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川开车带着闫小山回家,路上都没说话。
但都在想同一件事,就是:事到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好。
到家一打开灯,闫小山脸上的残破,还有大花脸,就清晰地被照亮。
周成川不太敢拿眼去细瞧,拿帕子沾了热水,在他脸上擦。
余光瞄了眼桌上的蛋糕,还有摆得端端正正的数字蜡烛,温柔问他:
“蛋糕吃完了?”
“吃完了。”
“不给我留点儿?我生日,蛋糕却没吃着。”
“我以为你讨厌它,它也确实很刺眼。”
“不过还剩那么点,”周成川呵呵笑一声,在他脸上抹了一道,“看,跟个花猫似的,吃得到处都是,”随后将自己指尖蹭下来的奶油往自己嘴里一送,“挺甜。”
闫小山有好多话想问,又无从问起。
总不能问他:还生气吗?
这不是生不生气就能表达的情绪,里面那么多事,那么多过往,他当时都是自己扛过来的,得多绝望。
又想问,我们还能往前走吗?忘掉过去。
那怎么又能忘得掉呢,折磨他那么久,记忆早就根深蒂固。
只要自己还在他面前,就无时无刻去提醒他,并且让那些苦楚无限被放大,无休无止。
“怎么不说话?”周成川将他脸擦干净,给他脱了衣服,“洗个澡?”
“好。”
俩人坐浴缸里,互相搓背,搓完背,面对着对方,互相洗头打泡泡。
轮到周成川给闫小山洗,开口问他:“那人叫江夏是吗?”
“嗯,他还是给季常刷漆的工匠,那天聚会他也在,他爸爸也在云溪疗养院。”
“是吗?他今天特地来救你,应该很关心你。”抓洗完,拿水冲掉那一头的泡泡,“你呢?对他怎么想?”
闫小山听出别的意思,忙紧张抬眼看他,水带着泡沫流下来,没办法睁开眼:“我跟他就见过几次…”
“几次也就够了,第一次碰见他帮了你,第二次他特地帮了你的忙去疗养院找你妈妈,这一次又特地救了你。”
周成川说着话,见他闭眼紧张的样子,想睁又睁不开的眼睛,心里发着笑。
“什么够了?”闫小山拿手擦水,努力睁开眼。
“人好,关心你,照顾你。”
周成川说到这里,泡沫也冲洗得差不多,见那平时微卷的头发此时直直地贴在那圆圆的脑袋上,还遮住了眼睛。
他伸手,将他湿漉漉的头发往后抚过去,露出好看的额头,上面磕碰的伤正在那里显赫地警示他。
“你…你什么意思?”
闫小山听出这些话后面的含义,有些着急,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发现他的手抚过自己发丝,搂住了后脑勺,吻了过来。
他张眼看他,很想推开他问个清楚,心里却起了绵绵暖意。
这种吻,好久远,好温和。
只好闭上眼在那份柔软里找寻以前的感受。
吻得太久,仿佛在记忆长河里找着了过往。
睫毛微微扇动,呼出的气息,飘到对方的呼吸里,咂咂声递到对方的耳朵旁。
心神俱醉,醉向了各自心中的渴望。
洗完澡,吹干头发,双方都靠在床头。
一个低头摆弄自己的手,一个偏头去看窗户外。
一切都好安静,静到只听得见心跳,还有窗户外间断的蛐蛐儿鸣叫。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吗?”
周成川似乎在窗户外的微光里想起什么事笑出声。
“记得。”
“怎么说的?你当时。”
闫小山低头不说话,脸微红,只能从另一边看得出来,因为另一边脸颊已经有些发青发肿。
“不好意思了?当时不是大老远找我来,一脸坚定不移地说:我毕业了,为了庆祝满了18,还考上了自己喜欢的大学,要破处吗?”
闫小山头低得更低,他不是不好意思,只是现在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一方面是脸上的伤。
另一方面,他对周成川的轻松语气预感不好。
而那些不好,很大一部分就跟他想的一样,他现在不该再出现在他面前。
那意味着…
“当时你还说了什么荒唐话?划拳决定谁上谁下,也只有你能想的得出来。”
“成川…”
“就你那样,还想在上呢?”
“我怎么了?”闫小山听出一丝鄙夷,“要不是划拳输了,现在还不一定…”
又闭口不言,是又忘乎所以了。
“那现在给你机会,再划一次?”
“你认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
说罢俩人开始准备划拳,将手放身后,嘴上一齐喊:“剪刀、石头、布!”
“我赢了!”闫小山激动。
“三局两胜…”
“耍赖…”
“这是规矩…”
“剪刀、石头、布!”
“输了。”
“还有一次…”
“剪刀、石头、布!”
“……”
“看到没?历史就是这么重演的。要不要我告诉你,真相是,我们小山啊,第一把喜欢出布,赢了呢就高兴得不知东西南北,就会出拳头,输了呢就小心翼翼,出的就是剪刀,第三把呢,就还出布,脑子没有回路,不会及时反应。”
“你是在说我脑子笨还是说我划拳不厉害?”
“你觉得呢?”
“我觉得都是一个意思。”
“看来还不是太笨。”
“当时怎么做的?”周成川揽他过来,亲吻他的额头,“怕得要死,还坚持一定要有仪式感,还得花样多,时间久…”
说完似乎是想起当时某些好笑的情节,笑出声,声音爽朗,听不出任何阴郁。
“那不然胡乱弄弄,叫什么庆祝。就算是小时候考试拿了第一,庆祝起来,不但有礼物拿,有好吃的吃,还有各种夸奖。”
闫小山在他怀里撇嘴,对他那种嗤之以鼻的笑表示不满。
“好吃的?”周成川坏笑,把他嘴巴边儿按了按,像是在嘴巴边儿瞧见了以前存在现在不在了的东西,“当时不是觉得很难吃吗?一脸嫌弃,说再也不要吃了。”
闫小山坐直身体,直直地去看他,想看他现在跟自己说这些大概是什么意思。
几厘米的距离,他就那么盯着他,看眼睛里有什么,看嘴角的笑是哪种笑,看眉眼间的褶皱还在不在。
一切都是舒展开来的,却让他觉得这样不好,预示着某种即将到来的结局。
他让自己多了一些勇气,往前再凑了凑,嘴巴微张,要问他什么问题:“成川…”
“嘘…别说话了…”
周成川打断了他的想法和即将问出口的问题,再次吻了过去。
随后应着他的记忆,开始了他印象里第一次的欢愉。
情似种子发了芽,都在沉痛里互相对望,眼里有情,心里有意。
对周成川来说,当时所发生的所有,到后来去回味,那就像恼人的春天。
让他着不到力,懒懒地只愿享受。
而对方在自己面前,眼里装着春天,还有雨后落花,闪着耀眼的光彩。
对于当时的闫小山来说,一切都是从网上学来的。
他有所准备,想带着同是第一次的周成川去探寻,去享乐。
虽然划拳输了不尽人意,却还是觉得自己掌控好了一切,洋洋得意。
“别看我。”
闫小山喘息,拿手捂着他的双眼。
“怎么了?”
周成川将他的手拿下脸,顺势在他掌心亲吻。
“现在…不好看。”
“好看…小山…好看。”
周成川一边说,右手去抚慰他的脸,让他没轻重弄肿了的脸。
随后将他的手指用温润包裹,卷着、点着、吻着。
在这场缠绵里,周成川似要把所有的内疚和苦闷,不管是对他的,还是对自己的,都一股脑用一种尽可能温和的、坦白的、舒适的、与这几年全然相反的方式去排遣。
不再暴力,不再纠结,不再挣扎。
闫小山尝到了甜味,也感知到了堆积如山隐秘的苦味。
那么的不可调和,却在轻柔的韵律里将那些苦的、闷的、怨的气味冲淡了,冲散了。
他瞬息间看见了周成川脑子里盘旋着的,模模糊糊、但很坚定的决心。
他不想看见,不想接受。
却在他最后的艰难呼出的气里,看见了一个路口,那里通向一条,只有他才能走的,再没有自己跟着走的路。
闫小山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接着慢慢划过眼角,那一股比体温还热一些的眼泪让他明白了什么事情。
那条路上有好看的花草吗?
有欢乐奔向你的可爱小狗吗?
有湛蓝的天、辽阔的海、翠绿的山野、还有你爱的夕阳吗?
有…你想要的自由吗?
有的话,那…就这样吧。
……
周成川坐在床头,一边抚摸熟睡过去的闫小山。
见那脸上又挂了泪痕,他拿指尖去抹,一不小心又弄疼了他,让熟睡的眉眼又皱了皱。
收回手,抬眼见窗外,天已经不那么黑。
又是有一个明天变成了今天。
他起身去客厅,拿了放在桌上的烟和打火机,点了烟,吐着雾,去看那桌上的蜡烛。
抽完一支烟后,去房间拿了个卡。
见闫小山苏醒,冲他一笑:“醒了?”
“嗯…”闫小山坐起身揉眼,“你要上班去了吗?”
“还早,”周成川靠在角斗柜边上瞧他,“还痛不痛?”
“不痛了。”
“又撒谎。”
“是真的,比起你的…”
闫小山住了口,下床去刷牙,像是有意避开他接下来要讲的话。
周成川依然倚靠在柜子边,看他刷牙洗脸,最后一起端坐在了餐桌旁,开始迎接俩人都必须接受的未来。
“你妈妈下周就可以送回云溪疗养院了,”周成川打开手机,拿他手机过来给他存了个电话号码,“这个号码是疗养院负责人的,我已经跟他说好,到时候直接过去接你妈妈,你要是有空就跟他联系,可以一起去接。”
“好。”
闫小山拿手机过来,看了眼那号码。
“这卡里有30多万,我存了定期,5万一存,你拿好。”
周成川把卡推到他面前。
“做什么?我不要…”闫小山吃惊,还慌张。
“你乖…听话,你现在就和刚出社会的大学生没区别,而且你妈妈以后的疗养费用,只能靠你自己。”
“这我知道。”
“房子,你要是想住,我就回原来的房子,这里留给你…”
“不用…我…我有地方可以住…”
“在哪里?”
“季常的别墅,向问和蔡大勋他们都搬进去了,我问问看,可以的话…”
“那应该没有问题,有季常照顾,我也放心。”
“那你…”闫小山没问出他关心的话:没有我,你能过得好对不对?最后还是换成了离别的话,“再见。”
“再见。”
俩人说完,眼睛依旧赖着对方不撒开。
直到楼下开始新一天的吵闹,时钟也滴滴答答地提醒他们该起身,该告别了。
闫小山注视着周成川穿好衣服,拿了包出了门,接着感到一片空无寂寥,随后捂了眼,想要将那快要哭出来的泪给捂回去。
他笑开了嘴,这是好事,是好事,不能哭。
周成川在闫小山的注视里离开后,站在了门口,垂眼看向门口的地板,心悸了一阵。手捏着包的带子捏得紧,他艰难举步往前。
只能这样,这样对他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