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季常先去了趟医院，见周成川依旧熟睡，问闫小山：“一直在睡？”
“昨天下午醒了会儿，又睡了。”
“我刚问过医生了，今天醒过来就能吃饭，”从包里拿了名片递给他，“我问这科室的护士要的，专门为这层病号做饭的店，他想吃什么记得提前喊。”
“好。”
仲季常站床尾，视线落在周成川面容上头，神色却像是关心又像是发呆，好半天抬眼问：“好像气色好多了，刚推出来的时候脸都是白的。”
“嗯，昨天晚上还说了几句话。”
“说你想听的没有？”
“还没有。”
“等等吧，有的是时间，”仲季常看了眼腕表，“我走了啊，医生说今天晚上拔尿管，你记得拿热水给他擦擦身子。”
“好，谢谢你一大早跑来，你嘱咐的我都知道。”
“啊…我忙忘了，小山也是个成年大人了嘛。”
“你是不是没休息好？”
闫小山见他满眼血丝，头发也乱糟糟的。
“可能吧。”他拿手抹了一把脸，随后理了理头发，想起好像早上忘了洗脸刷牙，笑说，“那我走了，下午空了我再来看他。”
“好。”
闫小山觉得他可能不止是没睡好，因为刚刚抹脸的时候，大指姆显赫的伤，看上去有些吓人。
正想喊他需要不需要护士包扎一下，人已经快速走远。
仲广路出差将近一个星期回来，公司事务除了给他助理，就是仲季常最忙。
他瞧着电脑里需要处理的文件，发现字都是乱的，用力揉了揉眼睛，那些字才好好地在原来的地方好好待着。
范青进来递给他几张纸：“公司新产品三个月的销售业绩。”
仲季常接过来看：“三个月…看不出什么来，宣传那边儿是不是也没什么效果？”
“是没什么效果。”
“我们合作的那个广告公司呢？上回有个产品，做了个逐格动画，效果就很不错。”
“你二哥觉得他们价格要高了，也觉得那种东西做起来很容易自己也能做，就没再合作了。”
“啊？”仲季常抬头，“我都不知道。”
“他做决定，又不需要谁同意。”
“算那么精，人家创意好肯定贵啊，”皱了眉，“真的懒得管，就不能让我好好当个设计师吗？”
不仅仅得在这个公司打杂，以后难不成还得帮他仲家打杂，尽管已经帮他大哥打了无数次了。
“设计师的工资可没有副总那么高。”
范青说笑完出了办公室。
仲季常愣了愣，这话提醒他一个问题，自己也算是吃他们家仲饭长大，现在拥有的跟自己一点也不匹配。
自己经历那些，算不算交易？
好多人穷着遭人白眼，巴不得通过一些经历获得一笔财富。钱是个好东西，可以让你忘却那些遭受过的痛苦。
不是有那么句话吗？没钱，谈什么生活。
他取笑自己：拿了钱还不好好听话，果然养了个家贼。
转头去看窗户外渐渐灰了的天，看来今天要下一场雨，洗刷一下城市大楼和街道的灰，再让干了几个星期的空气，带起点湿气。
他…
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呢，离自己远一点，不要再做些无可挽回的事了，特别是为了些破事情，又矫情，又走不出来。
泥潭，黏糊糊的，又脏又臭，一个人在里面儿就行了。
……
自然是不能明白了。
江夏手上做活，脑子一直在想自己做错了什么，哪一步没做好，造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牟俊锋吗？是不该那么冲动是吗，可是以自己的能力，只能是以这种方式去帮他。刮腻子的手顿了顿，又觉察到了自己的无能，即使是再来一次。
午后下起了大雨。
他今天工作在这一栋楼的最顶楼，防水师傅从楼顶下来，感叹今天运气不好，楼顶防水还没做好，就下起了雨。
江夏去看雨掠过窗户，有风声刮过，却听不见雨打击物体的声音。
晚上在楼下生鲜买了菜，依旧把饭做好等他。饭冷了，打开手机看他定位，人依旧在公司大楼里。
屋内没开灯，在黑暗里等待，过程有点难受。
手机响了响，看是陌生电话，接起电话，指尖用力，捏了捏手机。拿伞出门，到了约定的地点，是傅钧妈妈家的馄饨店。
他站门口望了望，收了伞走进去，找着他。
“来了。”
傅钧举着眼开始打量他，像是要去了解，又觉得无从下手。
江夏坐他对面，大概知道他有什么要问自己的，晃了眼他的笔记本电脑。
“你和季常最近怎么样？”
“挺好…”
气氛尴尬，傅钧也不好再多说客套话，把电脑的监控视频点开给他看，并且提前说了话：
“我既然私底下来找你，就是把你当朋友，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季常，所以我们还是开城不公，互相不需要再花心思去刻意试探或者是隐瞒。”
江夏缄默，在想他的目的。
他知道他和季常高中以来都是很好的朋友，只是不知道朋友对他来说是不是比他作为警察的自觉更重要。
傅钧见他低头不言，喝了口茶，继续告知他自己此次的目的：“这段监控，你从位置上离开以后到再回去，中间这段时间是案发时间，你有作案嫌疑。”
再换了另一个方向的监控：“这个…你从桌子边顺走的，是不是餐刀？和尸体伤口一致，虽然已经找不到具体哪一把。”
江夏观看监控，去看另一个视角里自己的神态和举止，看起来不慌张，应该算好事。
“从厕所出来，腿上脚上都是湿的，位置，和尸体处湖水的高度是一样。”傅钧说完，见他依旧不说话，停了片刻，“我虽然不知道季常跟你之间的情感有多少，但是我作为他朋友，也有权利去关心他身边的是不是…对他会造成威胁。”
“威胁…”江夏目光从电脑移到他脸上，确定他此次来只是单单为了他朋友，放下些戒备，“想不到这么快，还那么容易。”
“什么？”
“人是我杀的。”
“？！”
傅钧也没想到他会直接承认，反而讶异。
其实这些监控只是证明他有嫌疑，他们手里掌握的嫌疑人还有几个，而且今天忽然接到消息，让他们不用这么着急破案。
他们也懂，就是说凶手可以是任何人，但就不能是真的那一个。
他现在完全只是担心仲季常身边这个看起来实诚，内里那么多疑点的人在他身边会不会给他带来不好的影响。
几分钟后，他才问他：“动机是什么？”
“…你…”江夏犹豫，问他，“你是那种听别人说就会选择相信的，还是需要看见事实才相信，或者，就算看见了事实，也会觉得跟你所想的不一样，选择视而不见的，你是哪一种？”
傅钧手指敲了敲桌面，不明白他问题的意义，最后见他踌躇半晌，把自己手机拿出来，点开一段视频，递到他面前，放在桌上。
那阵让人不适的声音和对话又响起。
江夏使劲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想起昨晚上他把自己手啃成的样子，又觉得一阵无望。
无望他不可能放得下，跟自己离开，无望自己没有能力，两边都做不好。
“我本来不想给你看这些，我也不想说我杀人有了个理由就可以逃脱制裁，不过你既然是他朋友，可以再给我点时间，我把该做的事情做了，如果你需要，我会将自己送到你们面前，随你们处置。”
傅钧此时根本没有听清他说的内容，只觉得周围好些东西往他奔了过来。
想起高中那天打完架，仲季常跟他说话的脸。
才多大？差不多年纪，当时已经发生了这些事，还一脸无所谓地冲他笑，怪不得当时周围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那么可笑。
嘲笑自己叫嚣着公平正义，其实是个什么黑暗都没见过，什么苦难都还没有经历过的幼稚鬼。
缓缓抬眼，去凝视前方低头不言的人，视频播完，见他缓缓收回那手机，点击删除，像是觉得把这个拿出来给别人看是一件多大的罪过。
“是为了他…”
傅钧眉眼低垂，陷入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我想问问，”江夏直起身认真问他，“如果我选择的不是这种方式，把这些视频作为证据，他们…会受到惩罚吗？”
“他们？”傅钧身体一颤，“不止这一个？”
“…有什么罪可以安他们身上，让他们受到惩罚吗？如果可以，我可以努力去找证据，用不着用这种方式，你有办法吗？”
傅钧心里顿时沉了一坨铁，重得直不起身，抬不起眼。他只去看地上的砖缝，从一开始的白灰，早已黑得看不清本来的颜色。
他能有什么能力？只是个办案小警察，办案的时候还只能听吩咐，四下查问，出警抓人而已。
那些人…进来出去再简单不过。
安罪名？简直可笑。
江夏见他颓丧，身子又往后，低头看自己手指。
俩人同时陷入一种绝望。
江夏一走，傅钧把视频点开，开始编辑，把江夏出现在视频的时长，做了删减，最后导出，改了时间。
心想：也只能为他做那么多了，上面已经说了，慢查，或是不查。
其实这些争斗，也只能是他们同级别的才可以参与，现在的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做的这份职业？
以后跟自己孩子说的时候，还会那么带着自豪感说：爸爸做的，可是维护正义的工作。
傅钧将目光望向忙着煮馄饨的母亲，他父亲因公殉职以后，她靠一双手养大了自己，却在被人欺负的时候，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模糊，很多自以为懂的事，早已看不清楚。
江夏骑车到了仲季常公司楼下，给他拨打电话，一直不接。大门已经关闭，他绕到后门，推门进去没走两步，却被值班的保安拦住。
“我找人。”
“已经没人了。”
“还有人在上面。”
“我看看。”保安去监控室看了眼：“是副经理，我得打个电话。”打完电话对他说，“他让你回去。”
“你跟他说，我就在下面等他。”
“刚不是说了，”保安无语，“他让你不要等他，让你回去。”
“你再跟他说一遍，他不下来我就不走。”
保安奇怪瞧他一眼，为了不要在自己值班的时候发生什么暴力事件，只好再打了一次，最后挂了电话：“你看，都说了，不想见你，你不要难为我们这些打工的了。”
江夏进不去，站门口等，等雨停，望了眼天，再望了眼地上雨滴的运动轨迹，判断着时间。
深秋的夜晚，外面温度已经很冷，他全身半湿，直直地站立，他唯一知道和能做到的，只有充足的耐心。
几个小时以后，雨停了。
最后看了眼时间，抿了抿嘴，似乎做了个决定，推门进去。
保安不耐烦，正要好好说道说道。
江夏手还推着门，直接说：“你再给他打一次电话，就说我听他话，收拾东西走，最多一个小时，让他回家睡觉。”
等保安答应，江夏才退出门，骑摩托回了家，随便收拾了东西，把那铺一裹，出门打了个电话。
“喂，是我，你那里有住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