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江夏打了豆浆，蒸了千层梨糕，俩人坐一起吃着早饭，电视里播报的早间新闻里，就有昨日栔城慈善捐款。
年年媒体报道的内容都差不多，今年多了一则新的：现场发现了凶杀案。
在酒店背后的人工湖边，受害者是两人，一人是俊海集团的接班人，牟俊锋。一个是个30岁左右的男子，宁泽。
俩人的关系目前还不清楚，牟俊锋被利器贯穿喉咙当场死亡，宁泽溺水，抢救过来，目前昏迷在医院。
仲季常吃着千层梨糕，湖边…杀人案。
他拿眼去瞧对面喝豆浆的人，心底里大概去做着揣测。
他的眸子因为哭、害怕、愤怒会变是吗…昨天确实是看见了那眼珠子变了的，裤腿和皮鞋湿了，难不成…
也没有理由啊，俩个不相干的人，兴许还是第一次见面，生活里能有什么交集？可能鞋子是在厕所不小心踢翻了清洁工的拖地水？
那…是看见了案发现场，害怕，才变的颜色？
“我先走了。”
江夏脸上没有表情，目光也没有故意躲闪，好像这件事跟他没有关系，亦或是完成了一件本来该做的事情的理所应当。
起身拿他的工具包回身：“碗丢水池里，我下午回来洗。”
“嗯…”
仲季常喝豆浆，透过杯沿瞧了眼他离去的背影，起身将碗扔水池拿包也出发去上班。
开例会、签文件、改稿子，忙一个上午，去食堂吃饭，跟周成川坐一桌。
食堂墙壁上悬挂的几台电视也播着这则新闻，八卦的，官方的。
大家边吃饭边讨论。
“那男的，就是他情人。”
“还情人，不过就是个玩物，按在湖水里一点儿都不留情面。”
“你知道是他按的？”
“不然还有谁。”
“难不成是互杀？悬得很，一个捅脖子一个被淹…不对吧…不合理…”
周成川没心思管那新闻，闷头吃饭。
仲季常听他们讨论，也觉得跟自己没关系，问周成川：“去看医生没？”
“…看了…”
“开了药？”
“嗯…”
“有效果吗？”
“没什么用…我总觉得…我不是精神有问题…”周成川终于抬起眼，“是不是心理有问题，你即看过精神科，也看过心理医生，两者有什么区别。”
仲季常喝了口汤：“精神医生就是：来，你该吃药了。心理医生就是：坐，说说你的故事吧——”
放下汤勺，冲他眨眼：“关于这一点，为什么要花钱请人来做朋友会免费做的事呢，你说是吧——”
“是啊是啊——周成川学他语气，“朋友的意义不就在于此吗？用你的困扰打扰他们，对吧？”
说完睨他一眼，表示先前自己有被他的心理问题深深打扰。
“只怕你的困扰还不够打扰我。”
“是比不上你的，如果你的是大树，我就是根枝丫，”周成川被这种谈话逗笑，笑了又开始忧伤，“看来我真的是没办法了。”
“不要丧失信心啊，你看我，不管是精神有毛病，”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还是心理有毛病，”在胸前比了颗心，“都打不倒我哟——”
仲季常捏拳头做了个夸张的表情和姿势，展示自己的昂扬斗志。
周成川不得不笑他的夸张，却又觉得被他滑稽的宽慰包裹，心下安慰：总还有个朋友在。
面色凝重叹口气：“对了，公司身体检查…我可能要请半个月假。”
“怎么了？”
“查出来，甲状腺癌。”
“癌症？”仲季常吃惊且担忧。
“不严重，你别担心，这是癌症里最轻的，做个简单手术就行。”
“真的？”怕他故意说得轻松，认真确认。
“真的，”周成川笑他担心过多，“过几天通知我住院，精神上的，只好等身体上的好了，才有空去管了。”
“我到时候陪你去。”
“不用，真的是简单手术。”
“唬我？简单手术需要半个月？不愿意我陪，那我喊小山来陪。”
“你…”翻了个白眼，“算了，你来你来。”
走的时候，仲季常嘱咐他到时候一定给自己打电话，口吻关心，面带威胁。周成川没办法，只能答应，各自回了自己办公室。
范青过来问：“我们工作室那个试玩版，卖光了诶，要不要喊厂子加大生产？”
“十几个店，都卖光了？”
“对啊，我收到书店啊、玩具店啊、还有礼品店的电话，喊我上货。”范青激动，“感觉要火啊这个玩具。”
“这么好？”仲季常也随之高兴，“那就让厂子多产点儿，对了，打电话跟材料商，讲讲价，降低点儿成本。”
“好好…”范青往外走想起什么，“这个差点忘了，你二哥让你晚上去陪几个经销商吃饭，”递几张票给他，“还有去看音乐剧。”
“什么经销商，还喜欢看这些。”
“人人爱好不同嘛。”
“哎…他最近忙什么呢，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我，要是招待不周，不怕影响他的整体销售业绩。”
“估计更觉得你会怕他骂你吧。”
“牙尖——我会怕他骂？只是不喜欢听他的声音，你不觉得他声音很像一种动物吗？”
“啊…大白鹅。”
简直不要太形象。
俩人说笑完，等范青出了办公室，他拿电话给江夏拨了过去：“喂，中午吃饭了吗？”
“吃了，跟吊顶师傅一起吃的。”
“我晚上不回家吃饭了，要陪几个经销商。”
“好。”
“那你晚上吃什么，要不要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
“不用，煮碗面就行。”
仲季常其实想跟他多说会儿话，好奇心被昨天那件事撩得有些烦，不过真的不好开口问呐，自己是不是还不够了解他呢…
或许…就没有认真了解过？
挂了电话，继续看下边交上来的稿子，随后看了看这个季度的财务报表，涨势可观，看来仲广路年底上市机会应该很大。
傍晚开车接了客户，在他们家指定餐厅招待，一处是大嫂开的西餐厅，一处就是仲广双的私房菜馆。
仲季常选的是第二处，环境优雅，清净。
落座后，仲季常按照店里的套餐点了菜并且介绍说：“这家菜都是私房菜，说是店主自己吃过、研究过中外的各色菜式，再根据自己的一套理论，融汇成了这套菜单里独有的菜。”
其实他知道，只是噱头，名字也取得故意，什么：摘星望月、绿草碧环、锦囊妙计…有的没有的，最后都不及那一碗金丝面。
但总归要那么介绍，才能彰显高端大气上档次，还有特地为他们安排的诚意。
他们听他那么介绍，都觉得不错，只一人，环望四周，除了装潢，提不起一点儿兴趣。
仲季常暗想：是个不喜欢客场话的。
仲广双亲自进来讲她菜的由来，也是那一身精神显窈窕的旗袍，讲解完，发现那人看得两眼发直。
仲季常往仲广双递了一抹笑，又想：哦…喜美女，不喜美食。
等仲广双一走，那人迫不及待问：“这就是这家店的店主。”
“是，还单身。”
“我不是问这个。”
“那问什么？”
“长这样的，做出来的东西，也只能是华而不实。”
仲季常愣怔，心想：想错了，原来真的是喜欢美食，还是个老饕，随之一笑：“看来你对食物很讲究啊。”
“一日三餐，那是人活着的目的，自然要一丝不苟，才能对得起我的人生。”
其他俩人笑他只知道吃，仲季常倒是觉得这人有趣，于是笑说：“你说得不错，热爱生活，得是从吃好每一顿饭开始。”拉了身后的铃铛，服务员上来他就吩咐，“上三碗金丝面吧。”
那人吃上热腾腾的金丝面，终于有了惬意的神情，唰啦几口吃完，汤喝的一点不剩，满意点头：“早点儿不拿出来，这才是值得为之展颜的食物嘛。”
“是…恕我招待不周。”
那人纵声笑，随后朝他一眨眼：“说说吧，这位店主为什么还没结婚，喜欢什么样的？”
“额…饱暖思…”
仲季常没说出口，却都能领会，都欢声笑谈，商量了合同细节，约好签约时间，出发去看音乐会。
他猜想，估摸着看音乐会也是这人的主意，吃饱喝足，谈谈女人，再聊聊艺术。
音乐会挺无聊，他坐里面儿觉得挺晕，站外面抽烟等他们，瞧见一女人从里面出来，打着电话。
奇怪的是，讲电话的期间一直往自己这边瞄，仲季常笑眼看过去，是张熟悉的脸。
见她讲完电话，假装朝四周望了望，走到他旁边：“你好，能给支烟吗？”
仲季常拿烟给她，并且帮她点燃，笑问：“不进去了？”
“不去了，被电话打断，”女人夹着烟，一手肘搁在另一只手掌上笑言，“平常最不喜欢的，就是专心做一件事的时候被打断。”
“你喜欢交响乐？”
“比起音乐，我更喜欢听它的观众。”
“比如…我吗？”
“呵…”
女子见他直接，卸下伪装，笑出一种魅惑。
仲季常抽烟，将目光放在了她的脸上。双眼有神，嘴形很正，略施粉黛，故作一种姿态，让他想起上次见到的妆容。
心想：原来她化妆也分场合，说明做事细致，面面俱到，周身散发的气质也会随之改变。
他头往一边偏，吐口烟悠悠然说：
“高雪，原名：林雨薇，hr做了两年，办公司经理两年，公关部主管做了两年，现在，是不是快当上财务部经理了？”
“你是在跟我讨论我的简历吗？”
高雪学他吐烟的方式，将手自然举在空中，饶有趣味地瞧他。
“在简历上加上公司股份，”仲季常也饶有兴致地瞧着她，“这才是你的最终目标吧。”
高雪不说话，目光继续在他脸上扫，似乎是在等他继续说。
仲季常就接着说她想从自己这边听到的内容：
“做hr的时候，搭上了余家集团的余副总裁，做办公司经理搭上了沛城矿业的大儿子荣翔业，做公关部经理的时候呢，搭上了儒城房地产公司的徐敬。现在嘛，你在犹豫，是搭上仲振全好呢，还是仲广霖。”
高雪弹了烟灰：“调查得挺清楚。”
“你不就是知道我调查你，才特地买了音乐会门票，来跟我借烟抽吗？”
“是你调查的，还是你大哥让你调查的？”
“你觉得呢？”
高雪笑出声：“我想听听，你对我的目标有什么看法。”
“我？”
仲季常诧异，将烟头按在了垃圾箱灭烟的地方，抱着手臂，拿手在嘴唇上抹了抹，豪不吝啬地说出了他的分析：
“仲振全呢，虽然握着家里产业的大半股份，但半截身子已经入土，再加上公司在股市每年放出的股票，还是很好把他手里的股权稀释掉，剩下的都在我大哥手里，仲广霖嘛，你最大的阻碍就是我大嫂。”
“还有呢？”
“还有？”他又点了一根烟，笑她一眼，“你不是已经安排好了吗？你的众多男友之一，方仁，啊…不对，改了名字，冯文涛，出现在了我大嫂周围，并且顺利当上了她的司机。”
“谈我谈差不多了，谈谈你吧。”
“谈我什么？”
“仲广霖让你调查我，你却给了他一份我包装好的信息，我很好奇，你作为仲家一员，在里面儿扮演个什么角色。”
“角色，”仲季常呵呵笑一声，“不就是仲家家犬吗？仲广霖在枕头边儿没跟你说？”
“他说是他说，关键是你…”高雪将衣领子理了理，傲人的胸脯满满当当地出现在他面前，抛了个机灵的眼风，“你的目的。”
“这样…”他扫了一遍她脸上挂着的微笑和那引人注目的地方，“有用吗？”
“男人吃这套，怎么说，你大哥坚持不到十秒。”
“仲振全呢？”
“三秒。”
“呵呵…他们时间宝贵，无暇前戏，喜欢直入主题，特别是对女人。不过嘛，关于生意，他们就有的是耐心了。”
仲季常明白，高雪这类人也都和他们一样，喜欢掌控周围的事物，并且非常爱这样的自己。
所以尽力去让别人为她疯狂为她着迷，从而获得乐趣。金钱，怕是已经有很多了，要的，是利用与身俱来的优势，满足自己的追求。
追求什么呢…
人与人之间的那些事，你追我赶，你猜我做，猎人为乐。
好无聊啊…
“你既然知道我真实目的，却不说破。你也知道你大哥为人，不可能是为他好才留下了那份调查。我跟你呢，又非亲非故，总不可能是在帮我对吧。”
“是没错。”
“说吧，你的目的。”
高雪此次假装偶遇的目的，是担心这边会有什么不定因素，得先知道对方怎么想，才好将不定因素掐死在摇篮里。
她目光一直锁定面前这个人的姣好面容，不得不说，着实让人嫉妒。
脑子也不像仲广霖说的那样笨。
呵呵…笨？
他居然会觉得眼前这个人笨，看来笨的，还不知道是谁。
她将烟头扔垃圾箱上，听见他开口：
“搭一条船的同时，不要忘了另一条船。”
“呵呵…”高雪笑出声，知道他的意思后莞尔，“万一浪来了，会翻的。”
“呵，”仲季常眉眼弯弯，“你小看了你自己，你可是个经验丰富的掌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