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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曼珠沙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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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夏出大门,站在院子里远望,去看街对面便利店的灯箱,那灯箱闪了闪,灭了,才想起看了眼时间。

凌晨了。

栔城凌晨的温度才是最舒适的,温度不高,湿热也散去不少,运气好会有夜晚凉风吹拂。

已经没了末班车,在想要不要打车回家,又觉得打车费用比较贵,在手机里查了查路线,走回去要三个多小时,还算好。

举步开走,边走边去看路旁边的建筑,时不时又盯着自己脚下的步伐,一步接一步。

他小时候自己跟自己玩耍,就经常变换着步子的角度走,走出不一样的节奏,最后能把自己逗得咯咯笑。

但是大了,这种游戏就显得有些幼稚。

不过四下无人,这么走又没碍着谁,就自行开始玩耍。

一会儿外八,一会儿内八,一会儿呢又走出个丁字,脚后跟加脚尖,摇摇晃晃,一瘸一拐,上下颠簸…

不过,这一切,都再不能逗他自己笑了,具体什么原因,自己也没研究过,只当人长大了,乐趣就少了。

还是说这种行为小孩子做起里就叫可爱,他这么大的个子做起来,就叫可笑,可能还很傻。

“你这么走,怕是走到天亮也走不回家吧?”

身后传来他日思夜想的声音,江夏心里一喜,转头见是他开着车慢慢跟在后面。

笑得礼貌:“你好。”

仲季常见他喜笑对着自己打招呼的神情,觉得稀奇,他刚刚是不是看错了?

那眼角,藏不住的喜悦感。

不过说话还是那么拘谨有礼。

他刚刚本来在院子里坐着等,后来觉得要是人出来直接去问傅钧有些唐突,就开车在外面马路上等,看看人一会儿能不能出来再决定要不要去问。

后见他自己一个人出来,那应该就是没事了,准备启动车子去他跟前,又见他举止奇怪,就好奇多看了两眼。

这是在犹豫要怎么回去吗?这么晚只能打的了,见他皱眉,难道觉得打的太贵了?不然还能怎么回去?走路?

走路就走路吧?走的什么步伐啊这是…

呵呵…

自顾自在车里笑了半天,才追上去。

“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那麻烦你了。”

江夏坐上副驾驶座,座位还是先前调好的高度,头不会顶着车顶。

“不怕了?”仲季常问。

“怕什么?”

“怕我啊…”

江夏反应过来是在开他上次局促的玩笑,摇摇头:“怎么会怕…”

话没说完,肚子咕咕响。

他尴尬低头,笑说:“中午开始就没吃饭。”

“那…这次换我委屈点,陪你去吃宵夜?”

“好。”

仲季常抿嘴去笑,一路上开着车找了家凌晨依然火热的烧烤店,停车下来,寻了个座位,点了几盘热炒,几把烧烤。

“喝酒吗?”仲季常问他。

“你要开车,不喝吧。”

“可以叫代驾。”

“不划算。”

“那…我喝,你不喝,你当我代驾,即省钱,又划算。”

“倒是可以。”

江夏没有反应过来这是玩笑话,后来才明白这个安排的不合理性。

他要是送他回去,他自己不还得走回去吗?

但是对面的人已经开始喝酒,看得出一喝一擦嘴之间,心情有些忧郁。

他就默默不说话,自己吃着热炒,下一碗白米饭。

“你今天去警局为的什么事?”

仲季常喝完一整瓶啤酒后问他。

“我做工那家男主人,杀了他的丈母娘,我报的警。”

“你在现场,”仲季常有些吃惊,“看见他动手了?”

“没有,他打电话喊我过去的时候,人已经被杀了,他让我帮他报警,还说谢谢我。”

“谢谢你?”吃惊变成了疑惑。

“他杀人之前,我看见他被他丈母娘骂,然后他坐我旁边跟我说了很多话,我当时没听懂他说的重新来过是什么意思…”

江夏说得有些停顿,尽量解释清楚,他喝了口茶,继续说:“后来看见他手里拿着改锥,地上的尸体,他对我说:谢谢你,让我有了勇气,去做这件事…”

说到这里,陷入一种痛苦里。

不明白赵怀鹏为什么跟自己说这句话,自己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不是吗?

他为什么说是自己给他的勇气?

“奇怪…他自己杀人就杀人,为什么说你给他的勇气?你对他说什么了?”

仲季常开始困惑,觉得不太对,江夏能说出什么话?

“我也想了很久,直到最后看见这面墙。”江夏拿出手机,翻找照片。

“什么墙?”

“这个,”江夏递给他,“这面墙,当时刷的是暗绿色,我还特意问过,一般不会有人喜欢这个颜色,除非家里光线非常好…”

“这泼上去的白色,还有喷溅上去的红色…”仲季常心下一凉,“这是血吗?”

“白色是他丈母娘用漆泼的,她不同意刷暗绿色,就往上泼,这红色…是她脖子喷溅出来的血。”

“这能看出什么?”

“当时他望着这面被白漆泼了的墙问我:刷了一个上午,毁掉需要多久?几秒吗?后来又拿手抹着这白漆问我:擦得掉吗?我回答他……擦不掉…得重新刷过…”

江夏眼睛当时疼痛过。

那后来那面被喷溅上血的墙,他看见了。

就在赵怀朋说,没错…只有重新来过的瞬间。

就像一根细针,朝着他的瞳孔,直直地刺了进去,痛得忍不住,画面还清晰到任何细节都不放过。

那喷出来的血溅染在墙上的轨迹,与先前白漆融合重叠的地方,都一清二楚。

“你别多想,他是想拉着你跟他一起,对这场早就在他脑子里有预谋的事找个承担的人,哪有人把自己的罪过怪到别人身上的?”

仲季常听完思量出些眉目,难不成这面墙和江夏说的话让他有了他所谓重新来过的勇气?

他所谓的重新来过,是选择死后,再来?

自己的选择,自己担着就是,实在有些荒谬。

“可能很多时候,人不经意表达的东西,真的会给人带来不幸…”

“胡扯,”仲季常打断他,“所谓的不幸,是早就存在人心里久了,才会一句话给激发出来。”

突然顿了顿,想起不好的事,愁了几秒,开了瓶新酒大口猛灌。

“不好意思,”江夏见他不开心,似乎和自己说的话有关系,感到不安,“让你听到这种不好的事。”

“你不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仲季常语调不满,有些厌烦这种行为,一副怨不得什么都是自己的错。

圣人吗?能装多少别人的罪过?

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不爽之余,又喝完一瓶酒,低头不说话了。

江夏知道可能自己话说得多了,就像不该跟赵怀朋说那些话一样。

他搓着手指,像是那些血,都是自己造成的,拿着那手机,望着照片,久久注视那面墙。

他当时拿手机拍下来的时候,赵怀朋站在他旁边,也在凝视那面墙,他说:“是不是很美?”

“美?”

江夏当时一惊,吓得不敢说话,因为他没加思索地去拍那面墙,就是因为他觉得那墙很漂亮。

虽然他知道这种感受应该被谴责,或者说是可怕的,但是依然觉得那面墙很漂亮。

暗绿色的背景,两条白色泼上去的漆就像在黑暗里走向某个目的地的两座一大一小倒立的白色石桥,而那喷溅在桥周围的血,像是簇拥着那桥的红色艳丽的花。

那些花,仰着头,仰望那两座石桥,如果有风,他甚至能看见那些花随风而动。

是什么花?

是不是直直的一根茎,开放出六朵红色的花朵,花瓣卷曲,花蕊如细丝般伸展,就像艳丽多姿的美人睫毛,又长,又微微往上翘,肆意地去探知,去召唤。

想着想着,他就在图片编辑器里,用红色的笔触画出了他印象里的花朵。

顺着那些斑驳的血迹,围着那白色的两道桥梁,成了一幅画作。

仲季常喝了几瓶酒,手莫名其妙有些哆嗦,不是因为冷,是因为脑子里有声音在回响。

是柔弱却让他觉得倍感刺耳的话语:

“是妈妈的错,要不是妈妈没有勇气拒绝,要不是在这个社会里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反抗,要不是…要不是…”

什么…

为什么要说是自己的错,怎么就是自己的错了?

一朵花长得太漂亮,被人摘了,被迫缩短了生命,那要去怪花儿开得太美吗?

大海太辽阔,充满神秘,人去探索破坏了它本来的美好,难不成要去怪那大海太有吸引力吗?

那危险的山峰,静静地矗立在那里,没打扰谁,就因为人觉得登上高峰可以满足自己的征服欲。不小心死于雪崩,会有人去怪那山峰太高,迷惑了谁去攀登吗?

在森林迷了路,会想要去责怪森林,烧掉它吗?

我们不是花儿,不是海,不是山峰,不是森林,所以别人对你造成的伤害,就是全都是自己的错了?

实在是…太过荒唐。

仲季常思绪纷乱,只有靠喝酒来缓解,不知不觉喝了一桌子的空酒瓶,抬眼见江夏拿着手机,手指在上面作画。

“画什么?”

语调还没转换过来,很是沉冷。

“没什么。”

江夏怕他看见,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心态可怕,怕被他知道。

“拿来我看。”

仲季常不耐烦,讨厌他的小心。

“……”

江夏不得不将手机递给他,对他的吩咐,他不知道怎么拒绝他。

“你在这墙上画画?”仲季常诧异非常,“你把血画成了花儿?”

“我…”

“你不会是想说,这些血也有生命,也为了让它们有更好的意义,才把它们画成了花吧?”

他开始觉得江夏的这种悲天悯人是不是太多了,怎么什么都能成为他怜悯的对象吗?

“不是,”江夏慌忙解释,听得他语气里的愤懑,“我只是不知道在哪里见过这场景,不由自主地就画下来了。”

“?”仲季常抬眼去注视他的眼睛,确定他的那份认真,察觉自己刚刚是被自己的情绪影响,快速调整了心态,淡然问他,“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不知道。”

“那你在哪里见过?”

“也不记得了。”

“呵,”仲季常抛开了刚刚的忧悒,微微有些醉意,细细说给他听:“这叫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

“就是人们常说的彼岸花,石蒜科,先抽出花葶开花,花末期或花谢后出叶。花开不见叶,出叶不见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因此才有彼岸花,开彼岸。”

“彼岸花…”

江夏似在脑子里去搜这个名字自己在哪里听到过,花又是在哪里见到过。

听见他继续讲:

“花语:无尽的爱情,地狱的召唤。”

“地狱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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