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J一个人坐在床上。Kavin在几个小时以前离开了，床单的温度也再度恢复了无人时的冰冷。M.J散着头发。

三十年来，他从未有一刻，如此疲惫过。

在美国，被利用前来投靠自己道同父异母的妹妹和自己同时被下了药，他为了救人，接连高烧近一个星期，险些没能救回来。事后他开始进行调查，回到泰国又发现父亲中了毒，接着找了Ren和Boon-Nam帮忙，发现是Kittiyangkul的手笔。为了稳定家族，他将自己那些生出异心的兄弟姐妹们和他们的母亲们全部解决了，还不等彻底接手父亲这边，他便过世了。然后是和Kittiyangkul的家主斗智斗勇，拼了半条命和Jarustiwa一半的家财，脱胎换骨，浴火重生。

曾经的家主是位父亲，他只让M.J觉得麻烦，却没有挫败，反而是抱着一腔孤勇，死也要将人拉下马；如今的家主是儿子，面对他，M.J想逃开。他的父亲警告过他，Thyme的老管家也评价过，他们四个人当中，其实最危险的是Kavin。M.J知道，他准备好和Kittiyangkul厮杀，可其中，他竟像是本能地忽略掉，Kavin也属于他视为对手的家族成员之一。

重情重义……他的手不干净，但他对家人朋友是用尽心思保护。他会将这四个字当作对他的夸赞，可如今看来，那却像是在嘲讽他的愚蠢和软弱，害了家人，害了家族，最后再害了自己。

就当是喝大了……M.J撑着自己的脑袋。跟男人睡了一觉这种超出他的性取向范畴的事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他喜欢女孩子，他也不恐同。美国的同学中有不少是有着同性恋人的，

有的没的全都一股脑地往M.J的大脑里钻。他头疼，可又不能让自己不去想。人大概是清醒了点，回忆也开始如潮水般涌出，那些亲密暧昧的画面让M.J是气血翻滚，令他难堪。

论过失，他与Kavin要五五分成。M.J捏着自己的鼻梁骨，如果他们只是喝多了酒，打了一架，那该多好。

想着，M.j下意识拿起柜子上的蜂蜜柚子水。当杯子握在手中，感受到细微的温度，M.J终究还是长叹出一口气。

他们终究是没有退路了。

Gamon和Damy是兵分两路感到M.J家的，他们有公寓的钥匙，直接开了门。M.J正躺在沙发上，穿得严实，没有束起头发，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了许多。

Gamon猛地冲上去，一摸M.J的手，皱起眉头来。随后她将自己的手背贴在M.J的额头上，倒吸一口凉气：“你怎么烧的这么厉害？”

Damy与Gamon配合多年，不等她向自己使眼色，默契地去了厨房，熟门熟路地找到放着药箱的小柜子，取出退烧药，给M.J泡下。

“昨天晚上喝了点酒。”M.J说，“谁知道今天早上起来就感觉有点不舒服，我以为是着凉了，没过一会儿就烧起来了。”

Gamon的表情是欲言又止，最终她还是指了指自己的嘴唇：“老板，这个位置，和发烧……可能没什么关系吧……”

M.J眨眨眼，装作茫然且惊讶的模样：“啊……有伤口了？”

Gamon微微眯起眼睛。

M.J见她如此，不再与她装模作样，直言道：“昨天Kavin来了，来的时候火气挺大的，谈了点事，不过好在……算是谈拢了。叫我们这边拟一份合同。现在我们资金链断裂，他愿意出钱入股。你们随便写，主动权在我们这。”

Gamon抿了抿唇。她在信任的人面前一向是心直口快，不如Damy能压得住事。她也是个成年人了，M.J也没有瞒着她，他只是没有选择最直白的表达方式。Gamon陷入了沉默。她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往大了说，这是两个家族的博弈、生死斗。进入罗马斗兽场的角斗士最终只能有一个活着走出来。往小了说，是昔日好友同学之间的恩怨。但又是什么样的契机，能让曾经的挚友如今的敌人，将恩怨带到床上？

仇人与敌人是两个概念。后者是公事所致，前者则要多上几升从自己身上流出来的血。

M.J见Gamon一直不语，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上却还是一副云淡风轻。他问道：“Dao那边……”

“妹妹那边一切安好。”Gamon说，“在我们过来之前，妹妹刚跟我通过话，说她那边不需要我们再担心，基本是安全了。”

Damy走了进来，将水杯递给M.J。在M.J饮下的时候，Gamon与Damy交换了一个眼神。Damy眨眨眼，这个错过了一切的男人并不知道Gamon的暗示所谓何意。

M.J谈起：“倒是让Boon-Nam位我们牺牲太多。等这些事情了了，他们要是想回金三角，留在泰国还是留在美国，都帮他们安置好了。”

Damy开口道：“老板，部分叔伯们因为您在医院门口的发言，向我们讨要说法。您看这边，是让我们的人继续等下去，还是直接将他们的家底都给收了回来。有消息称，他们正在考虑新的家主，还有的往夫人那边去了。”

“让他们去。”M.J不紧不慢道，“母亲要是能同意他们安排下来的那些个婚事，早就同我商议了。你让他们再等等，等跟Kavin……跟Kittiyangkul家主的合同签订下来再动手。”

他笑了笑：“他们要是说我找到靠山了也好，说我向着外人也好，至少这个外人不会在主脉虚弱的时候想要上来分一杯羹。不过你也让他们都盯紧了，也快到动手的时候了，保护好自己，不然损失就大了。”

他双手合十：“我今天先偷个懒，明天早上我们去公司见，先把合同草稿拟出来，其他的明天到了公司开会再议。”

“要不你明天也在家休息吧。”Gamon道，“你才出院多久？医生还特意叮嘱我们要盯着你好好休息。也不差这一天去公司。你现在发烧说不定就是你的身体提醒你要休息，你还是老实地在家待着吧。”

Gamon坐在床边，正好方便M.J伸出手拍拍她的肩膀：“好啦，这不是事出有因吗？你相信我的身体素质行不行？你想想，我们当初在美国的时候，可不是比这里凶险？我命大，不慌。”

“瞎说什么。”Gamon皱眉，但她没有再反驳。该说的都说完了，Gamon和Damy也不多留，再跟M.J交代了一通好好休息的准则后，离开了M.J的家。

等出了公寓的正门，Damy对Gamon道：“我遗漏了哪一部分？”

“你也看见了。”Gamon没有否认。

“太明显了。老板的脖子上总不能是蚊子叮的。”Damy道，“家里挺乱的，客厅茶几上还有两个杯子。”

他顿了顿：“不会是Kittiyangkul家主吧？”

“你知道还问我。”Gamon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让其变得乱糟糟的。Damy贴心地帮她把挡住视线的发丝拨到脑后。Gamon继续道，“他们俩这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他们曾经关系好，他现在忽然说要帮我们，出于什么目的？”

Damy道：“也许他确实想要帮一帮……老朋友？”

“要是真这样还好了呢。”Gamon道，“另外几位开私款有表示，他现在开这个头……问题就出现在这里。他现在开了这个头，与M.J签合同这件事肯定要公开的，公开之后另外几位就可以带资入股，这对我们来说没有半点坏处，家族内部声音也能按下去，外界媒体这边也能搏一份连绵。只是他凭什么这么好心来帮我们？我总觉得有猫腻。”

Damy慢悠悠道：“如果我说……他和老板的关系或许已经超出了朋友的范畴呢？”

“就昨天一晚上就萌发出什么异样的情感了？扯淡！”

见Gamon反驳，Damy继续道，“我说别的并不是昨天晚上。可能早就有点了，只是我们谁都没有往那个方面去想。老板在大学的时候也没有认真地谈过几个女朋友，大家都是逢场作戏，然后再多出一点点好感。想想看，还是这位和老板的感情更深厚。”

“你们男人对有好感的对象都是这么做的吗？”

“并不是。”Damy说，“老板他们千帆过尽，可你想想，我除了你，没有一个关系近的异性。”

“谁问你了……”Gamon实在是无奈。Damy的回答给话题岔开，让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接什么。直爽的女助手只能叹了口气，“我之前还跟你提过M.J可能会在意Kittiyangkul家主的事。你还记得他那时候有多信誓旦旦……”

“我觉得你不用想的那么多。”Damy说，“老板这么做，你说他是心软也好，你说他有着别的计划也罢，他做决定总是有他的原因。就算他的选择是出于感性而不是理智，也是有他的理由在的。更何况在我看来，那位或许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居心叵测。他像是真的想帮老板的，而且他对老板……至少从友情的层面上来说，是真心的。”

“如果真是像你说的那样就好了……”Gamon道，她抬起头，往向天空，“我能有今天，也是M.J给了我这个重生的机会。我知道我没有必要去心疼他，毕竟他的前半生过得可比我们好太多了，只是我想不到他们到底还是走到今天这个地步。Damy，你说，就算M.J告诉我说，这是他们喝多酒情不自禁，你相信吗？”

说着，Gamon的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她没有给Damy回答的机会：“我是不相信的。这么多年，你告诉我就是喝了几瓶酒之后，就发现自己有多爱对方了？”

Damy沉默不语。他扭头看向公寓，拉着Gamon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