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情等了一会，还没感觉到无聊，忽然林中树叶沙沙声响，一阵清风吹过。茂枝密叶之后，隐隐约约出现一个修长玉立的身影。
谢情看清了，不禁咂舌:“这来得也太快了！”
谢情满身鸡血。贺兰舟脸上带着一层薄怒，本昳丽清冷的脸庞染了烟霞。谢情看着他的脚下，默默数道:“三、二、一！”刹那，一张罗网罩着贺兰舟头顶兜头盖下，贺兰舟目不斜视，瞳色沉沉，手中薄剑如秋水翻转，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霎时间那张罗网就四分五裂。
谢情惊艳，没忍住轻声念道:“漂亮！”
贺兰舟从林中步出，月光照亮他那张脸，眼看又要步入下一个陷阱，这时又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我操！这个小哥也好俊哟！嗨哟我要死啦！！”
谢情暗骂:“这个蠢货！”
另一鬼也骂道:“你这个蠢货！你早就死过了还死什么死？！”
叮——
就像一颗石子投入湖面，一圈清晖如水波一般扩散。那是贺兰舟挥出的剑光，光如满月，一闪而逝，剑震出的气劲如风扫过树林。
一阵兵荒马乱的骂娘声。
谢情道:“上上上！给我揍他！要不然我要你们好看！”
乌泱泱一群鬼形怪状的玩意从林里冲出来，吱哇乱叫着扑上去，不过，这阵饿狼扑食倒显得像是四散逃命。众鬼前有狼后有虎，进退两难，哀叫连天。
谢情蹲在一块石头上，啃了个野果，指点江山:“没用的东西！攻他下盘攻他下盘！！”
“那个送死的玩意，你想魂飞魄散么！快给我退回来！”
“眼睛长来干什么吃的！那么大破绽看不见？！”
贺兰舟剑如飞花，旋转中带动乌发，听了谢情的话，忽然嘴角一翘，勾出一个云染朝霞般的笑容。
谢情心跳忽然慢了半拍，这一刻，他从这个印象里沉闷无趣的人身上看出了点少年的意气风发，含蓄又克制，勾得人心痒。
不仅谢情，他这么惊鸿一笑，连群鬼也微微一滞，女鬼退出战圈，捂着心口:“不行了不行了！唉呀妈呀我觉得我又活过来了！”
谢情正发怔，背后劲风突起，他一惊转头，还没看清楚状况，只觉得胸口一痛，身体向后仰去。
操了，他奶奶的，有鬼搞偷袭！
念头刚起，便眼前一黑，被什么人揽住护住要害，接着便轱辘轱辘滚下山坳。
*
谢情坐在床边，两两相对无言。
半晌，谢情终于耐不住这阵煎熬，挠了挠头:“那个……”
“解释。”
谢情低着头，支支吾吾道:“那啥，我就是……跟你闹着玩，没想到……闹大发了，对不住啊，害你……腿瘸了。”
那日两人从山坳上滚下去，因着贺兰舟护着他，他倒没什么事，只是贺兰舟却因此摔断了左腿。之后谢情一路连背带抱，硬生生把贺兰舟拖回客栈，贺兰舟看起来身板纤长，没成想还挺重。之后众人便不敢耽搁，一路赶回道观。
贺兰舟声如松下潺潺流水，且清且冷:“我不是要这个解释。”
“啊？”谢情抬头，迷糊道，“那你要什么解释？”
贺兰舟叹了口气:“我来之前，明明感觉到你受了伤，是真的么？”
“唔……”谢情道，“那个是我自己打的。”
说完，便感觉两道目光如刀投射在他身上，谢情有些心虚的看了看他，忽然惊异地发现这人曜石般的眼眸中有怒气翻涌。
贺兰舟淡声道:“你就是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
谢情自知理亏，心道:“我比你也好不了多少啊 至于这么生气吗？”
贺兰舟接着道:“你做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后果，万一我没来呢？万一那些鬼里有厉害角色呢？万一我没接住你呢？”
谢情被同龄人训斥极没面子，不耐道:“喂！你够了吧！哪有这么多万一，我都已经认过错了！我好歹背你回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兴许是想到谢情千辛万苦把他从山里背出来。贺兰舟微微一默，须臾，道:“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
谢情闻言一怔，眼神闪躲，别别扭扭道:“啊？讨厌吗？这个……也没有啦……其实……”
其实还挺佩服你的。
贺兰舟听了他犹犹豫豫的回答，反而眼神微暗。
谢情看他不信，刚要按住他的手说实话，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谢闻道看见他们欣然一笑:“难得你们在一块没有吵架打架。”
谢情挠挠头，心道没打架才怪，这小子半条腿都被我打瘸了，忙道:“我出去给他端药。”
谢情端药回来，刚要推门，忽然从房中隐隐听见他的名字，手上动作一顿，不禁伫在门口凝神细听。
贺兰舟道:“……这次打醮多是谢情出力，吃穿住行也都是谢情在安排，谢情他……很好，做事是滴水不漏了。”
后半句话倒是舒服，前半句却叫谢情皱了皱眉头，分明是他和贺兰舟联手解决，贺兰舟却把功劳都推到他的头上，这是什么意思？虚伪的谦让？看不起？
谢父呵呵笑开了花:“那你的腿，怎么回事？”
贺兰舟道:“这……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怎么如此不小心？”
贺兰舟道:“小事罢了……”
谢情推门而入，淡淡道:“你怎么不说实情？”
“捉鬼之事，你我功劳各半，你跌断腿的事，全是因为我任性。我谢情做的错事，不需要别人为我遮掩。”
祠堂里，燃着高烛。
“啪！”一条细柳鞭挟着风声打在谢情身上，锐利的声音听得祠堂外一干少年眼角微抽。这种柳条又细又韧，打人最疼，并且只伤皮肉，不及内里，正是惩戒利器。谢情上衣尽褪，一身细嫩皮肉上登时起了一道道红印。
“我错了！”谢情高声叫道。
他自个儿把事情捅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会有这么一出，谢父听完事情来龙去脉，气得火冒三丈，把谢情一路拖到祠堂。
又是一鞭，谢情忍痛道:“我错了！——怎么还没打完啊！”
谢父指着他道:“你这混账小子！不打不知道悔改！你把我们谢家的脸都丢尽了！”
“我改我改我改！我不是知道错了吗？！”
“你错哪儿了？你说！”
谢情高声道:“我不该和鬼串通！我不该叫鬼去揍贺兰舟！我不该放松警惕！我不该纵容鬼杀掉主家……啊！”
谢父不敢置信:“你下山打醮，居然让鬼杀掉主家？这是道士该做的事吗？！你怎么就不能像别人一样让人省心一点啊？！”
众弟子在门外，虽有心解释，但看了那生风的鞭条，吓得吐吐舌，一言不发。
谢情闭眼横道:“别人？别人是谁啊？不就是贺兰舟吗？你让贺兰舟做你儿子啊！”
谢父气极反笑:“你还嘴硬！我怎么有你这么个……”
“混账混账！我是混账好了吧！啊！”
因着顶嘴，谢情又生生多挨了十几鞭，背上一片通红交错，惨不忍睹。
他被罚跪到子时。虽是春暖花开之际，但夜间亦有凉风徐徐而过，谢情披了件中衣，瑟瑟跪在祠堂前。
“阿嚏！”谢情吸吸鼻子，“你见着我父亲了吧？我真是怀疑我是不是他亲生的啊。哎哟，下手还真重。”
计无乡这只鬼在烛火上飘飘悠悠，见烧他不着，甚为惊奇，在烛上跳来跳去，闻言道:“这个……天下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儿女好嘛，因为他是您父亲，所以难免格外严厉……”
谢情撇撇嘴。
一人一鬼又说了会话，忽然计无乡咻呼一声，化作一缕轻烟钻入囊中。
谢情转头，一个人瘸着腿，一跳一跳的从门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