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教学楼到学院楼,一东一西绕着校园转大半天。宁北之最终在莲花池旁刹车,捏着车把手纠结半分钟,决定给自己放个假,不去图书馆了。
一个月,四周,他已经从大师兄的到馆时间推断出了他的课表:周三早晨和周四下午有课,周二晚上和周一下午不定,周日随缘。
似乎比自己要忙一些。
宁北之孤零零在图书馆最后一排学了两天。两人的习惯座位在四楼东区的尽头,贺启星面对整片看不到尽头的桌椅,而宁北之面对着开阔玻璃窗。
窗框就是画框,半面墙,把景隔成三联画,远处树叶影影绰绰铺开。这幅窗景,就是宁北之当初选择这个位置的最主要原因。
那天是周四,对面整排空着。第二天贺启星出现,宁北之抬眼一瞥,翩翩公子入画来。
四楼东区也是生物学科的藏书位置,末端摆着一片浅蓝色布艺沙发。透明推拉门之外,连着个开放露台,视野开阔的绝佳观景地。
晚饭后消食,宁北之卷着一摞A4打印资料在露台绕着圈。他不行,政治背得脑仁儿疼。尤其这两天没有帅哥可看——
总算来了。
目光里宽阔的长廊就是个秀场,贺启星穿着白T牛仔裤,挎着卡其色挎包,手上抱着两本资料书款款而来。
不愧是大师兄,普通白T都帅得这么脱颖而出。
贺启星目标明确,走向自己惯常的位置,先扫了一眼斜对面位置。放置物品,打开桌面自带的台灯,落座。
宁北之倚着靠近露台的书架,暗自感叹:优雅,太优雅了。
五分钟后,宁北之才从另一边绕回来,若无其事坐下,开始刷高数卷子。今晚学习效率很高,也许是卷子难度低,也许是现在心情好。
卷子做完,专业课也过了一大章重点笔记。宁北之看了眼时间,十点二十。
可以。提前完成任务,奖励自己今晚少学半小时,去北门土街吃宵夜。
土街是学生小吃街,靠学校后山而设。本没有路,硬是被学生和摊贩们踏出来一条路,平日还好,一旦下雨,满是泥泞。后来市政整改,铺了水泥地,搭了雨棚顶,装了小彩灯,各摊贩正正规规编号上岗。
十点二十五。贺启星正要收拾东西,注意到对面同样收拾东西的动静,略显意外抬头看去。毕竟往常大明星都不会早于他离开。
而宁北之并未察觉,先走一步,跨上包风风火火往外去。毫无留恋,没有半点要等人的意思。
---606花开四朵---
宁:土街,谁去,速。
---“宁”把群名修改为“2024硕-606花开四朵”---
你歌:北啊,今晚这么早?
齐延:我刚回来,你们去吧。
宁:@你歌陶,去否?
你歌:等会儿,五分钟,这就下楼。
小陶大名陶天歌,是606宿舍另一位研友。
说是五分钟,宁北之在楼下花坛边上跨着自行车又等了五分钟,陶天歌才匆匆下来。
“北,来了来了。”
“干嘛去了,十分钟,八楼都能爬下来了。”
“嗨,搭讪去了。”陶天歌给自行车开锁,语气荡漾着羞涩,“出来打水的时候,正好碰上之前那个女生,就上学期跑步给我递水,那个。”
“哟,汇报情况。”宁北之打趣他。
“就加了微信,没说别的。”
“好么,你小子。”宁北之为兄弟感到开心,“不过我提醒你啊,备考期间,别谈恋爱。成或不成,都受影响。”
“知道,考研为重,不差这俩月。”
两人并排骑着车子往外去。宁北之:“你现在还跑步么?”
“跑,但不在操场跑了。现在流行环校跑,路宽,环线大,也清净。”
陶天歌模样还行,五官分开来都是好看的,个子也不矮。就是有些胖,尤其大一大二胡吃海喝,重了将近三十斤,脸都撑变形。
到了大三,痛定思痛,开始减肥,每晚雷打不动去跑步。女生递水那一次,并不是什么浪漫邂逅,而是因为陶天歌一开始没有经验,跑得太狠……吐了。
这位人美心善的女生,陶天歌念叨了小半年,一直盼着能再见一面。倒也没多想别的,当时吐得狼狈,都没有好好感谢人家,甚至面容都是模糊不清。但今天匆匆擦肩而过,记忆瞬间清晰。
陶天歌回味着刚刚茶水间的几句对话,心砰砰直跳,到现在都还没平复。
车子停在校园里,两人混入熙熙攘攘的人流,朝土街走去。
贺启星夜跑第一圈正好经过北门,凝眸看了一眼大明星,脚步却不停。
还真是抢眼,这么暗的灯光,往哪站都能成视觉中心。大明星和旁边的男生看着很是亲密,肩挨着肩,有说有笑。
今晚这么兴冲冲早退,原来是赴约啊。
“北,你想吃啥,我请。”
“干什么突然要请客?”
“这不是,你叫我出来,我才见着她嘛。哦,那女生叫杨锦,生科院的。”
“行啊,请呗。烤冷面吧,好久没吃了。”
生科院是生命科学学院,也是宁北之考研专业方向。606宿舍属于环境生态学院,和生科院挺密切。宁北之大一大二参与了细菌相关的两个项目,因此,结合自己兴趣和科研训练经历,把考研方向定在了生物学,细胞方向。
生物,环境,俗称天坑专业。
“21世纪是生物的世纪”——21世纪最大的谎言。本科毕业,要么转行,要么读研,要么考公。
而606几位兄弟印证了这一说法:陶天歌考研,本校本专业;齐延辅修广告学,直接工作。还有一位名叫唐尚,不出意外会保研本校,这会儿正被导师压榨着做实验。
“老板,两份大份,加火腿,酸甜口味,多加醋。”
“好嘞。”
冷面在铁板上平躺,混着鸡蛋液,嗞嗞作响。
宁北之眼神失焦:当一张饼,直接摊平。没有大脑,没有烦恼,不用起早,确实挺好。
“葱花香菜要不要?”
陶天歌:“要,多加点。谢谢老板。”
宁北之思绪飞远:当颗香菜也不错,不求所有人喜欢,但爱的人会很爱。
陶天歌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人:“想啥呢?”
“没,学迷糊了,发会儿呆。”
“哎,我倒是在想事儿呢,你说咱俩都大四了,恋爱也没谈过,就这样毕业,多遗憾。”
宁北之接过自己那份烤冷面:“我不急,大学又不是非得谈恋爱,你当必修学分呢?”
陶天歌没接他的话,自顾自笑起来:“还有一年,我试试,抓紧来段黄昏恋。”
黄昏恋,这说法倒是有意思。
按理说,宁北之这条件,不缺恋爱谈。但他眼光高,要求刁钻:性别男,好看。不要肌肉男,不能太过瘦弱。脑子要好,衣品要好,写字要好。
单是第一点,就刷掉了迄今为止100%的追求者。
反正就是没见着谁能配得上自己,想主动追求都找不出合格的人选。图书馆那位大师兄倒是符合基本条件,但也无需刻意,缘分该到总会到。考研漫漫长路,且再多看几眼。
小吃街人潮涌动,三三两两,成双成对。陶天歌戳着小碗里的火腿,直犯红眼病:“哎,北,你为啥不谈恋爱啊?”
“没遇上合适的呗。”
“你要找啥样的,天仙啊?”
宁北之没回答。天仙啊……大师兄勉勉强强算一个吧。
“你看看人唐尚,恋爱长跑都四年了。齐延,长达一年的热恋期,每天甜甜蜜蜜的。”
“哦,这也要卷?唐尚绩点第一你不卷?延哥三份实习你不卷?”
“这说的是一回事嘛?!算了,跟你这大帅哥说不着。”
宁北之没谈过恋爱,也没对外公开性取向。他承认自己是个颜狗,不管男的女的,只要美,都乐意多看几眼。
但也就是欣赏地看看,不想恋爱,甚至都没有认识的必要。因为一旦认识,反而不美了。皮囊好看就足够,内在嘛,最好不要过多探究。
贺启星跑了两圈,回到图书馆正好十一点。图书馆沿路栽了一排鸡蛋花,淡黄色压着枝丫,氤氲一片奶香。
闭馆音乐响起,是柔和的小提琴曲。贺启星跨上自行车,蹬上脚踏。赶着人流涌出前最后的清净,载着满身花香,第一个离开。
贺启星的考研路,说起来又是个惨痛故事。或者说,是个事故。
品学兼优,必修课成绩都在前1%,除了……大一第一学期的高数。因突发肠胃炎,不得不中途弃考。
已作答的题目,加上平时分满分,还是不够。按照规章制度,也不符合缓考要求,只能挂科重修。
这颗子弹,在当时的成绩单上留下一道红色标注,不痛不痒。却正中两年后的保研名额,将原本平坦无阻的升学通道击了个粉碎。
贺启星只能接受,搬到图书馆,挤上考研的独木桥。
大师兄,其实宁北之没叫错。
贺启星大一入学成绩突出,早早进了实验室,到现在已近三年。是导师的心腹,师兄师姐的助手,师弟师妹的带教,已然成为实验室举足轻重的存在。刚入学的研一学生不了解情况,开口就管他叫师兄。
贺启星回到宿舍,打开背单词APP怒刷五十个,等汗歇得差不多了,冲完澡就要休息。
“请问启星师兄在吗?”一位清秀男生敲了敲门。
“启星,有人找。”门边室友大声传话。
来人是新加入实验室的大二学生,贺启星到门口迎接。
“师兄,这是林老师让我带给你的材料。”
贺启星双手接过文件袋,看了一眼标题:“谢谢,这么晚,麻烦你跑一趟。”
“不客气师兄。说起来,还我还有件事要请你帮忙。”来人有些不好意思。
“你说。”
“我们项目用的实验材料,原始采集纪录有缺漏,我查了实验室的公共文件夹也没找到。林老师说这部分工作是李师兄做的,但李师兄已经毕业一年了,他也不清楚。我实在没有办法,你有空的时候能帮我们看看吗?”
贺启星回忆一番,对上了他所说的采样工作,当时是李师兄带着刚进实验室的他一起做的。
“行,我明天找找材料,有的话,我整理好发给你。”
“谢谢师兄!真的很不好意思打扰你复习。”
“没事,但不确定能找到,这块数据当时不是我负责的,也过去两年多了。我尽量找吧。”
“嗯,我明白的,麻烦师兄了。”师弟绽出一个浅浅的笑。
送走师弟,贺启星把文件袋放进包里,打算明天带去图书馆研究。翻身上床,室友石耀赶着熄灯前匆匆归来。
石耀:“刚下楼遇到小姜学弟。”
“你没猜错,找启星学长的。
石耀:“啧啧啧。”
“启星,这都不追?”
众人开启复读机模式:“这都不追?”
贺启星喜欢男生,在407宿舍不是秘密。大二石耀失恋,宿舍组了个坦白局。喝酒,坦白恋爱经历,以毒攻毒,抚慰情伤。
贺启星因自述没有恋爱经历而遭质疑,被群起而攻之,顺势坦白性向。他自己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却给室友们好大一个惊吓:
第一怕男同乱搞,第二怕男同爱上自己,然后乱搞。
但也就惊吓了一晚上。第二天酒醒,理智回笼,不就是喜欢男生嘛,有什么大不了。
其一,事实如此。相处一年,贺启星严于律己,品学兼优,就不是会乱搞的人。不能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自己兄弟,更别说他还只是个没有恋爱经历的青涩男同。
其二,自知之明。异性恋不是见到个异性就爱得死去活来,男同也并非饥不择食……尤其在双方条件具有明显差距的情况下。
多大点事。新时代知识青年主打一个尊重包容,尤其对于他们这些学生物的,更没必要大惊小怪。
同性间交往,生物界多了去了,不差一个兄弟。
室友们接受良好,贺启星也接受良好。当事人虽无明确要求,这事也没人传出去,大家继续做偶尔塑料但坚不可摧的好兄弟。
但眼下要解决的问题是室友们的起哄。
“追什么追,我和小姜就是师兄弟关系。”
“这话说的,古往今来,师兄弟哪有清白可言。”
贺启星一句话结束战局:“行,你懂得多,你说得对,你才是真男同。”
“……”
他和小姜这个事,已经被407几人八卦好几个月。小姜大名姜轶珩,大二,是贺启星同实验室同导师的师弟。
姜轶珩也是个风云人物,性格内敛,才华横溢。中学时发表过几篇小说,崭露头角。大学不选文学反而学生物,一门心思直闯科研。
小姜不爱与人来往,却唯独和贺启星走得近。深夜苦熬盯实验,凌晨并排骑单车,饭点拼桌聊课题。
宁北之少有的来到清风食堂吃饭,此时正在两桌之外看着。
以他的雷达判断,大师兄,是。大师兄对面的男生,也是。
怎么回事,有情况了?最近几天斜对面位置的人总是缺席,怕不是因为要和小男生约会。
不能吧。还有俩月考研,这时候发展恋情?孰轻孰重,没点脑子吗?
吐槽归吐槽,宁北之脑内的美人分析程序自动开启:这个男生,挺明显是个学弟。类型嘛,看似清秀俊逸,却又流露出一丝高不可攀的傲气。
暂且和大师兄归为一类,算个孤傲冷峻的小师弟吧。
“我去,羊肉汤这么火爆呢,排了快十分钟。”陶天歌端着餐盘,落座宁北之对面。
“特色菜嘛,总要饥饿营销一下。”
宁北之隔着桌子就闻到扑鼻鲜香,汤色浓郁,用料丰富,看着是很不错。
“我多拿了个勺,你也尝尝。”陶天歌径直往自己碗里舀了一大勺,配上一大块羊肉,递给对面。
宁北之欣然接受,轻轻吹着,小口抿汤汁。
这是清风食堂的不定时特色菜。除了羊汤,还有牛肉汤、牛羊肉粉丝、肉饼等等,一经推出,广受欢迎。
而宁北之常去的是夏荷餐厅,和清风餐厅分在东西两侧,对应鹭禾大学东西两个宿舍区。
难怪呢,此前从来没偶遇过大师兄,原来主生活区不在一块。
有点意思,且再观察观察。
作者有话要说:“天坑专业”只是从就业角度的吐槽,“21世纪最大的谎言”也只是生物学子的自嘲(落泪)。
目前生物领域尚有许多难题等待攻克,许多空白缺口等待探索。世纪才过了不到四分之一,谁能说得准呢hhhh。
无论什么专业,都需要有人去深耕。尤其基础学科是熬过来的。
但确实只有极少数人有能力,有毅力去接近学科极限。至于“天坑专业”本科毕业生的现状……确实挺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