“你感觉好点了吗？”
贺兰舟道:“嗯。”
谢情道:“我那天……不是有意的。”
贺兰舟道:“我知道。”
谢情感觉他似乎在等自己说什么。
又没滋没味的来往几句，谢情最终把眼一闭，把心一横，道:“所有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
这一句贺兰舟回答得特别艰难，他道:“……嗯。”
他看起来丝毫不意外，想必是已经知晓了。谢情攥了攥拳头，似乎想从中赚取一些勇气:“你不想知道我怎么想的吗？”
“……”
谢情突然上前一步，这下两人挨得极近，他敏锐的感觉到贺兰舟的身体一僵。
谢情向来果断干脆、雷厉风行，面对感情也是如此，只要认定了，便奋不顾身。
而且，他实在不想再让面前的人失望了。
贺兰舟没有躲开。
谢情便微微侧头要去吻他，以证心意。
双唇快要接触之际，忽然谢情双臂一紧，被人推开了。
谢情不敢相信，有种被丢弃的恐惧:“怎么……”
贺兰舟喘了口气，偏开头道:“你不必如此……”
“什么意思？”
静默一会，贺兰舟道:“我做那些事，都是自愿的。谢情，你做自己就好，不必因为愧疚……”
话没说完，便感觉一阵微风卷过两人之间，贺兰舟的脖子被勾住，唇上的热，被人吻住了。
一场烈火，瞬间燎原。
谢情大胆而主动，仿佛不让对方心安不罢休，贺兰舟克制冷静，却依旧情难自持。
两人谁也没推开对方，从这个吻里，两个人接收到的心意是想通的。只可惜两人都是青涩的雏儿，不懂撩人的技巧，但反而是这种青涩稚嫩，反倒教人心情大好。
漆黑的房间里，一时之间只剩下热烈的呼吸声。
良久，双唇相分。
谢情手搭在贺兰舟肩头，喘息一阵，忽然乐不可支的笑起来:“你现在明白了么？嗯？”
贺兰舟沉沉地看着他，一双眼睛亮得慑人。
谢情掐掐他的脸:“如果我是为了报你的恩，如果我不喜欢你，会这样亲你吗？嗯，刚刚我很满意，兰舟的味道非常好。”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谢情被人按在桌上，不知是些什么东西哗哗啦啦掉了一地。
一个身体又压下来，和他的粗暴动作不一样，这个吻显得轻柔缱绻。
这次浅尝辄止。
贺兰舟含笑的声音道:“谢情的味道也很好。”
谢情笑了笑，黑暗中，他轻轻摩挲贺兰舟的脸颊，恋恋不舍看了他半晌，紧紧抱住他:“开心么？我也好开心。谢谢，谢谢你让我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一个人爱着我。”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情绪有些奇怪，贺兰舟伸手燃亮了桌上的灯。
谢情遮了遮眼，看见腕上的红痕，调笑道:“你太坏了，第一次就对我这么粗暴？”
贺兰舟脸上有些许红晕，深深地望着他:“抱歉。”
谢情看见他眼中的神色，心里好像和雪花一样柔软，心里想，为何他从前从来没发现，贺兰舟的眼神明明如此温柔，如此包容，自己竟忽略了这么多年。
谢情按住他的唇，轻声道:“你不必对我说抱歉，永远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