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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锁链与旷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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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姐姐来了琴城,带着好些特产。

栗颜已经尝过一次了,是上次邮寄到他妈妈家的箱子里装着的:核桃和红枣,还有腌鱼和米花,以及唐知野爱吃的好多零食。

其实在琴城这些东西都有得卖,只不过母爱的表现才不会因为麻烦而终止,只会更多更繁琐。

唐知野还在学校,栗颜去车站接了杨姐姐。

杨姐姐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热情的拥抱,谢谢他这一年来照顾唐知野的尽心尽责。

“知野跟我说,你还给他零花钱呢,”杨姐姐坐副驾驶,轻声笑语,“他跟我打电话说起这事儿的时候笑得快岔气儿了。”

栗颜开着车,想象唐知野那夸张的笑,他还没见过笑岔气儿这种的笑,他怀疑还有自己不认识的唐知野存在。

“我给他的时候他没笑啊,还接得特习惯,还说杨姐姐和唐哥都爱给他零花钱。”

“那都多小的时候了,从高中开始就不要我们给他的钱,他高中的时候给初中孩子当家教,当然都是邻居啦,还有我跟你唐哥单位上的孩子补补课,大学的时候他做的事情就多了,厨师的帮工,和同学一起卖游戏卡,服务生…”

栗颜在杨姐姐的话里恍然,还真的是什么工作都做过啊。

“攒了钱后告诉我们说,他独立了。”杨姐姐说完叹口气,“知野就这点不好,他初中的时候就老想着自己独立出去,高一还跟他爸爸吵过架,他爸爸认真问他:你到底是多讨厌这家给你的束缚,这么想跑?”

栗颜车转了个弯,好奇望杨姐姐一眼。

“他居然说,他天生属于大地和天空,不属于这方寸的水泥间。”

“有什么关联吗?”栗颜没懂,“赚钱离开家还不是得住进一间水泥屋子,难不成一直住在山里头啊。”

“他高考完是住山里头去了,整个暑假,直到出了意外被救援队救回家,才换了个说法。”

“换了什么说法?”

“说什么,早早的独立带来的好处就是能够追求自己以为的真理,选择自己喜欢的事物,寻觅自己认为的信仰,而为此付出一切,没有人能够阻挡。”

“18岁说的啊…”

栗颜想不起自己18岁的时候在想啥,浑浑噩噩的?不对,他也有坚定的信念,就是当个建筑设计师。

可惜,在现实里走着走着的,这份信念就变成了赚钱,当然这不丢人,赚了钱才好说往后的生活,才好说你还能有新的信仰。

不过,比起知野,还真的是云泥之别啊。

“人一旦有了自己的信仰,必定愿意牺牲一切,乃至生命。”栗颜笑着感叹自己成为泥的遗憾,“其实舍身也许是所有牺牲里最容易的,而把自己的时间和生命都奉献给了自己的信仰,不计后果,为自己的信仰服务,很多人都做不到,知野就做得到。”

杨姐姐好奇看向栗颜的眼睛:“知野在你这里有这么高的评价呢。”

“啊?”栗颜尴尬那么几秒,“不对吗?唐哥哥是不是也是这种人?他一辈子也为了他所钟爱的事业奉献着时间和生命?”

“做自己喜欢的事,被你说得那么高尚,”杨姐姐咯咯咯地笑了,“他爸爸当时听知野那么一说,也笑岔气儿了。”

“我是不是不该给他零花钱啊?”车停在了家楼下,“他拿着零花钱笑话我这件事是不是多少有点不尊重我?”

杨姐姐点点头:“自然可以不给他,不过他说你既然带着万分的情意给他了,哪有拒绝的道理。”

“你和唐哥在知野读大学开始就再没给过他钱了?”

“高中就开始了,他一直都有奖学金,后来有那么多年攒的积蓄,他爸爸他俩达成的协议,要那么多自由的代价就是家里再不给他钱了。”

“啧…不是,杨姐姐和唐哥哥怎么束缚他了,让他有着这么强烈的想法。”

“呵呵,如果你唐哥哥几天孩子,就能深刻领悟了。”

栗颜下了车,拿了杨姐姐带来的特产,上楼。

“等知野下课再一起去我妈妈那里吗?杨姐姐吃饭没有?”

“车上吃过了,”杨姐姐跟他一起进了电梯,“我就看看你和知野住的地方,是不是快成植物园了?”

“对,”栗颜抱着个纸箱,望着楼层数,“杨姐姐家多大平方?知野的那些个植物其实都是靠你在打理吧?”

“他不在家不得我打理吗?哎,应该说,他俩爷子不在的时候都是我打理,关键是他们老不在,你唐哥还会因为我没照顾好他最爱的花儿数落我呢。”

电梯继续上行,杨姐姐近距离瞧见了栗颜的耳垂,问了:“小颜也打了耳洞?”

栗颜摸不着自己的耳垂,也不好解释这耳洞的来源,只说:“好像又堵上了。”

想起什么:“对了,知野他也有耳洞,还是两个,我都忘记问他了,他难不成是反叛期的时候自己去打的?”

电梯门开,俩人往家走,杨姐姐还是那轻松愉快的笑:“是我小时候给他打的,他还哭呢。”

“诶?”栗颜顿住脚,“杨姐姐你…”

“误会误会,我可不暴力啊,只是为了让他长大的过程别破相,那时候他胖,都说他不好看,我却觉得他帅,长大以后绝对是个人见人羡慕的帅哥,督促他减肥还要求他每天喝牛奶再去跑跑步,我还去寺庙求了符,保他平安之外保他容貌,又听人说打耳洞能防止破相,所以…”

栗颜瞧着杨姐姐,万般的不可思议:“杨姐姐你…性格真的…”

“怎么?”杨姐姐莞尔,“不像个做妈妈的?”

栗颜开门:“要是是我妈妈就好了。”

杨姐姐愣了愣:“怎么了?你妈妈不好吗?”

“嗯…我妈妈可不像你那么好玩儿,爱呢,也少…”

“怎么说?”

栗颜进屋把箱子放在书房里堆好,书房是唯一没有被植物侵占的空间,之后倒了水,招呼杨姐姐去沙发坐。

杨姐姐穿过好些高厚的植物,坐在了沙发里,笑说:“家小,人的生存空间都被侵占了呢。”

“有点儿像生活在山野,”栗颜也坐下,“知野就喜欢嘛,他的自由还有一项就是,必须无时无刻与植物为舞。”

杨姐姐又送给他一些欢笑,然后问他:“我是听你妈妈说过,她对于你的到来,带着的多是愧疚。”

栗颜眨了眨眼,喝水的手停了停。

“具体的她没怎么说,不过爱应该不会少才对,你想啊,都觉得愧对你了,肯定会做些事情来弥补。”

“弥补…”

栗颜去看电视机旁边的琴叶榕,他想不到他妈妈任何作为弥补而表现在他面前的爱。

之后把自己知道的前因后果告诉了杨姐姐。

杨姐姐听完后有一阵沉默,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野说过,你这世上最爱你爸爸,再是你妈妈,最后…”

栗颜一紧张,心快速跳了那么一下。

“知野爸爸知道他要来和你同住的时候还很生气…”

“等等,”栗颜把水杯放茶几上,“杨姐姐这是什么意思?知野从一开始就跟你们说他…他…”

“是,”杨姐姐捏了捏他那张不知道是吃惊还是喜悦的脸,“说喜欢上你,要来跟你一起住,他爸爸把茶杯都摔他身上了。”

“……”

“也不得不说知野非常有远见,”杨姐姐往沙发背一靠,抱好自己的手臂,“你想啊,他都分文不要家里的钱了,他爸还能说他什么?以着他自己的事自己做主的信念,气他爸个半死。他爸问他知不知道喜欢上一个男人代表了什么意思?他反笑他爸爸白活了那么久,这世界上每天都有那么多不同寻常的事发生在任何角落,生命都能随时陨落,怎么这么大年纪了还一副接受不了的错愕。”

栗颜实在是…

受宠若惊,暗自窃喜又无话可说。

“知野他原来…还有着这么个性格…”

好帅气!

有魄力!

啊…

实在是,爱不释手了怎么办。

搓了搓手,担心问:“那杨姐姐当时不吃惊,不生气?”

“我反应慢那么些,脑筋又转的快那么些。”

“嗯?”

“他一说嘛,我还在,诶?我家知野怎么突然情窦初开了?他从小喜欢植物动物多过喜欢人,现在还喜欢上了一个男人,那男人还是我们小颜,中间发生了什么稀奇事呢,”杨姐姐呵呵又一笑,“然后立马就想起他那个朋友…”

“喜欢他又自杀的那个?”

“是,他爸爸不知道这件事,住我们家那一个月期间是他爸爸在外地做研究的时候。我觉得吧,第一份那么炙热的感情以着这种方式出现在他面前,知野除了措手不及无法应付之外,多的是他对于感情这种事情的思考。你也知道了,他从小爱看书,养动物,观察植物,朋友没几个,有一个还对他有着不一样的情感。所以我猜,这次经历,打破了他对情感的固有认知,使得他能直面他内心可以这么不顾一切去喜欢一个人的权利。”

“杨姐姐…”

“怎么了?”她发现栗颜在哭,“还真的是说哭就哭的哭包呢。”

“我…”栗颜擦了泪,“原来有一个这么个好妈妈是这么个感受。”

“什么感受?”

“好暖心,好幸福。”

杨姐姐手捂了嘴,欢欣笑了。

“呵…知野说你对于任何情感的表现都是哭,我还不信,对了,是不是老有人说你心里柔软?”

“我朋友说过。”

“知野也跟我说过。”

杨姐姐轻拍他肩膀的手往他脑袋上去停留,忽地,大力揉了几揉,把他头发给搓乱了,然后带着安慰的笑说:“头发也挺柔软,知野爱摸吗?”

栗颜想了想:“不爱。”

他爱摸腰还有胸膛…

是惩罚,这不能说。

他们俩就知野的话题,他妈妈爸爸的话题聊了有半个小时,栗颜带着杨姐姐去接唐知野,一起去了他妈妈家。

栗颜妈妈依旧是一桌子好菜招待,杨姐姐也不急着走,在栗颜妈妈家住上两天。

栗颜在饭桌上问他妈妈:“要不我请两天假,带你和杨姐姐去琴城周边转转?”

栗颜妈妈直接拒绝了他:“你没时间就算了,我带你杨姐姐去一样的。”

“哦。”

栗颜也只是问问,他知道他该与他妈妈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能够太亲密,也舍不得太过疏远。

唐知野坐他旁边,注目过来,带着点安慰的意思。

栗颜不感激他的安慰,他此时的内心可有一种如火如荼的欣喜在他心中燃烧,火势越来越旺,他想待会儿回家,一定要用尽全身力气把对方给扑倒。

必须要有好的诱惑方法,得小心翼翼穿过那些植物,不能伤其分毫,他现在能大展身手去放肆的空间只有那张床。

所以他得给唐知野扔点儿奶酪,不,不是奶酪,知野不是老鼠,给他点儿冰淇淋蛋糕才行,一点点把他引到能放肆的空间去。

栗颜妈妈和杨姐姐去厨房洗碗收拾的间隙,栗颜和唐知野坐在餐桌旁,他脑子还在转,转出了几个方案,然后在这些方案里找着最可行的那一个。

唐知野问他:“在想什么?饭都没吃多少。”

他以为栗颜因为他妈妈的拒绝,多少有些难过。

栗颜自然不能说:想着回家扑倒你了。

只说:“我给你零花钱的时候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怎么转头和杨姐姐笑话我呢。”

“哦…”唐知野望向虚空,“小叔叔给的零花钱自然是要接的,笑话你的点呢,只不过是你当时以着家长的口吻跟我说:拿这些钱去和你朋友吃些好吃的,多交点儿朋友,别让人家说你小气。”

说完笑出声:“你觉得你适合说那种话吗?”

“咋不适合了?”栗颜依旧没懂他那笑点,“年轻不去疯一疯,等你工作了…”

反应过来了,“啊”了一声:“是是…你这个从高中就开始做那么多工作赚钱闹着独立的家伙,听一个大学毕业才知道独立的人说这种话自然觉得好笑了。”

唐知野瞧着他,等着某种情绪的释放。

“笑嘛笑,”栗颜点了根烟,蔑视他,“我没资格当你的小叔叔,见识没你多,经历没你多,该我以着虔诚的态度向你请教,不管是关于信念还是生活…”

栗颜话开始变得多了,烟一直抽着吐着。

“人都说一段关系里,双方都得有对方依赖的精神力量,可以倾诉自己的疑虑和痛苦,还可以向对方指点迷津,更有甚者,可以引领着对方变得更好,灵魂得以升华,导向最好的自由,却有着无形的锁链可以防止对方逃跑。”

“你这是想表达什么呢?”

唐知野已经开始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一排牙齿。

“你精神力量那么大,谁能锁住你?”

“噗~”

栗颜给他小腿一脚:“去笑够了再跟我说话。”

“你是怕我跑了,”唐知野就在他面前笑他,“仅仅因为我精神力量大?”

“你会跑吗?”栗颜认真问他。

唐知野不回他话,站起身,因为此时他妈妈在厨房喊他。

栗颜抽着最后两口烟,视线在厨房那边留着,等着,等唐知野和杨姐姐说完话回来后,杵灭了烟头,没等唐知野回他,他自己说了话。

“我不怕你跑,怕的是往后那么长时间,你一直在你本来高筑起来的基础上进步,就好比你腿长走得快,我跑起来都赶不上你。”

唐知野站在他身旁,接着他妈妈在厨房里传递给他的笑意,一只手绕过栗颜脖子,虽然不能全握在手心里,握一大半没有问题。

栗颜忍着他某种习惯了的疼痛和痒痒,差点儿没忍住跟在家一样叫出声音。

那粗糙的大手在他脖颈处围了围:“锁链嘛,一方锁着一方不就行了?”

栗颜抬头:“诶?”

“我妈妈跟你说的那些什么我初中高中就想独立的想法,多少带着点夸张。”

“怎么?”

“不过是我的叛逆来得早,还持续得久。”

“啥意思?意思你现在还叛逆呢。”

“可以这么说,对于我妈妈和我爸爸的教育,我是打算一辈子就这么叛逆下去的。”

“你爸爸…”栗颜追问,“杨姐姐说他的教育很严格,可杨姐姐不是挺善解人意的吗?”

“善解人意不代表不想掌控你的行为和思想。”

“啊?”

“你今天不就轻易把自我意志匍匐在我妈妈面前,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还在她面前哭了吗?”

栗颜思忖几秒,恍然:“啊?难不成我刚刚的锁链论,都是受杨姐姐的影响了吗?这…这个…”

“你是不是还更喜欢我了?还觉得我很优秀,赶不上我,想着怎么努力留住我?”

“卧槽,”栗颜望向在厨房和他妈妈说话的杨姐姐,“杨姐姐这么厉害的吗?人的潜意识…就那么容易被洗的啊,还是说我脑子太容易被洗了?”

“你喜欢被锁吗?”唐知野把右手又锁在他后脖颈上,“我就不太喜欢,小学一年级我妈妈给我打耳洞的时候就意识到这一点,我不管怎么表达我的不情愿,跑也好,哭也好,耳朵还是有了两个洞。从那个时候就开始计划着怎么样才能做自己的主这件事,只不过小孩儿根本没有说不的权利和逃跑的去处,你得积聚能量。”

栗颜只是觉得,眼前有座山…好巍峨,难以撼动分毫,还谈什么锁住?

“所以你也不爱锁别人了?”

“怎么说,”唐知野俯看他的眉眼,“不爱别人锁,可锁你,还是挺有趣的。”

栗颜又觉得,人的基因可真是强大呀…

“玩笑话,”唐知野坐他旁边,手肘柱餐桌上,托腮笑他,“人的精神意识该像旷野,不该被锁,就算要锁,也得是自己心甘情愿。”

栗颜望他眼眸,笑了:“我甘愿,在你的旷野里跟着你野。”

“呵…你刚见我的那一天,说过这话。”

“是…好在还能再对你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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