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唇上一热，原来是贺兰舟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他看过去，只见贺兰舟那双淡如云色的眼睛里含着一层薄怒。
谢情把他手拽下来，冷笑道:“看来你还真喜欢她嘛。”
说罢便起身离去。
谢情自个也纳闷，为什么方才看见贺兰舟那副愠怒的模样，自己心中竟也窜起一股无名火。明明自己说话的确冒犯人，明明自己是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但心中好像很难受，就像心爱的玩具被人抢走了，再也要不回来。
而且，自重逢以来，两人总是说几句话便会不欢而散，并且好像每次都是自己无理取闹。
想到此，谢情顿了顿脚步，微微侧脸，闷声道:“对不住，”
他这辈子道歉的次数屈指可数。
“对不住，方才是我说错话了。祝你和你心爱之人百年好合不离不弃一辈子幸福！”
“……”贺兰舟静默半晌，忽然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声音低沉，“好，你不想问我心仪之人是谁，那我就主动告诉你。我喜欢的人其实就是……”
“先生先生先生先生先生！”计无乡风风火火闯进门来，“先生！那个姨太，她发疯了！正拿刀砍人！！”
计无乡吓得魂飞魄散，谢情听了，却没什么激动的表示。
“发疯了？哦。”谢情淡声答应，又转向贺兰舟，“你继续说啊，你喜欢的人是谁？”
闻言，计无乡却先一步大大地倒抽一口冷气，惊恐万分、歉疚万分地看着贺兰舟。
谢情道:“你做什么这么夸张？”
计无乡:“没什么！贺公子你快说吧！我也好想知道是谁！”
贺兰舟无声的叹了口气，他方才一时冲动，差点将心意说出口。遭人一打断，这下就像被针扎得泄了气的皮球，再也鼓不起来了，萎靡得不像样。
他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以后再说吧。”
“什么以后再说？”谢情皱着眉头，抱着手臂，一脸暴躁，“就一个名字的事有这么麻烦吗？现在就说，立刻马上！”
计无乡一脸激动地看着谢情，他从来没觉得谢情这样帅过，干脆，爷们儿，好样的！
谁知他态度越是强硬，贺兰舟越是倍感压迫。也是，本来两人关系就够不好了，一旦戳破心意，又该如何面对？
还不是时候。
贺兰舟整整衣衫，站起来，左肩搭拂尘，右手执薄剑:“儿女情长岂有人命重要？”
谢情看他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爱说不说，神经病。”旋即转身出门。
两人也跟上去，计无乡见希望落空，焉焉耷耷道:“对不起，贺公子，如果我知道你们在说这种事，我会晚一点进来的。”
贺兰舟也心道，是啊，如果你再晚一步，让我再多说一个字，现在我就会被谢情扫地出门。
“无事，多说无益。”
“不一定啊贺公子，先生他就是只纸老虎，表面看着凶，其实很脆弱的。”
贺兰舟笑了笑，不置一词。
快步至中庭，果然那姨太散乱着长发，状若疯魔，拿着一把刀，挥舞乱砍，口中哆哆嗦嗦：“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计无涯在一旁，手臂被割伤，露出汩汩鲜血，想要靠近却不得其法，声嘶力竭：“母亲！母亲！你快停下！道长！我母亲被鬼魇着了，您快救救她！”
这时大门一阵骚动，一群官兵闯了进来，为首的是县令老爷，眼神很是精明，看见院中乱象，眉头一皱。
商贾这下连妻子也顾不上了，一路小跑过去，点头哈腰、伏地做小：“大人，您怎么来了？让您见笑了，贱内不知发了什么疯，我这就让人把她给带下去。”
“不必了。”县令挥挥手，“近日抓获一群马贼，供认计家主母残害长子，特来将犯人拿下！”
商贾大惊失色：“大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的长子，已去世多年了。”
“有没有误会回衙门再说！”
这时那姨太渐渐平静下来，跪在地上，泪流满面，朝着某个方向不停的跪拜，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全身抖若筛糠，面目青得发白：“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该害死你！计无乡！计无乡！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要报复就冲我来吧，我的小儿是无辜的，对不起……”
计无涯呆呆看着，喃喃道：“母亲，你说什么呢？”
“无涯，无涯，快来拜你哥哥，你哥哥就在那呢，快来帮母亲认个错，认了错你哥哥就不会杀你了。”姨太痛哭流涕，脸上狼狈之极。
县令冷笑：“看来犯人已经是不打自招了。”
商贾愣了很久之后，也渐渐反应过来，脸上恍然、懊悔、愤怒交织，他或许又重新想起了那个金榜题名让他光耀门楣的孩子，想起了那个青涩温婉的河边采莲女，想起了他的长子如何客死异乡，也想起了那几日姨太脸上丝毫不见悲伤，反而有心情出门踏青。
“是你……”商贾步步逼近，双目圆睁，不敢置信，“是你杀了我的乡儿？是你雇了马贼，在他会试的途中杀了他？是你，导致我的阿青变成一个疯女人？”
他忽然扑上前，用力掐住了姨太的脖子：“是你这个贱人！！你这个愚蠢、没脑子又整日丢人的贱女人！！！是你杀了他们！是你毁了我的一切！！”
“父亲！父亲不要啊！”
官兵上前把商贾拉开了，经这么一刺激，姨太也逐渐从疯魔中清醒过来，捂着脖子用力呛咳，她听清了商贾的话，不顾一切地咆哮：“错！！是你！！！”
谁也没想到她这么说，连商贾也愣了愣。
姨太继续道：“那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朝三暮四，喜新厌旧！因为你嫌弃我人老珠黄，娶那个贱人进门，又生了个小畜生，如果我不杀他，我能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你们琴瑟和鸣，看着你们的儿子继承家产，然后将我扫地出门吗？？”
她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呵呵呵呵呵呵，你还不知道吧，计无涯啊，也不是你的儿子，你那二两肉怎么还妄想我给你生孩子哈哈哈哈，可怜你竟然给别人养了十多年的儿子，也算是我给你的报应了，真可怜，真好笑啊哈哈哈哈哈！！”
商贾越听脸色越青紫，额角的青筋暴突，他气得全身剧烈颤抖，手指发颤，他恶狠狠地盯着姨太看了一会，然后忽然四下环顾，在某一瞬间，目光定睛到了官兵身上佩戴的长刀上。他忽然猛地用力挣脱所有人，拔出那柄长刀，朝姨太猛扑过去。
“啊啊啊啊！！贱人！！！我杀了你！！！”
噗嗤——
长刀精准地刺入姨太的胸口，血色氤氲，如艳丽的花朵绽开。
“啊啊啊——”计无涯几乎完全崩溃了，跪坐在地上，膝行过去抱着他娘的尸体，痛哭咆哮：“母亲！母亲！”
官兵一拥上前，想要将商贾制服。
“别过来！”商贾举着刀，满脸狼狈，双目赤红，他打拼数十载，家业几十年，竟在一朝之间化为灰烬，在所有人的面前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他在这一瞬间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那不顾一切的姿态倒是震慑住了其他人。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商贾呵呵呵地笑起来，笑得嘲弄，笑得癫狂，然后横刀向颈，鲜血飙洒。
“父亲！父亲！母亲！”计无涯完全六神无主，左边是他的父亲，右边是他的母亲，两具尸体横陈，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往哪边。
所有人看着这一院的惨象，都沉默了。
那失声嚎哭穿破了天空，像一只孤苦无依的鸟儿。
谢情默默地退出去，循着道路往回，跨过月亮门，推开房间，静静在窗前坐下来。
他看着那些从窗棂间投射进来的昏黄光影，喃喃自语：“父亲、母亲，这世界上又多了一个，失去双亲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