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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梦想和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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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别人问:你的梦想是什么?

栗颜回答得多彩多样。

他自信满满,充满期待说:“考古学家。”

那段时间他被电视上的考古纪录片所吸引,觉得这是一件又神秘又伟大的工作,不仅能走进历史还能知道人从哪儿来。

别人却说这是一份枯燥无味又不赚钱的工作,籍籍无名还跟死人打交道,晦气。

于是他说:“那当个有钱人算了。”

他想用钱去扇那些侮辱他梦想的人甚至拿砖块似的钱砸死他们。

别人又说他异想天开还肤浅,有钱人说当就当那世界上都是有钱人,知道成为有钱人的前提是什么吗?是先得有你们这些穷人。

于是他又换了个:“当明星好了。”

别人又说他不务实,明星那是谁人都能当的?话多的“别人”还会一本正经地跟他讲所谓明星圈有多混乱多糟糕,就好像他已经待在了那个圈里遭受了这个世界上的所有风雨然后劝诫别人别进来一样。

栗颜在想,当那些人在问你的梦想是什么的时候,到底是在试探你的想法多幼稚多不现实,还是想要笑话你之后,带着你走进他规定的梦想。

意思他只能当个普通的、没有自我意识的上班族。

直到问烦了,他就说:“我的梦想是去到这个世界上最远的地方。”

还是有人笑话他说,这个世界上最遥远的地方是哪里?你所谓遥远的地方可能就是别人想逃的地方,到头来都一样。

他赌气说:“只要是你们都找不到我的地方就行了!”

那些“别人”就是他那些七大姑八大姨。

栗颜朋友没有,亲戚一大堆,从小到大不知道为什么就爱逗他,爱看他出糗,爱欺负他,比赛谁把他欺负哭了谁赢。

欺负他的长辈他不敢怎么样,跟他同辈的就会打架,打到最后又得被长辈训斥,大多都在他妈妈面前数落他天生反常,以后绝对会有家族接受不了的大事发生。

那大事就是他和于铭在一起的时候当面在他妈妈面前宣布他喜欢男人这件事。

他妈妈倒是很冷静,可他那些亲戚听说后炸了锅,就好像他们对于未来的预判终于有那么一件准确率是百分百的了。

逢人就说栗颜不得了不得了,春风满面地到处宣扬他们的预判多准确,智慧多超群——我早就说过栗颜这孩子跟咱们的孩子不一样,你看,说对了吧,从小看他就不对头!

他妈妈左耳进右耳出,就和以前说他孩子反常说他孩子不听话不孝顺时候如出一辙。

他们说:“你孩子怎么办哦,以后栗家没有后了。”

他妈妈把水果推他们面前:“吃水果。”

他们说:“劝劝,劝劝,说不准还能纠正回来,都说那圈子乱,别惹一身病…”

他妈妈把水果剥好切好:“吃水果啊你们。”

他们说:“都说走上歧途的人大多都是家庭不和谐的原因,栗颜这样你是不是也得有点儿责任?”

他妈妈把水果用钢叉狠狠叉稳了递到他们眼前,气势就像一个女骑士将一把锋利的剑抵在了他们喉咙之上,说:“吃——水——果。”

哼…

他现在就在谁都找不见他的地方。

栗颜爬着山坡,内心激动不已。

都说梦想不好实现,但是坚决不能放弃,兴许走着走着就实现了呢?

这…一不小心就实现了。

如果能回到过去,再有人问他:你什么梦想?

他要是说:“我的梦想是,每日有云可赏。”

不知道他们会说什么,会不会讶异于一个小孩儿的梦想有多渺小,或者惊讶于这个小孩儿这么小就对他们大人的小心机有所防备,敷衍他们。

呵呵,但是绝对不会说他:哟,没想到这个小孩儿这么赋有诗意,以后该当个诗人。

尽管诗人往往在他们眼里也是被嘲笑的工作种类,就连昆德拉都在嘲笑,还写了一本书《生活在别处》去嘲笑。

不过,他和于铭看完昆德拉老先生的作品后得出个结论——这老先生,爱嘲笑全人类,嘲笑人类存在的意义。

路是越走越崎岖,山坡变成了陡峭的山崖,植被越来越少,直接可以看见岩石被挤压出来的纹路,宛如大山的血脉,层层叠叠,笔直坚硬。

栗颜没踩准大叔的脚印,滑出一种可怕的叫唤声,并且随着叫唤声的减弱,往下踉跄滑行了半米。

大叔为之一颤,发现此人真的有可能在他面前滚下山去,是死是活他都得负起责任,顿感自己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而栗颜也为之一颤,那种接近死亡的失重感他第一次有所领略,因为之前还没体验到呢,大叔已经抓住了他。

大叔三步并两步走到他身边,见他自己趴稳了还冲自己抱歉那么一笑,那种“我这是给自己找了多大一个麻烦”的想法瞬间又没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张脸长得太像个狐狸,诱惑太大,还是这张像狐狸的脸上全是可怜兮兮的神情,那些神情对他来说太像个枷锁,导致不能丢下他不管,一旦护了一次,就会有两次三次,之后没完没了。

大叔先是问:“没事吧?”

栗颜摇摇头:“没事。”

大叔伸一只手过去摊开:“当心点,这山确实有些陡,植被少,碎石又多,容易滑。”

栗颜瞧着那大手,慢慢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一股力量雄厚又实在地包裹了他的手,还带着点温暖把他的手给握紧了握完全了,牵着他往上继续攀爬。

大叔看了眼天色,说:“今天是爬不到这山的山顶了,得找个地方睡觉,坡陡不好搭建帐篷,又没有树枝和藤条整一个简易的窝,得找找有没有山洞,没有的话就得走夜路。”

栗颜没有管大叔说的内容,就觉得自己的手在备受煎熬,什么手啊,太粗躁了吧也,皮被膈得生疼,可他舍不得放开,毕竟这手能救命,还特别安全。

自己这手吧,除了被爸爸妈妈牵过,其他人都没有牵过…

嗯?

栗颜思绪怔了怔,不可能啊,再怎么样,于铭跟自己五年,没牵过手?说不过去。可记忆里就没这么牵过,难不成,是这种牵手方式不一样吗?

他望着大叔的背影和那大手,陷入到了五年光景里牵手场景的种种辨别当中。

散步?看电影?逛动物园?坐在公园或者马路牙子上发呆?

这都是公众场合,于铭还是很在意别人投过来的异样眼光。

那在家里…

在家里勾肩搭背亲亲我我翻滚折腾的事都能做,谁还牵手啊。

啊,有这么个情景是手触碰手的,不过于铭那是在玩儿他的手,翻来覆去的看,还把他的手当作网球那么往上抛,落下的时候并没有握紧了或者十指相扣那么亲密,而是被他手掌心的力量陆续拍打。

他们划拳的方式都是双方手掌心相合,反手打对方的手背。

还有就是睡觉的时候,那手指在他手掌心点啊点的那种零星触感,以及握紧了他的手腕按在床头的力量感,还有于铭自己把那张说帅不帅却非常英气的脸凑过来搁自己手掌心的那种邀宠感。

他当时对于这种玩耍感到新奇,还问过他:“我手那么好玩儿吗?当玩具玩呢。”

于铭没说话,继续玩他的手,好半天用俩指头夹起他的食指或者小拇指说:“好玩儿。”

这么说来,于铭不喜欢牵自己的手,似乎更喜欢自己的手掌心多一些。

现在再去想:哼,估计都是你跟他之间的游戏吧。

真烦呐,记忆不能消除,却能反复回放。

大叔把他的手松了。

栗颜回到现实里,手出上有了些汗,不知道是大叔的还是自己的,汗迎着冷空气,就跟大冬天从暖房里出来瞬间的那么一哆嗦。

他们找到一个山洞,可要到达山洞并不容易,看起来像是要攀岩。

栗颜盯着大叔望向他的目光,似乎在确定要不要带着他这个累赘继续走的犹豫。

“我能行!”栗颜说,他要把大叔的这种蔑视鄙视回去,“你教教我怎么爬,我学得快。”

大叔不确定之余,从包里拿了尼龙绳系在自己的腰间,又往他腰上去系。

栗颜一看放下心来,刚要说:大叔你可真是个好人的甜蜜巴结之话被大叔怼了回去。

“真的要出什么事,也都是你自找的。”

“……”

大叔讲了基本的攀爬事项,之后总结给他听:“手攀我攀过的地方,脚踩我踩过的地方,一定要确认好支撑点再往下一个支点去走。”

“知道了。”

“还好没多远,下边儿也不是悬崖,你摔下去最多断一条腿。”

栗颜此时,有点心虚,且小小后悔。

他想调整一下他的梦想:我想每日有云可赏,抬头就行。

这种看云的方式,付出可真是从来没想过,玩儿命就算了,残了可咋整。

栗颜是滚进那山洞的,就在最后一步跨到山洞口的时候。

那时候大叔站在山洞口扶紧了岩壁递了手给他,他一把握紧了大叔的手,脚离了最后的支撑点,一个飞跃,另一手抱紧大叔脖子的同时整个身体的力量都往大叔身上去扑,大叔没站稳,往后一倒,俩人滚进了山洞。

栗颜简易背包里的东西跟他一样摔在了地上,不过他有肉垫,那些东西没有。

他在大叔的衣领子里呼气,咬紧了牙关,紧闭双眼,紧张到全身肌肉绷成了快到极限的橡皮筋,再加点儿力就得断。

大叔打了个颤,像浑身的肌肉打了个喷嚏。

因为有种气息穿过了他的军大衣棕色毛领,就像平原起的轻轻一阵南风,穿过了根根细嫩的幼草,拂向了他的脖颈,预示着春天就要到了。

他最爱春天的温度,春天的风,春天的勃勃万物,所以没有立马推开栗颜。

栗颜不知道是肉垫舒服啊还是自己的心跳因为紧张蹦哒过快,慢下来还需要些时间,就那么个姿势保持了五分钟有余。

大叔背后是背包垫底,前面一个人这么抱着他,姿势不大自在不舒服,五分钟已经是极限,拍栗颜肩膀,示意他起来,结果发现,这家伙居然在自己身上睡着了…

这是把他当床垫了吗?

大叔没忍心推他,不过也就再忍了五分钟,拍了他的背:“喂…”

栗颜不是睡过去了,是吓晕了,还好立马又醒了来,还好他控制住了他身体因为恐惧而引发的小部分颤抖,还好他心跳的速度被棉衣所阻隔。

支起身后还不得不去缓了几秒,瞧着大叔的脸,瞧不清楚,不敢瞧清楚,直说:“我没晕哦,只是短暂回复体力的反应。”

大叔没说话,愣在那张呼出温润气息的嘴唇上头,离自己那么近,仰头就能碰到。心想:这人不怎么聪明没错,可这张嘴藏不住事儿,嘴的形状和肉度以及颜色都长在了他的喜好之上。

栗颜离开他这个肉垫,将掉落的东西拾掇回背包里,以遮掩自己因为刚刚的害怕导致的手抖和心虚,还不忘说:“路上没捡到树枝,住山洞里是不是不需要生火?”

大叔坐好,笑出来的痕迹掩在头发和胡子后面,他笑的是眼前这人明明已经脱口出卖了自己的恐惧,还做些无用的掩饰。

栗颜收拾好背包去瞧大叔,他也知道自己掩耳盗铃,那就掩耳盗铃到底,可惜他不聪明还显在他的肢体语言上,走路都顺拐了。

大叔笑说:“不用生火也行。”

栗颜问:“那晚上没有热食吃了?”

大叔说:“有小型炉具,不是在你背包里吗?还能做几顿饭。”

栗颜笑了,脸红扑扑的,是刚刚对死亡的恐惧导致的害羞转化为劫后余生听说还有热饭可以吃的喜悦,高兴说:“真的是太好了。”

“是,”大叔笑更开了,不过还是藏在那堆胡子后面,“知道生命的可贵,对你来说确实是好。”

栗颜没听清大叔对他此时所感似低语的总结,站起身拍了拍手:“那我先搭帐篷,您准备吃的。”

“呵,居然还安排上了。”

大叔把帐篷包丢他面前,一副交给你了等着看笑话的面貌。

他看着栗颜因为找不到可以稳固地钉的合适位置而打着转转,直到栗颜求助的眼神忘过来,依旧稳如泰山。

栗颜赌气,非搭好不可,最后发挥了他的聪明才智,能钉进石缝里的钉进去,钉不进去的就搬大石头压紧,一副什么也难不倒他的架势,看得大叔坐姿都变得非常舒坦。

大叔身体靠着洞壁,手仰起让后脑勺有个靠垫,饶有兴趣地看了一场默剧,眨眼之间似乎在自行将那些动作快进,毕竟栗颜的动作和表情在他看来都特喜剧。

栗颜搭好帐篷之前全是:诶?这样不行,该这样。为什么不行,哪里搞错了?啊,这里这里,哼,不难不难。哎呀哎呀,什么破帐篷!之类的表情可看。

帐篷搭好后一股子:看,难不倒我吧。这么个摸样去求大叔的表扬,就像小时候帮他妈妈做一件家务事,帮他爸爸跑个腿后想要表扬的渴望。

他妈妈给他的表扬是摸摸他的头,他爸爸则是带他去游乐园畅玩儿,汽水畅饮。

而大叔给他的表扬…

他递给了栗颜一颗糖,栗颜前天给他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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