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萧端着茶杯，将杯盏放下，抬起手揉了揉额角，心头烦闷。
他想了半晌，也想不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得将这个问题暂时压在心底，专注的批阅奏折。
萧泽清在京城素来行踪诡秘，他虽然身为世家公子，却也没有抓住他任何蛛丝马迹。
沈南萧叹了口气，有些沮丧。
“主子，晚膳已经备好，您若是不想用饭，可以稍稍歇息片刻再处理。”小安子站在旁边，恭敬地禀报道。
“嗯。”
沈南萧曲指理了理褶皱的衣袖，扭头望向窗外，天色不晚，天边隐约挂着一层云彩，眸色一暗，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去一趟皇宫，探探天子的状况。
小安子见此，识趣的退了出去。
沈南萧换上便衣，没有直走正门，而是翻窗而出，避开这大理寺众人的视线，与暗处藏匿监视的贼人。
小安子有所察觉，背僵直而站，不动声色的垂着眼，守着门。
对主忠贞，主不离，亦不弃。
京城不比江湖，豺狼虎豹皆是不同小觑，这位新上任的大理寺卿，能得太子与御史大人赏识，想必本身便是个不能深入探究的人，若飞黄腾达了，他日必能护弟弟高枕无忧。
小安子紧了紧衣袖，面上稳如泰山，心中却暗自窃喜。
护弟弟，是小安子目前唯一的指标。
沈南萧一路赶往皇宫，凭借记忆力，避开巡逻士兵，很快便摸进了皇帝的寝宫。
他悄无声息的潜伏在屋梁上，凝神细听着殿内的交谈声。
天子寝殿，榻上病弱的帝王，听得外边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不由得勉强支撑着身子，唇瓣微张，沙哑的嗓音中，透露出无尽的沧桑与无奈：“外面忙叨叨什么，为何这么吵！？”
“禀告陛下，是外面的人在处理昨夜残留下的血迹。”
他身侧坐着的是一名青年男子，面容威仪，气势不凡。
此时的青年男子面带愁色，眉宇紧锁，眼底尽是忧虑。
天子此前屏退了众人，唯留这位青年男子侍奉，可见其人，于天子而言，何其重要。
而这位得天子赏识的青年男子，乃是天子最信任的大臣——萧阁老，萧百川。
“昨夜？血迹？”
天子脸色巨变，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诧色。
萧百川躬着身躯，垂着眉眼，低声安抚榻上的人儿：“陛下不用担忧，臣已命人彻查昨夜刺客之事。只是目前还毫无线索，甚至连凶器都找不出，可见凶手极为谨慎，且实力非同小可啊。”
萧百川不卑不亢，对于宫中出现刺客一事，他像是多见不怪般，处之泰然。
天子听罢，不置可否，沉默良久。
伴随着殿内烛火摇曳，萧百川的目光掺着一丝不可察觉的贪婪，只听男子连连道：“陛下，臣已令人封锁各处路口，不允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但臣怕凶手会卷土从来。”
天子眉头愈发紧蹙，不说话，只是闭着眼，静静地听着青年男子的汇报。
“陛下，若这刺客抓住了，您会如何处置？”
萧百川忽而低语询问，那低垂着的眉眼，时不时的瞄着冥思的天子。
天子久久没有言语，静默中，殿外细碎的脚步声，又再度响起，天子像是陷入了无尽深渊中，他无助的抓着被褥。
须臾，就在萧百川以为自己要错过这次机会时，忽然间，冥思中的天子，睁大了双眼，看向站在门口的侍卫，急切地喊道：“快去将太医宣进来！”
萧百川闻言，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脸上也浮现了笑意。
“遵旨！”侍卫应声后，便匆匆离开了寝殿。
天子看着侍卫离去的背影，眼底闪烁着一丝迷茫，不由得喃喃道：”朕究竟怎么了......”
“陛下，太医来了！”
殿外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天子的疑惑。
“宣！”天子蜷了蜷手指，苍白的面颊上，浮现一丝痛苦之色。
太医很快便走进了寝殿，躬着身子，朝着床榻的方向拜倒行礼，恭敬道：“老臣参加陛下！”
旁侧垂首的萧百川，瞧了瞧躺在龙塌上，脸色苍白的天子，眸子中划过一抹暗色，却是极快，并未让其他人察觉。
“平身吧！”
天子的声音依旧沙哑难听，但是气息稍稍平和了些。
太医应声，直起身子，抬眸望向龙塌上的天子。
天子苍白瘦削的脸庞，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额头上布满虚汗，嘴角干裂，眼窝深陷，整个人看起来格外憔悴，像是经历了巨大的风雨般。
太医见状，心里微微一动。
他知道天子身体孱弱，但是万万想不到，竟然如此不堪一击，才短短几日，就病成这副样子。
太医敛神收拾心绪，走上前去。
“劳烦太医给陛下看看。”
萧百川故作担忧，眼底的情绪尽现。
太医回神，掀起下摆，跪在床榻边缘，萧百川则是侧了侧身躯，让了位。
“是，萧阁老。”太医应声。
天子看着萧百川的举动，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陛下的脉象，有些奇怪。”
太医诊治完毕，脸色略显凝重的开口。
天子一听，顿时激动的抓住了太医的胳膊，声音急促：“你能看出哪里奇怪吗？”
“陛下不必太过焦急，老臣只是初步判定，陛下是被人下了慢性毒药。”太医恭谨道，“而这种毒药的解药，老臣暂时还没有想到。不过，老臣会竭尽全力，寻得解药。”
“多谢太医。”
得到太医的承诺，天子松了口气。
天子放开太医的胳膊，脸色恢复如常，但是眸子里的急切之色，依旧掩藏不住。
“陛下客气。”
“萧阁老，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本官照顾就好。”
天子对着旁侧的萧百川开口吩咐。
——慢性毒药？
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竟能在本阁老眼皮子底下，下慢性毒药。
若天子就此驾崩，那人莫非是想将天子之死，嫁祸于本阁老么？
萧百川强压下心中疑虑，故而伏地沉声道：“那臣便告退了。”
萧百川言罢，起身，转身离去。
“萧阁老，你也别累坏了自己。”
天子在他临前叮嘱了句，萧百川顿步，斟酌了会天子话，便点点头，离开了大殿。
天子垂首看着萧百川离去的背影，忽而低声呢喃了几句：“萧百川啊萧百川，朕怎么也摸不透你。”
太医未起身，却能感受到天子巨大的威压，那股威压无形压在他身上，快使他喘不过气。
天子敛去心中困惑，偏头瞧着尚未起身的太医，脑海中忽然想起，前些日子自己还未昏迷时，太子的说的话。
“父皇可知太医院除了侍奉您的一派外，另外的人，已是另寻新主。”
想到这，天子心中顿感空落，苍老的容颜透着疲惫不堪的倦怠。
他的唇瓣微张，声音低沉，有气无力，“太医院如今三分五裂，若朕真的亡了，附属于朕的一派，可会重新易主？”
太医听罢，心头微颤，却不敢轻易回答，只好低着头，慌乱地，把玩着手中的银针。
天子看着他这副模样，不怒反笑：“你是朕的御医，难道朕会害你不成？”
“陛下，老臣绝不敢怀疑陛下的仁慈与仁爱。”太医惶恐的叩首道，“只是，如今这局势实在难料，老臣实在担忧，若老臣一人独木难支，怕会被人趁乱而起啊！”
天子听罢，眼底划过一抹精光，淡淡道：“朕知晓你的苦衷，只要你忠诚于皇权，朕绝不会亏待你！”
天子的话，令太医稍稍安了点心，连忙道：“老臣定当全心全力辅佐陛下。”
天子不语，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
听罢，屋顶上的人思虑斟酌片刻，复而轻手轻脚离去。
——
萧百川回府之际，心里一直忐忑不安，生怕天子因他的疏忽，导致身体垮掉，若是天子真的驾鹤西归，他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萧百川越想，越觉得心慌意乱，不免坐立不宁，来回踱步。
“萧阁老。”
突兀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萧百川停下脚步，转头望去，瞧见了一个身材高挑，身穿黑衣劲装的男子。
男子一双美丽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自己，他一袭火红色长袍裹身，衬托出完美的身段，一头长发被高高束起，露出饱满的额头，以及白皙的脖颈。
萧百川眉头紧皱，不喜欢这样张扬嚣张的男子，但是他又不能拒绝这名男子。
谢靖天，这尊大佛，怎的想起来找本阁老了？
萧百川眉头一皱。
“谢公子，有事吗？”
萧百川不冷不热地问道。
谢靖天转了转眼珠，狐媚的桃花眼流转，薄唇微启，吐字清晰。
“萧阁老，我们又见面了。”
“哦？”
萧百川闻言，顿时警惕地眯起眼。
“谢公子，不知找本官所为何事？”
萧百川语带不善，心中更是警惕。
他与谢靖天，素不相识，对方又何以找他？
何况，谢靖天乃是太子伴读，与太子关系应是非同寻常。
可若此时让旁人瞧见，萧百川与太子的伴读，鬼混在一起，传入天子耳目，恐怕会危及萧百川在天子心中的地位。
萧百川也自是考虑到了这一点，他特意挪了挪身躯，向后靠了靠。
谢靖天自是注意到了他的举止，亦没有向前，只是站在原地，淡声道：“我来找阁老，只是想与之做笔买卖，如何？”
萧百川琢磨不透，唇瓣微动，试探性地询问道：“什么买卖？”
谢靖天谄媚一笑，“呵~萧阁老莫不是忘了，我与太子的关系不同寻常吧？”
“谢靖天，你到底想干嘛？”
萧百川语气不耐。
“萧百川，你年纪轻轻，便当上了阁老之位，也不想想，这高处不胜寒的道理吧？你以为你能够独揽朝政？”谢靖天故作高深，曼声道：“哼，在我眼里，你不过是一个任人摆布的棋子而已，等陛下驾崩后，太子登基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削弱你的势力。”
谢靖天说完，唇畔噙着讥讽，冷冷地看着萧百川。
萧百川闻言，心脏猛然抽疼了一下，面上却不显露半分，他沉默片刻，才缓声道：“谢公子想要本官做什么？”
“很简单，本公子的条件就是--”谢靖天抬手指了指自己左边胸膛，“帮助七皇子姬叙德夺得江山，本公子会给你足够的荣华富贵，保你平安无恙！”
七皇子姬叙德，不是不喜皇权么？
还有，眼前这人不是太子的伴读么？
为何……
萧百川不解地盯着谢靖天的脸。
谢靖天见状，笑着解释道：“呵~阁老莫要误会，本公子并非太子党派，只是太子殿下与本公子的父亲有些交情而已，所以，阁老若是答应了本公子的提议，本公子自会帮助阁老，将来阁老登上九龙椅，封侯拜爵，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谢靖天一席话，将利弊皆分析得清清楚楚，而且每一条都是致命之毒。
萧百川听罢，眉梢微挑，眼神闪烁不定。
太子登基为帝，封他为侯，他自是愿意，只是......
谢靖天见状，嘴角扯起嘲弄的笑：“怎么，萧阁老，不愿意答应？那就算了，本公子可不像某些人，只求一己之私！”
萧百川脸色变换不定，他虽然是萧家人，但他毕竟是个阁老，在朝堂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倘若萧家一败涂地，那么他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萧百川咬牙切齿道：“好！本阁老答应了！”
谢靖天见萧百川如此识时务，不由满意地笑了笑。
他伸出右掌，拍向萧百川的肩膀。
萧百川不明所以，下意识避开。
谢靖天见状，笑意渐深：“萧阁老，你别多想。”
萧百川一脸迷茫：“本阁老怎么会多想呢？”
谢靖天笑而不答。
各怀鬼胎的两人，互视一眼，徒然，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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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PS：许久没更新，好不容易得空，结果，今天还有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