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谈论室。
宁北之仰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搭在腹部，闭眼静待来人。
贺启星进门，评价：“很安详。”
“哥，”宁北之有气无力，“我紧张。”
贺启星掏出包里的打印资料，低头看这倒霉孩子：“紧张好啊，模拟压力面试，先来段三分钟自我介绍。”
宁北之缓缓睁开眼，目光无神。头顶突然被揉了一把。
发丝扫过额角，拂过眼睫。他不敢置信：“你敢摸我头？”
贺启星微微笼着手掌，回味指尖残余的细密柔软。看着宁北之眼里总算有了活人光芒，他道了个很没诚意的歉：“对不起，要么你摸回来。”
宁北之直起身，瞪他一眼，决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敲两下空格键唤醒电脑，小声哼哼：“你小子挺狂。”
“来吧。”贺启星特意绕到另一侧坐下，面对面加强压迫感，“今天主要就一个内容，面试模拟。宁大爷，您先请？”
宁北之哀嚎着，又往下趴了会儿。再直起身时，眼神清明，已然进入状态。
清了清嗓子，露了个招牌笑脸：“各位评委老师好，很荣幸能参与今天的面试。我是……”
“不错，正好三分钟。”贺启星掐着表，下令，“再来个简短版本的，请开始。”
这也是面试的一环，导师都是大牛，说是三分钟，但随时可能按心情调整要求。
宁北之表情不变：“好的贺老师……”
贺启星认真听他讲完，开始提问。
“关于你提到的大创项目，请简述这两段经历分别研究了什么，以及你从中的收获和感悟。”
“解释一下你实验中主要的两个原理。”
“这是你大二做的项目，以你现在的眼光去看，觉得有哪些不足？”
“你说你对细胞凋亡感兴趣，详细解释一下它的两种途径。”
“抑癌基因有了解吗？”
……
“你大三绩点为什么这么低？”
“跨考和选择我们学校的原因？”
“有没有读博的打算？”
宁北之早已招架不住，其中两个专业方向的拓展题目答得磕磕巴巴，可怜巴巴地小声求饶：“老师……十五分钟了，救救我救救我。”
贺启星笑着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有什么兴趣特长？”
逃离专业相关，宁北之可就有话聊了，瞬间复活：“唱歌还不错，拿过校园歌手大赛冠军，小小火了一把，收获许多忠实粉丝……”
忠实粉丝假模假式：“真的？来两句听听。”
“你不要假公济私。”宁北之自行宣布面试结束，大爷似的往后一靠，做了个邀请手势，“贺小伙，your turn。”
于是宁北之报复式火力全开。
揪细节：“你说说这个实验室提高了什么，有和其他做对比吗？”
开放式天马行空：“如果癌症在未来能被攻克，你觉得会是通过什么方式和途径？”
逃不开的质问：“为什么有挂科记录？”
……
“非学术方面，大学里做过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是什么？”
贺启星毫无犹豫，回答：“追星成功。”
宁北之伏在台上笑，追到了吗？你就宣布成功。
中文面试模拟结束。两人交换手里的A4记录纸——面试记录，密密麻麻给对方列出调整建议。
宁北之收获的第一条点评是——笑得很帅，请继续保持。
先给个甜枣，往下全是巴掌：“项目经历太啰嗦，精简”、“自我介绍的‘感兴趣’在导师的理解里等于‘有过研究’，你给自己挖了几个大坑，根本经不起细问”、“答得稀碎，要抓主线，结合做过的项目展开”、“关于跨考的解释，建议多强调在原专业培养的科研能力”……
以及最后一点：“真的不能唱两句吗？”
“可以。”巴掌确实打在点上，宁北之大大有赏，“复试那天，我给你唱《好运来》。”
英文面试不太好模拟，往年的模式是抽签阅读文献段落并现场翻译，再用英文回答导师针对该文献的提问。
换句话说，运气占比很大。如果抽中的文献正好是自己有所了解的，哪怕没完全看懂，也能连蒙带猜说个七七八八。但要是关键词都没咋见过，翻不出来，也答不出来，那抓瞎。
这次合作会议的持续时间再创新高。大脑思考巨耗能，宁北之饥肠辘辘，死鱼一般趴在桌上。
贺启星主持大局：“今天最后一项议程，订机票酒店。”
复试采用线下模式，上午笔试，下午面试，一天搞完。算上来回，他们至少要在北城住一晚。且来都来了，大老远跑一趟不容易，也不在乎多住一晚，顺便逛逛校园。
“都行。”宁北之声音闷在手臂里，拒绝思考，反正跟着这位哥总错不了。
贺启星和他确认：“房型，都行？”
“嗯？”说到这个他可就清醒了。宁北之强撑着拱起腰，坚持不到两秒，又倒回椅背上，语气懒懒：“行，怎么不行。我星星哥哥决定的，我哪敢有意见。”
“挑了几个评分不错的，发你了，你活过来的时候抽空看两眼。”
宁北之点开链接，阴阳道：“啊……是标间呢。”
贺启星配合和他瞎扯：“怎么说，委屈了？我们大明星非总统套房不住？”
“嗯，我们大明星还要专车接送，麻烦小贺都安排妥当。”
话虽如此，活总不能推给一个人干，既然是合作共赢，就得体现出自己的价值。最后一人订机票，一人订酒店，复试行程敲定下来。
隔天，校园马拉松。
陶天歌拼了老命，拿到完赛纪念牌，也拿下男友身份牌。
第二晚宿舍大联欢，约在学生街一家带ktv的精品烧烤店。包间里，宁北之啃着烤鸡翅，听陶天歌和齐延深情对唱《因为爱情》。
“好听！！！”一曲结束，宁北之大力捧场。606几位兄弟唱歌都在平均线上，正常ktv水准，技巧不够，感情来凑。而他自己在这种场合倒不太爱唱，毕竟已经是天花板了，对着滚动字幕唱歌……和备赛练习有什么区别？快乐大打折扣。
再说其他人也不爱和他对唱，显得他就是个表演机器。像是小时候过年过节亲戚们的撺掇：来，我们北之给大伙唱两首。然后幼儿园在读的北之小朋友优雅上台，高歌一曲小星星。
星星？原来命运早已在暗中牵线，简直天赐良缘。宁北之被自己逗乐。
唱过一阵，四人围圈吃烤串，撬开啤酒瓶，代替香槟意思意思。
接着开始盘问今晚名义上的主角：“说说，昨天怎么一个过程？”
“嘿嘿。其实要跑下来还是有点勉强，到最后三分之一我都想吐了，但不能吐啊，小锦在旁边呢。”陶天歌细细道来，还带着点被幸运砸中的晕乎，“爱情的力量，你们懂吧？反正就是撑下来了。”
齐延&唐尚：“懂。”
宁北之：“懂。”他和贺启星互卷几个月，不就是爱情的力量？那指定不能输啊。
“结束之后，我俩在终点标志那拍了合照。嘿嘿，给你们看看。”陶天歌掏出手机，点开和杨锦的对话框找到照片。
宁北之一扫顶头的备注，[爱心]锦锦[爱心]。虚心讨教：“谈恋爱都会这样备注名字吗？”
唐尚说：“只要你俩没意见，怎么备注都行。”
宁北之好奇：“那你怎么备注？能问吗？”
没什么不能问的，唐尚说：“宝贝。”
宁北之眨眨眼。他尚哥，冷静说宝贝的样子，还怪幻灭的。
“延哥你呢，能问吗？”
齐延直接把手机递过来：一只小猪猪。
宁北之：？
他顿悟，恋爱状态和平时状态有壁，旁人不可轻易窥探。
“然后呢？”
“然后就一起吃饭，陪她去了趟超市，送她回宿舍。”
“就这？然后呢？”
“然后小锦就和我告白了。”
“呃……啊？！”
“嗯。”陶天歌傻乐，“事情就是这样。”
“……行。”
烤串上到第二轮，话题来到了大四的永恒话题——未来。
齐延自嘲道：“我挺佩服你们的，搞科研对我来说真的太难了。刚入学的新生研讨课给我激动得，恨不得四年成就科研新星，十年打入科学院，二十年拿诺奖。笑了，结果大二就歇菜，这书读了让人痛苦。”
“职场和科研，两条不同的路罢了，都是围城。”宁北之和他碰了碰酒瓶，关心道，“你这份实习还顺利吗？能转正不？”
“能是能，但我又有些犹豫。我不是很喜欢这个工作氛围，部门领导太傻X，一天天没事找事，带我的师傅都说他外行指导内行。”
“那你得尽快决定了，是留是走，早做准备。”
“嗯，现在忙论文，实习一周就去两天。”齐延说，“春招我也留意着呢。”
“问题不大，反正世界就是个草台班子。”
陶天歌幽幽感叹：“唉，我也不知道了，挺迷茫的。现在目标明确就是考研，但三年后做什么，其实我没想好。说不定归来仍是社畜。”
“或者归来仍是考公。”唐尚补刀，“我们大组今年五个硕士毕业生，考公的占了仨。”
这就业环境，给人干沉默了，四人只好举杯碰了一圈。
“你俩复试准备得怎样了？”
陶天歌扫码再加一把羊肉串，说：“我应该问题不大，初试排名高，又是本校。复试不求拔尖，稳住就行。”
宁北之啃完香菇啃玉米，声音含糊：“按计划进行吧，尽人事听天命。”
“也别把自己压太紧，能行的。”
“话说你和贺启星现在什么情况？”
“嗯……”宁北之也说不好，这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目前一样都不占，“可能复试之后，会顺其自然在一起？”
唐尚一阵见血：“有前提吗？”
有前提吗？复试结束，在两人之间会有四种结果：都上，都不上，你上，或我上。
四种可能性都能顺利导向“在一起”的结局吗？宁北之不知道。
唐尚有些后悔多问这一句，安抚道：“考完的事，考完再说，你俩都加油。”
宁北之晃晃脑袋，没在意。再次举杯，笑着：
“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