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走到街对面,打算坐公交车回去,还好还有末班车,瞧了眼时间,回去师傅他们应该睡了。
等车来的时间,想起南波和小栗他们。
现在应该在哪?小栗受了伤,会不会去医院?
去裴晨那边还是只是和胡明在商量该怎么办?
这件事是裴晨的意思还是胡明自己的打算?
目的是什么?
如果说他没有预感到那些该发生的,没躲过那一砖头,自己现在又该是什么样?
那对夫妻的生命没有危险,那说明他们不打算要人命,只是需要自己卷进一起伤人案里。
然后呢?
闫小山是个意外状况,南波当时怎么想的,是慌乱了做的选择才对。
不过才多短的时间,他们变化那么大,是什么让他有了那么决绝的变化?
眼睛里或者脑子里再没能给他更多的线索或者预示,他就只能自己猜测。
瞬息间想起赵工那次带他去送货,那种感觉是一样的。
是要他离开原有的生活轨迹,变成另外一种…
现在已经是很底很底的生活了,还能让他去哪里?去过哪一种生活?
末班车一来,他就上了车。
车上10来个人,有的望向窗外,有的点着头打着瞌睡。
拿眼去看车内摇晃的扶手,黄色三角形,左右晃荡。
想起有一次和南波他们坐公交车去一地方去讨要他们的工钱。
车上很拥挤,他们又刚好做完活计,身上全是白色的腻子灰。
车上的人无不拿嫌弃的眼神去看他们,身子不自觉地去躲,他们也觉得歉疚,怕身上的灰沾染了他们干净的衣裳。
但是不管你脸上是歉疚还是其它什么神采,他们不会在意,只会期盼这些脏的人快点下车,快点离自己远一点。
似乎还有人在窃窃私语:“穿那么脏就不该坐公共交通。”
“是啊,什么叫公共交通,就是不能影响别人乘坐,一点儿公德心都没有。”
“所以说,他们讨人厌是有原因的…”
他们下车,江夏松了口气,南波有些气恼:“要不是我买不起车,谁愿意跟他们挤一堆?都是坐公交车过活的,还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张文海笑着安慰他:“人不都这样嘛,等哪一天我们发了,能买上车了,就专门儿开在公交车旁边鄙视他们。”
本来是小事,发生一次,或许就觉得不在意,可一直在你身边出现,你就不得不去在乎。
它就变成你心里一直过不去的大事。
它会一直怂恿你去找更多的机会成为看不起别人的人。
谁喜欢被别人低看,谁不想别人高看自己?
到了要帐的包工头家里,人躲着不见,他老婆倒是骂骂咧咧地骂他们。
骂得难听,十句有九句是脏话,唯一一句不是脏话的还是问候你祖宗。
张文海和江夏听她骂倒是习惯了,南波的气性,就差跟她打起来。
她最后说:“要钱?下辈子!不然动手打我啊?看能不能把钱打出来!”
并且自己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圆滚滚的身子在他们面前弹跳,嘴里大喊:“打人啊!非礼啊!”
不得以只能在小区外面蹲守等她老公出来。
结果看见他跟几个人喝醉酒回来,嘴里抱怨:“他们那群猪,找我要钱?我都赌没了,还能怎么着?还能为了钱杀我?就是看他们没那个胆,这种人在社会上多如牛毛,一文不值…”
南波上前揍了他一拳,想着既然要不到钱,揍他解解气算了。
结果南波被保安请出去,也挂了彩,吐口唾沫:
“妈的!以后接活儿真你妈要擦亮眼睛!”
“确实是…”江夏点点头,“还是要接熟悉人的。”
“也不见得,有一回接我叔叔一个工,”小栗摇摇头,“我还找了20几个人,是个蛮大的活路,最后也还是没给我钱,我找的人,他们又找我拿钱,不给就去我家堵我,搞得我妈害怕得很。”
“那这次就还是我给你们钱吧,”张文海无可奈何,“你们是我找的。”
“你还是给其他10多号人吧,我的就算了。”江夏当时还拿了几百块给他,“我也没有多的,虽然没有太大的用。”
“谢了。”
张文海当时对他有所感激,他的活怎么算也有几大千,还给了他几百。
后来张文海怎么解决的事情,江夏没去问。
他只是觉得,活着总是那么多不如意。
社会有规则,却总是没人遵守。
社会有不公,总还是有那么多人嘴上骂着不公,又去做对别人不公的事情。
到站下车,巷子已经变得很安静,偶尔几个人,都是低头匆匆往家走。
阴暗的巷子仿佛成了让人感到双层压力的地方,多待一秒都是疲惫。
远远望见张文海正搓着手来回踱步,低着头一脸的懊悔,听见走路声抬头,想扯出以前的微笑,却发现没了脸面。
露出矛盾别扭的表情走过来:“江夏,今天真的对不起。”
“我猜你也是不得已…”
他想让他不要太有负罪感。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我表哥的打算,他想让你进局子,然后再找人救你。”
“?”这个真的是没有预料到的事,困惑问他,“可这是为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说这样做完,这片区的生意就给我们。”
“那现在怎么办?小栗受了伤,事情也没办妥。”
“?”张文海惊讶抬头望他,眼神充满不解。
“怎么了?”
“你担心我们怎么办?”
“……”
江夏也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担心错了,自己应该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场不知什么企图的计谋。
计谋…
仅仅只是为了让自己进去,再救自己出来?
他脑子开始有了一团乱麻,实在分析不出所以然。
“江夏,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你跟我们不一样…没想到…你真的挺…”
笨这个字,张文海没说出口。
“是说我笨吗?”
江夏看他嘴型,知道他的意思。
“不…其实我们也比你好不了多少,不也笨笨地被周围的东西牵着走吗?”
张文海更加自责,人家让你宽心,你还说人家笨?
“胡明已经拿到钱了?”
江夏岔开话题,有些具体细节想问问。
“拿到了。”
“那他有没有说,我这次逃了,还要不要找我?”
“他没说,只是说如果你在警局没乱说话,就算了。”
“那你以后还做漆工吗?”
“不做了,我以后就跟着我表哥做事。”
“我知道了。”
江夏的知道了的意思就是,他跟很多认识的人一样,再也不见了。
或者,再也见不着了。
张文海最后还是冲他一笑,像是一种离别。
大家关系不深,却在一起刷墙的时候攀谈愉快,还能坐一起喝酒,已经算是缘分一场。
回到家,谢英和白琴已经睡了。
他在厨房找着给他留的饭,四季豆顿土豆,配的番茄蛋花汤。
他坐下慢慢开始吃,在想:不管自己多晚回家,师娘的饭总是安安静静地在那里等着他。
不知道这种安宁,能持续多久?
会不会哪一天,又突然从身边不见了呢。
洗完碗洗了个澡,回自己屋里,抬眼去看那幅腻子画。
旁边已经多了幅自己用手指抹出来了人像,红着脸,微微一点,实在美好。
他故意让眼神去失去焦点,幻想这样那人会从画里出来,冲他一笑,再跟他开玩笑。又为自己这种想法感到害臊,收回目光,躺床上。
还是让自己睡着好了,别多想了。
进入梦里的那个过程,总是灰白的。
因为你知道自己要睡觉,要去摈弃杂念。
但是呢,大脑的控制器总是不听话,总有东西要跑出来告诉你,不要忘了我,不要睡过去,要记得我。
“记得你什么?”
江夏似乎在跟自己的脑子对话。
“记得,发生的一切,都跟你有关系。”
“我周围发生的事,当然跟自己有关系了,还用你说吗?”
“那还不是我的功劳。”
“怎么就是你的功劳了?”
“就像今天的事,是我先通知你的对不对?是我先告诉你,有危险,你才逃过的。”
“你是想说这些都是发生过的?才会存在你那里?”
“不然呢?”
“那可能是种预言呢,也说不好。”
“那他呢?也是预言吗?”
“谁?”
“他啊,你不是看见了?”
“什么?”
眼皮开始紧张跳动,像是有老鼠的脚在他眼皮上抓挠。
“他不是…被人压在桌上…痛苦得很吗?”
“?!”
江夏猛地坐起,睁眼,大口呼吸着从梦里带出来的可怕空气。
抬眼往镜子里一看,眼睛又变了。
害怕…也能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