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临州府大牢中时听秦娘子的邻居大伯说起过，她有个兄长名唤秦思，二人相依为命。”程芷疑惑地站在小院中缓缓打量一番四周，院子中黄豆洒落一地，笤帚被丢在地上无人扶起，一片狼藉，“李飞纠缠秦娘子上门而被秦思打跑，若他所言为真，那秦思理当十分疼爱妹妹，可距离秦娘子死去已有几日，为何秦思仍不见身影？”
崔嘉慕捡起一颗黄豆，若有所思道：“也许不是他不愿现身，而是无法现身。”
程芷从怀中取出从那具男尸附近拾到的豆子，走到崔嘉慕身侧，将两颗黄豆放在一起对比后，二人对视一眼，程芷凝重道：“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也许就是秦娘子失踪的兄长，秦思。”
程芷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扭身走进屋内翻箱倒柜起来。
“你想到什么了？”崔嘉慕跟进来。
程芷翻出针线后停顿了片刻，又找出几件男子衣裳。
她捏着衣裳上头的补丁，缓缓道：“秦娘子一家穷苦拮据，几件衣裳缝缝补补穿上数年。这上头的针脚细密，跟那具男尸身上的补丁缝线如出一辙。”
崔嘉慕接过程芷手中的衣裳举起抖开，“身量瞧上去也十分相近。”
程芷眼眸低垂，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她情绪低落道：“可惜那日没能赶上将他救下。”
“......人各有命。”
“公子，我想起一件事。”一直不敢出言打扰二人思索的周伯忽然道，“今日在李府上跟那青年交手时，我发现他的剑跟那具尸体上的伤口颇为吻合，且那人的武功不在我之下。”
“如此说来，那名凶犯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他了。”
然而程芷的重点却意外跑偏了，她诧异抬眸望向崔嘉慕，愣道：“交手？”
崔嘉慕便将今日为了寻她而发生的一切全部告知。
“皇上的敕谕竟还比不上你崔太傅之子的名号，皇上也太没面子了。”
程芷捂嘴轻笑，崔嘉慕淡淡斜她一眼，“胆敢置喙皇上，小心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程芷干咳一声，收了笑。
崔嘉慕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我跟周伯今日可是托你的福，提心吊胆地奔走了一整日。”
程芷接收到了崔嘉慕眼神中的谴责，心虚地清了清嗓子，佯装无辜地眨眼道：“那我也没想到这李飞竟贼喊捉贼，反倒报官将我抓了起来。”
崔嘉慕回想起知州后，眼神微凉，冷哼一声：“这知州收受李辉贾的贿赂，官商勾结，做下不少欺诈百姓之事。李飞如此胆大包天，就是仗着有知州包庇。”
崔嘉慕叹息一声，眉目转瞬柔和下来：“所幸你没出事......”
程芷体会到崔嘉慕话语中的关切之意，心中莫名升腾起异样的感受，她眨了眨眼，却听崔嘉慕接着道：“否则我无法向程大人交代。”
程芷心中的感动瞬间消失殆尽，她绷起脸，语气平平：“我就说呢，崔大人如此关切我的安危，原来是担心我爹那儿拿不出说法啊。”
崔嘉慕不是蠢蛋，当然听出了程芷话语中的冷嘲热讽，但却迟钝地没明白程芷的怒意从何而来。
“你又在生什么气？”
“我没生气。”
“周伯你说，她是不是在生气？”
周伯：“......”
程芷将东西都放回原处，昂起俏脸，轻哼一声：“我去隔壁赵伍家瞧瞧。”
“喂，你别乱跑。”崔嘉慕操心地追上去。
推开赵伍家的门后，程芷渐渐拢起眉心，心中闪过一丝怪异。
崔嘉慕追上程芷后却注意到她顿住不动，不解发问：“怎么了？为何不进去？”
“我感觉怪怪的，但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程芷逡巡一番院子，心中仿佛有个爪子在不断抓挠，惹得她烦躁不已。
崔嘉慕绕过程芷上前一步，踏入院子，“赵伍独自居住在此，能将家中打理得如此一尘不染、井然有序，此人是个难得的——”
“我明白了！”程芷双眼猛地一亮，她激动地跳到崔嘉慕身后，大力拍上崔嘉慕的后背，“真不愧是京城才子！名不虚传呐！”
面对程芷突如其来的夸赞，崔嘉慕一头雾水，“我方才那番话让你有头绪了？”
程芷俏皮地摇头晃脑起来，扬眉斜飞一眼崔嘉慕，得意道：“崔状元才思敏捷，不如猜猜？”
崔嘉慕见程芷卖起关子，傲气上来，撇过头不屑道：“这有何难猜？”
他环视一圈整洁的院子，踱步走到露天的灶台前，掀起锅盖，视线扫过铁锅中沾着的油渍，沉吟片刻后，回眸望向好整以暇的程芷。
程芷笑眯眯：“如何？”
崔嘉慕淡笑道：“赵伍的院子十分干净，显而易见特地打扫过，倘若他是个十分爱干净的性子，但这铁锅却又是未曾洗刷的模样，与他的性格相悖。故而我猜他在有意掩藏什么，这个院子有问题。”
程芷故作失望地叹气：“好吧，没能难倒我们崔大人的聪明才智。”
崔嘉慕得意地昂首挺胸。
“我在牢中曾见过赵伍一面，他面容憔悴，下巴生满胡茬，衣裳脏污，毫无顾忌地瘫坐在地上，稻草梗粘了一身，与他洁净的院子给人感觉完全相反。”程芷走到屋内，翻出赵伍的靴子打量一番，“你看他的鞋面满是泥尘，床榻上被衾团成一团，上头还丢着几件里衣。院子一尘不染，屋内却杂乱无章。”
“非礼勿视。”崔嘉慕快步走到程芷身前，将她看向床榻的视线挡住。
程芷抿了抿唇，颇为无语的模样，“几件普通的里衣罢了，倒也不必如此小题大做。”又不是女子的贴身心衣。
崔嘉慕坚决不肯退让：“不行。”
见崔嘉慕十分介意的模样，程芷忽然起了逗逗他的坏心思，她挑眉：“普普通通的男子里衣罢了，又不是没瞧过。”她意有所指地将目光投向崔嘉慕的衣襟。
崔嘉慕顺着程芷的目光低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在说春风得意楼中时发生的事情。他只穿着单薄的里衣躺在床榻上，被程芷看了不知多久他才醒来。
他俊逸的脸上飞上红霞，他恼羞成怒：“程小姐自重！”
程芷迤迤然施了一礼：“小女子颇有冒犯，还望崔大人大人大量，多多海涵。”
“你！”崔嘉慕被程芷轻飘飘的态度噎得说不出话。
程芷转身站在屋子的门槛上，望着干净得古怪的院子，沉吟片刻道：“赵伍将家中院子打扫得仿佛从未居住过的模样，而隔壁秦娘子家却乱得好似经过一场洗劫。这二者之间会有关联吗？”
崔嘉慕绷着一张俊脸将赵伍随手丢在床榻上的里衣收进衣柜后，听见程芷唤他。
“崔嘉慕，快来，我们去打听打听赵伍跟秦娘子的关系。”
崔嘉慕无奈地叹气：“你等我过来，别乱跑。”
窄巷中，程芷轻轻叩响一家紧闭的大门，等了几息后，就听见一阵脚步声，门被拉开一道缝。
门后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戒备地打量着门外陌生的三人。
“你们找谁？”
“伯母，林伯可是住这儿？”程芷模样本就生得俏丽，她乖巧地抿出一个笑容来，唇边可爱的梨涡令人见了更是心生好感，放下戒备。
妇人一愣。
程芷补充道：“林伯，林金生。”
妇人从程芷口中听到了自家丈夫的名字一愣，心中戒备又放下许多，她迟疑道：“姑娘是？”
“今日官府抓人，错将我逮了进去，因此我在里头认识了林伯。”程芷简明扼要地解释，“他托我带话给你。”
程芷此刻的彬彬有礼与她平日里无理取闹、动辄生气的模样大相径庭，引得崔嘉慕心中惊奇，频频瞧她。
妇人一听热泪盈眶起来，她连忙敞开大门，将三人迎进去。
崔嘉慕有礼地点头示意：“叨扰了。”
程芷走在崔嘉慕前头，她不动声色地将院子内打量一圈。林家的小院里物件稀少且颇为老旧，院子中的一侧搭着半人高的竹架，上头晾着几件女子衣物。
她的目光顿了顿，她看见院子的角落里倒着一张缺了一条腿的小方桌。
倒是对得上林金生所说的话，李飞纠缠秦娘子那时他正在家中修理桌椅，后来被抓进牢中，这缺了条腿的小方桌就无人理睬了，被放在了角落里。
妇人引他们进入屋内坐下后，注意到了来者均身份不俗，衣着精致，谈吐大方，一时间不知道手脚该放在哪里，“家中简陋，还望各位不要介意。”
程芷细心地察觉到了妇人的局促，她亲切地拉过妇人的胳膊坐下，温和道：“林伯要我带话，他在里面过得还行，一日三餐顿顿有着落，让你别太担心，用不了多久便能归家了。”
妇人被丈夫的消息拉走了注意力，谢天谢地地双手合十：“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这时里头一年轻女子听见家中出现的陌生声音后走出来，“娘？”
妇人拉过女儿介绍道：“这是我女儿，林雅儿。”
林雅儿一眼便看到了俊逸非凡的崔嘉慕，她倏地红了脸，娇羞地揉了揉衣角，对着几人福身行礼，“雅儿见过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