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药物分析花不了多长时间。M.J令人带来的那份又是均匀混合物，不过保险起见，十几个研究员还是站在实验桌前忙活了许久。

此次出行，M.J空出了前后一周的时间，以免意外发生时，时间不够充裕。他与Boon-Nam并没有等多——也可能是在谈话中，时间流逝的过快，让他们毫无知觉——三个白大褂人手一沓厚厚的报告走了过来，紧跟着他们的两人一手端着一个盘子。仔细看过去会发现，盘子上面摆的正是M.J带来的和另一份看上去并无差别的玩意儿。

M.J与Boon-Nam交换一道视线，M.J坐起身子，他翘起二郎腿，靠着沙发后背，等待接下来的发言。最前面的三人同样互相对视一眼，领头的较为年长的，带着眼镜的女人示意自己的助手各将两份文件交给Boon-Nam和M.J。

女人冲Boon-Dam点头：“左边这份是您的客人带来的，右边的则是需要的范本。我们将两份药做了交叉对比分析，效果上是基本相同的，只是范本中又参杂了些其他较为中和的药物。”女人说，“只是这些中和性的药物在触碰到其他的一些药材，比方说百合，会被激发毒性。只不过因为又有其他中和性药物调和，毒性会较为缓慢。这一左一右两者皆属于食用，或磨成粉末进入鼻腔中便可以被激发。这样长久以往下来，身体会彻底垮掉，而无法修复。”

Boon-Nam下意识去看M.J，后者似笑非笑的表情令他眯起眼睛。

女人继续道：“表现出来的症状起初是与重感冒无异，只是头痛喉咙痛，全身酸软无力，过分疲惫，但精神却亢奋，进入失眠。等到时间长了，精神状态会慢慢溃散。等彻底不可逆转后，人会咳血眼花，部分症状与肺结核相似。这类药物因为是从罂粟中三度提纯，所以比一般的要更烈也上头的更快。不过客人带来的是最基础的原料，另一份则是在会在市场上使用的。”

“所以这两者，是一个东西。”M.J说，“只不过右边的药效更好，也更容易作为香料掺杂在饮食当中？”

“是的。但因为它无色无味，所以是很难被发觉的。我们也是使用了一些特殊手段才将其发现。”

“账本。”Boon-Nam挥了挥手，“查查这玩意儿是什么时候进的货，这些年进出了多少。”

包括研究员在内的几人听闻此话后便出了房间，而Boon-Nam的心腹则是坐在电脑前，十指飞快地搜查着。之间页面迅速滚动，直到淡黄色的痕迹显露出来。

Boon-Nam看向M.J，他神色凝重，显然没了最初的风趣倜傥的模样：“M.J，你跟叔叔说句实话。你父亲的身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屋内干干净净，唯有Boon-Nam与M.J各自的人留在其中。M.J长呼出一口气，似是做了重大决定似的：“父亲他是中了毒的。”

Boon-Nam猛的站起身：“！！！”

“什么？！”

查账，是最迅速的法子，只是如此做来，是有着极大可能性将其余的机密暴露出来。就算Boon-Nam是看在与自己父亲交情的份上，他也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这份恩情，M.J不能说是不感激。

从这两年来追查药物的来源，Boon-Nam永远是那个站在光下的人选。可M.J不信。他信不过事情会那样的简单。查到Boon-Nam头上确实花费了不少的人力精力财力，但仔细想来，其实大部分时间他们只是围绕着一个答案转圈子，将过程装扮的是十分复杂。M.J知道自己的人都是些什么水平，所以如果说这其中没有人牵动绳线，他是定然信不过的。

M.J没再说话。凭Boon-Nam在此处混迹多年的头脑，不可能想不到旁枝。再结合先前他们两人所交谈的内容，真相仿若呼之欲出。

不出M.J所料，Boon-Nam在几个大呼吸后，全身的力气被撤下了似的，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他的手扶着沙发的把手，深深地叹气。

“真是……”

Boon-Nam想要说点什么，可到了嘴边的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M.J心有所感，也没有强求。那份报告静静地躺在他手中，上面熟悉的一个个专业用词化成黑白线条钻进M.J的瞳孔当中。Boon-Nam的情绪渐渐平和，意识到自己适才在小辈面前失态。他并未觉得窘迫。透过M.J，他看见了当年的自己，看见了曾年轻健康的Jarustiwa。地球转转转，仿佛改变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未曾改变。Boon-Nam的余光落在自己骨头凸起的手，他现在像一棵即将干枯的老木，苟延残喘。

“我知道你心底是有答案的。”Boon-Nam说，“我们这些老家伙该退场的也都退场了。现在的泰国很快将变成你们的舞台。”

“老板。”Boon-Nam的心腹喊了一声，他捧着自己的联通了旁边台式的笔记本电脑走过来，冲M.J点点头，说，“我们第一次进货是六年前老挝那边的人带过来的。当时市场上并没有出现它。因为产量太少，而经过半年在市场的营销，销售额度并不是太乐观，所以下面的只给您上报过一次便将其废弃了。同年十一月，我们进了一笔二十亿的金额，依旧是老挝那边的。他们说我们不需要继续营售，只要产出便可。他们会每半年过来取货，但每个月都会来验货，来来回回。这件事是大公子负责的，因为您当时正在国外，所以与大小姐商量了后，便签了合同。”

六年前，自己是二十二岁。M.J小时候观察过蜘蛛，凝视树枝间的网线时，对网络产生了兴趣。他知道昆虫对潮湿格外敏感，而蜘蛛会在下雨前织起厚重的网来保护自己。他的网，可以作为最佳的保护膜，也可以作为捕杀食物的优秀陷阱。只看他想要如何使用。而自己房子内的蜘蛛，同样是早早地准备好了线，留作注意不到的杀招。

心腹继续道：“大公子与大小姐也分别去查过，只是那家老挝的公司是个空壳，大公子当时起了疑心想中断，大小姐是觉得只是一个生意，拿钱办事而已，但后来也觉得风险过大，而是两年前，老挝那边的才终结了交易。药品的制造一直是在XX的场子，生意结束后，相关的材料在第一时间全部销毁。那家公司，大小姐之后也去查过了，全部资料都被销毁了，撤身的很利索。这是我们能调出来的全部。”

“足够了。”M.J说。确实足够了。他需要的从来都不是额外的机密来填补自己的逻辑网中的空白。他要的是能够证明自己的假设的事实依据。而Boon-Nam提供给了他。每一道答案都在清楚地告诉自己，他想的完全没有错，甚至是惊人地重合着。

M.J并没有过多逗留。他再次感谢了Boon-Nam的鼎力相助。无论如何，他并不远将父亲的老友一家卷入自己所身处的漩涡当中。他们只是普通的生意人，既然选择了远离曼谷的掌控，M.J也不好意思再将一个人拖进浑水当中。

“你父亲，我会找时间去探望他的。”临走前，Boon-Nam拍拍M.J的肩膀，“但你要做好准备。就算是你父亲，也不敢轻易地和他们去硬碰硬。而且既然他们敢做到这个地步，说明他们有了，不能说是万无一失，但九成的把握是肯定的。你要多加小心。再不济，还能回到叔叔这。至少有几个老兄弟在，金三角内他们还不敢太过于放肆。”

Jarustiwa不如Paramaanantra和Aira，后两者虽然也说不上有多白，但至少在外洗的是干干净净，而从Roselyn那代起，两家更是坚定地只站在自己的市场上发展，绝对没有将手往别处伸的意思。Jarustiwa也是如此，可更像是被迫收敛着。M.J知道自己的父亲并非没有那个野心，不过这么多年平平安安地过来了，年轻时的狂傲劲儿也是散去了个七分八分的，退隐的意思是在明显不过了。

或许是分开了长达近四年之久，M.J反而能够更清楚地发现一些问题。Ren并不在意着，安分守己地按照自己和家族铺好的路向前走着。Thyme是根本看不出问题所在，他脾气暴躁却是个天性纯良的。他和他的姐姐，与他们的母亲几乎是两个模子刻出来的，更不像他们的父亲。

感情是能够蒙蔽人的双眼。M.J尝试着去躲开。他想过，或许自己躲躲藏藏，少与他碰面，能让自己更近距离地接触到真相。就算有了另一好友半是隐瞒的报告与父亲的警告，M.J还是愿意保留一个小小的空地，让那里的自己站在画好的保护圈内，让他相信事情也许还没有变得那么糟。

“Kavin是这四个孩子里面最不好惹的。”

这是Thyme的管家告诉Roselyn的一句话，而后不知怎么的传到了他们四个耳朵里。当时Thyme还开着玩笑说，“我的妈妈真的很看好你，如果不是不行，她说不定要给你抢过来做她的儿子了，我从来都不是她眼中合格的那个”。Ren更是过分的说“大概也只有在你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里，才让Roselyn阿姨省心了些”。

是的。不好惹。可如果是别的事情也就罢了，这次偏偏……偏偏是自己的父亲。

Boon-Nam没有挽留M.J。他知道就算自己说了客套话，M.J也是不会留下的。他目送着M.J的车辆没入黑夜之中。Boon-Nam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清楚Kittiyangkul打的是什么算盘。他更是清楚M.J同样知道Kittiyangkul打的是什么算盘。只不过他担心着自己的这位世侄的性子，会在对上Kittiyangkul的人时而吃亏。泰国的F4，四个掌控了全国的家族，其中只有两个真正拥有生杀大权。Boon-Nam更能感受的到，就算M.J看上去再淡然，当自己的心腹说出那两个年份的时候，他的手与声线，在轻微的颤抖。

Boon-Nam并不想去了解那两个年份的特殊含义。这些只要M.J知晓便够了。他的目光投向黑夜深处。

希望自己没有做错误的决定。

无论是作为丈夫，还是父亲，他想要的只是家庭安康。想来M.J也是如此，不过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