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愈发黯淡，越过枪火喧嚣、来到傍晚。

经过一番抛竿下饵的操作后，暗中窥伺的鱼儿总算咬了钩，

当然，也少不了黑蜥蜴队长平日行事高调、竖敌太多的功劳，一闻芥川龙之介显露颓势、被黑手党抛之门外，他昔日的仇家们便蜂拥找上了门，

就这样，被钓之鱼一头撞入网中，被整暇以待的黑蜥蜴尽数剿灭，

而另一个被试探的对象，芥川的小迷妹樋口一叶，也顶住压力，通过了森鸥外的测试，

雾岛栗月不得不再一次感叹某人的恶趣味。

战斗结束后，一众伤员被抬回港.黑，雾岛栗月拿着从食堂顺来的两个苹果，遂兴起决定去看望伤员。

*

银辉如瀑，巨大的圆月停在窗边，将它表面凹凸不平的山丘阴影映在玻璃上，

当皎白流入、吹起纱帘时，芥川龙之介正坐在床上，侧头望着窗外，

月光照在他脸上，刻绘一张毫无血色的病容。

“咔哒，”

门锁传来轻响，芥川龙之介霍然转头，

病服下一瞬肌肉紧绷如弦，而后放松，

雾岛栗月走进屋，没有开灯，搬了个凳子，坐到床边，

芥川龙之介一言不发。

直至此时，黑手党威名赫赫的[无心之犬]，已经历了被毛头小子揍趴，被敌对势力劫持，被下属解救...现在，快进到要被同僚嘴臭的环节了。

即使强如他，也不禁感到了些许心累。

然而雾岛栗月今夜竟意外地善良，没开嘲讽，只拿了把小刀，一边削苹果，一边道：

“劫持你的是卡尔玛运输的残党，想报复港.黑没找到机会，就找上了你...他们安插在医院、还有别的地方的那些眼线，都已经清理掉了...”

他刚从审讯室过来，处理了一批人。

“至于他们本身，哈，今晚黑蜥蜴大显神威了哈？”

闻言，芥川龙之介皱了皱眉，下斜的眉弓陷在阴影里：“他们是奉我命令行动的。”

雾岛栗月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放心，BOSS没打算追究，这本就是计划中的行动，还有你那个下属，樋口君...，”

说到这儿，话语又不疾不徐了，苹果皮在刀下转了个圈，连成长长的一条，啪嗒落进垃圾桶里。

声音复才悠悠响起：“也不用担心，虽然中了两枪，但不管怎么说，总能比你好得快点，倒是你，伤势怎么样？”

灰发的青年抬起头，笑眯眯的，打量着芥川龙之介的惨状，一口咬在了削好的苹果上，

“与你无关，”芥川龙之介面无表情，

迎着对方的目光，雾岛栗月丝毫没有理亏的意思：“要吃自己削。”

仅存一个作为探病礼物的苹果正可怜巴巴地被摆在床头。

“咔嚓咔嚓...”

噪音回响，不绝于耳，

片刻，芥川龙之介忍无可忍，翻了个白眼，用目光表达[没事快滚]的信息。

雾岛栗月不为所动，顶着灼灼视线，慢悠悠啃完了一个苹果，才起身朝门边走去：“对了，既然你跟人虎打了一架，觉得那孩子如何？”

本以为话中的名字会令某人暴跳如雷，但...

芥川龙之介闻言轻嗤：“孩子？那家伙也就比你小一岁吧，他有什么特殊的？”

神色竟是出人意料的平静与敏锐。

“没什么，唉，只是...”

雾岛栗月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拾起一副神棍模样：“我观你前路坎坷，命里缺猫，怕是少不了和那人虎一番纠葛...咳，既然你和他，都是太宰先生的好学生嘛，可别输了哦。”

毕竟组合踏足横滨，正是送上门来练兵的机会，若...大概会让这两人一起出动吧，

“啧...”芥川龙之介皱眉看过来：“那你呢？”

“嗯？”

“恐惧再一次被放弃，就连求证都不敢，从此退出？”

“你只是在当逃兵而已。”

月光静静洒落，雾岛栗月看过去，

黑白发色的青年，就坐在那儿，仍是那样一副神情，

倔强、执拗、不开心，仿佛每一秒都在与世界战争，每时每刻都压抑咆哮，永不肯低下头来，

但那双眼睛，冷灰色的，如一种金属的颜色，反射摄人的利光，

那锋利，极脆，也极薄，——蕴着无数人曾以为会早早折碎的沉默，如薄钢淬火般孤高，

然而，伤痕累累刻在上面，或豁了口，有了划痕，

却至今，仍孑然傲立着，不曾弯折，不曾死去，锋锐如芒。

[连求证都不去尝试，你只是在逃避罢了。]

或许对方是对的，他仍在逃避，

明明重峦叠嶂般遽然压下的负疚也抗住了，却唯独，无法面对这个，

[若是得到了肯定...或否定呢？]

只要能够承认自身，看见自己，是否已足以立身而活？

他人之认可，社会之反馈，重要，或无关紧要？还是只因那一人，才格外特殊？

直至此刻，碧绿与冷灰对望，他找到一面镜子。

——他、芥川龙之介，他们都曾追逐同一个人，注视彼此之过往。

在这镜面般冷酷的表象下，是这个人通透到尖锐的灵魂，从始至终，不加任何掩饰，

及至此时，当这锋锐刺向他，竟并不令人觉得疼痛。

他缓缓轻笑起来：“从来就不在其列啊，芥川，”

“你也好，中岛敦也罢，你们是那个人的学生，而我...不管你信不信，可从没想过和你竞争这个，”

“......”

“就是这样，我早就，不再追逐了。”

他走出去，月光正穿过长长的走廊，像泼墨一样，倒映在光洁如镜的地面、墙壁、与天花板上。

却离得很远，因为走廊是一方极深的画框，盛着静谧的黑河。

雾岛栗月在那儿站了一会儿，等一些上浮的，沉下去。

是什么呢？

羡慕吗？

或许是吧，

有时候，他很羡慕芥川。

可以那样，拼尽全力不顾一切地去获得认可，可以以那样残破却热烈的姿态，追逐...

撑一身病骨，以血肉为柴，不惜燃烧殆尽也要靠近，仿佛永不恐惧，永不迷茫，永不退缩，就那样直愣愣去，直愣愣地来，连走向毁灭也潇洒得让人生羡。

他羡慕那奋不顾身、飞蛾扑火的姿态，

可他已隔了岸。

光从上游缓缓渡来，

云翳倏散，停在窗边的月亮，不知何时，移了位置，

晦暗逐渐褪.去，辉光却延至脚下。

对着无人的空气，雾岛栗月以一种满不在乎的神情，耸了耸肩，

而后，自黑暗涉入水中，

光河流淌，不快不慢的脚步声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