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但两边的路灯把道路照得一片通明，住宅区房屋的檐角和围栏也挂着五颜六色的灯，一眼望去简直像在过节。

两人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同样在散步的居民，有老有少，看着与管理者控制下的夜晚没什么区别，甚至……更鲜活些。

弥放侧身避过一个举着风车飞奔的孩子，突然意识到，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在闲暇时出门逛逛了。

他本是没有出门遛弯的习惯的，但潜意识告诉他，曾经他很喜欢微风在面上吹拂的感觉，尤其是和另一个人一起的时候。

另一个人……

两人并肩走着，喻素穹偶尔看一眼弥放，状似不经意地问：“你看上去很讨厌虫皇，为什么？”

“人类都讨厌虫皇吧，”弥放回过身神来，随口答，“我是指管理者一方的人类。”

“哦？是吗？”喻素穹笑了笑，望向弥放的双眼清澈而明亮，在路灯的照耀下，弥放甚至能从中看清自己的身影，“就因为这个？”

弥放一时竟产生了被眼前人看透的错觉。

他不自在地扭头，担心喻素穹追问，扯开话题道：“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喻素穹回眸看了眼住宅区中央的钟楼，现在才八点钟不到，要说回去休息也有些太牵强了。

但他没揭穿，依弥放的意把人送了回去。

“晚安，”喻素穹克制住拥抱弥放的冲动，对他微笑着道别，“我明天会再来的。”

弥放胡乱点了点头，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喻素穹虽不喜欢一天到晚窝在屋里，但独自一人的时候，他也没有瞎逛的习惯，离开弥放的客房之后，他便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

*

厄那星，首府班格，星球政府总部。

这周是可变核心一年一度的全面检查，虽然星球政府日常从未放松可变核心的维护工作，但年检依然是星球能源持续运作必不可少的一环。

年检前前后后分数个环节，不知要调动多少人力物力，但对于在隔离站点站岗的保安，所要做的不过是放一支支检修队伍来回而已。

C站点的保安是今年新招的，对年检没多大了解，只是依着上级的吩咐将持有证件的维修工放进放出，仅此而已。

毕竟他们只是在程序中起到一个次要作用，安保的工作主要还是交给无处不在的防卫系统和摄像头。

今天已经来了两批工人，当第三批出现在保安面前的时候，他不由得多看了他们两眼。

原因无他，只是他们看上去太特别了。

用“特别”这个词大多是出于礼貌，毕竟面前这两人，用古怪形容才比较恰当。

他们差了不止一个头，一个将近一米八，另一个却矮小得像个八岁小孩。

高的那个用安全帽把自己的脑袋紧紧捂住，隐约可见几缕黄色发丝，矮的那个则是将自己从头到脚裹了起来，连眼睛都被墨镜挡着，看上去不像是来检修，倒像是来抢劫的。

“呃，请出示证件。”保安道。

黄发男子掏出两人的证件递给保安，这时候保安才意识到这张脸精致贵气，让人一瞬间以为是哪个贵族小公子过来体验生活的。

保安检查了证件，察觉到其中一位的长相似乎过于年轻了，道：“他这打扮……看不见脸啊。”

他指了指矮小的维修工，后者依言拉下口罩，露出一张稚嫩的脸，和证件上一模一样。

哪家公司的，雇佣童工？

保安瞠目结舌，他刚想给童工做个暗示问他要不要报警，黄发男子便道：“他患有先天侏儒症，实际上已经三十岁了。他因为身高问题很自卑，你就别追问他了。”

保安又看了眼证件，嚯，还真是三十岁。

他有些尴尬地倒了歉，把证件交还给黄发男子，道：“可以了，进去吧。”

保安为两人开了门，目送他们往下一个隔离站点去。

两人一路畅通地深入地下，当他们通过最后一个站点，入眼尽是持续运作的大型设备，密密麻麻的电线从墙体延伸向四面八方，只有头顶的灯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说谁侏儒症呢？”奇齐用胳膊肘狠狠顶了一下自家弟弟的侧腰，怒道。

黄发侍虫顺势向旁挪了两步，揉着侧腰十分无辜：“可是三哥，身高不够是事实啊。”

他俯视着奇齐，脑袋瓜缓缓旋转，觉得自己意识到了什么：“没事的，就算三哥是侍……里最矮的，你也没必要自卑，我们……”

奇齐跳起来赏了他的后脑勺一巴掌。

他恶狠狠地翻了个白眼，警告：“朱钿，你要是再敢造我的谣，我要你好看。”

朱钿摸摸后脑勺，愣愣地注视着奇齐气冲冲地往前走，出声提醒：“三哥，你走错路了。”

奇齐脚步诡异地一顿，接着坚定地、不容置疑地迈出了下一步。

“我知道，”奇齐头也不回，“我去那边看看。”

朱钿并没有看出奇齐的找补行为，作为虫皇诞生后亲自培育的第一只侍虫，他时常被兄弟姐妹调侃情商和片片的智商有的一拼，虽然他本人通常听不出他们的言外之意。

他把从帽檐垂落的长发重新塞进帽子里，心想，三哥还真是思虑周到啊。

既然奇齐要先去处理别的事，那这边的任务就让他先开始好了。

爸爸之前怎么说的来着？

朱钿思考着，翻出工具包，循着记忆鼓捣起来。

*

如果有人从上方俯视虫皇和他的侍虫所在的住宅区，会发现它如尺规绘制那样出奇规整，而最中央的圆形区域，是虫皇与侍虫们日常生活起居的场所，一般被称为“王虫区”。

很有昆虫巢穴那味，因为住宅区的设计者原型的基础为蚂蚁，或者说蚁后更为合适。

那名侍虫特意把王虫区的俯瞰处留给了喻素穹，卧室、厨房、书房、浴室一应俱全，还有游泳池、健身房之类的场所，尽管它们在建成之后便难逃落灰的命运，一次都没被它们的主人垂怜。

书房设在最下方的单独一层，有什么需要处理的事务扎卢其一般会堆放在这儿，但今晚喻素穹从弥放那儿回来时，书房里等着的不是工作。

少女坐在办公桌的沙发上放空，她关了声控灯，一双黑眼睛在走廊的灯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

喻素穹心知她来意，暗叹一声，随手把灯打开：“塔琳，找我有什么事？”

塔琳站起身来，面对虫皇玉琼，她总是很拘谨。

她犹豫半天没说话，喻素穹见状道：“为了017？”

塔琳望向他，踌躇着点了点头。

喻素穹在办公桌后坐下，同时示意塔琳随意，后者这才慢吞吞地坐了下去，只用半边屁股挨着沙发表面。

“我记得你不太喜欢他。”喻素穹淡然开口。

对塔琳，喻素穹的感情很微妙。

一方面，他知道弥放和她有难以调解的深仇大恨，从感情上他没法与她太交心；另一方面，喻素穹在这五年下来眼睁睁看着那个活泼任性的小姑娘变成如今这副沉默谨慎的模样，内心难免动容。

“我喜不喜欢不重要，”塔琳缓缓道，“您喜欢吗？”

“……如果我说不喜欢，你打算怎么做？”

喻素穹没有漏掉少女眼里一闪而过的凶光。

“杀了他。”她道。

“嗯，怎么做呢？潜入他的房间暗杀，给他下毒，还是光明正大地邀请他来一场对决，再堂堂正正地杀了他？”喻素穹慢悠悠地，眼里丝毫不见焦虑。

如果是五年前的塔琳，她约莫会愣一愣，接着嘟囔一句“我不知道”，但现在少女微微低头，道：“我会把他引进我设下的陷阱里，一个让他任我宰割的陷阱。”

真危险啊，过了这么些日子才来找他，难道就是在规划这些事情吗？

喻素穹暂时不知如何解决塔琳的问题，唯一能做的，只有将侍虫暂时安抚下来。

“不能杀他，”喻素穹双眼眼珠微微发红，塔琳知道这是警告，“你或许有些激动了，塔琳。”

塔琳别开目光，害怕与喻素穹对视：“我知道了。他在的这些日子我会离开虫皇星。”

她顿了顿，咽了口唾沫，喻素穹发觉她的声音居然在发颤：“所以你喜欢他。你和他并没有交集，喻素穹对你影响很大。”

喻素穹一时语塞，塔琳已经很久没有提到他作为人类时的名字了，再次把这件事挖出来说，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他闭了闭眼，道：“喻素穹早就死了。你又何必如此执着于一个人类，塔琳？”

见塔琳不回话，喻素穹继续道：“是因为最近压力太大了吗？我从记忆里看见，你似乎很喜欢对他说些从不向其他侍虫开口的掏心话，如果你希望的话，可以向我倾诉。”

塔琳抿唇，她摇了摇头，强笑道：“不必了，我很好。谢谢您。”

少女对喻素穹微一点头，转身出去了。

喻素穹凝视着她离开的房门良久无言，直到整点的闹钟开始报时，他才抽出桌上堆满的文件，开始一份份翻看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塔琳：呜呜呜扎卢其，他又拒绝我（哭哭啼啼）

扎卢其：（你要杀他对象，这是当然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