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驶座上的管家叹了口气。
“可能江先生你要嫌我话多。车停这了,江总也站那了,去见一面不是难事。”
向来成熟的人却对着后视镜调皮地挤挤眼睛:“年纪轻轻当然要不留遗憾啊。”
“……”
在别墅里的这段时间很受管家照顾,江雪能听进去他的话。
手指抠紧安全带,江雪沉默几秒。
时而闪过前世足以割碎理智的阴暗记忆,时而想到玫瑰园里的玫瑰。
江雪闭了闭眼,又睁开:“麻烦您在这里等几分钟。”
管家乐呵呵:“不会干等,我正好去试试冬冬说的牛油果奶昔好不好喝。”
他小半辈子都守在别墅里啊,一把老骨头再不试试年轻人爱喝爱吃的东西就要被时代淘汰了。
虽不常与人交流,难以从三言两语中感受到别人的真实情绪,但管家的体贴让江雪不去分辨就能先暖了唇角。
他微微笑着:“好。”
管家一脸慈祥目送青年下车,动作娴熟地启动车子,倒车、转弯。
*
江厉后悔自己没带保镖出来,否则拦也能拦下那辆车。
当他急急去摸口袋里的手机,却见青年淡笑着跟里面的人说着什么,打开车门轻易地下来了——
没有强迫,没有挟.制,没有不开心。
男人硬生生愣在那,等青年往这边走了两步才猛然回神,快步迎了上去。
不是他的错觉,越是靠近餐厅——或着说越靠近自己,阿雪脸上的笑容便消散地越快。
阿雪肯定知道了宋眠的事,是在怪他吗。
江厉死死盯着江雪的脸,眼底浓稠的深沉忽而被什么轻轻牵起一个角,接着有些不可收拾。
江厉不想让阿雪知道自己的手段,可事到如今好像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阿雪已不是多年前那个话少却十分依赖他的阿雪了,反而迫切地想离开曾经的一切。
连他这个哥哥也不要了。
“哥哥。”
直到青年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轻轻喊出这两个字。
内心疯狂滋生的阴暗念头霎时压了下去,江厉迅速从情绪中脱离出来,神色如常望着眼前人。
不是亲人,没有血缘关系,随时可以离开的身份。
现在还跟戚冷不清不楚。
连戚远道都配不上他的弟弟,更何况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
——其实江厉与戚冷年纪相仿,不过辈分摆在那,江厉即使见戚冷也不可能直呼其名。
江厉以为江雪至少会跟自己解释戚冷,解释订婚宴。
可青年只是又看了看餐厅,问他里面坐着的人是不是江眠的养父母。
“你想去见他们?”
“……嗯。”
“然后再也不回江家?”
“……”
江雪的沉默比直接回答更叫江厉生气。
他怒极反笑:“谁教你的?!我养你这么大,就为了看你有朝一日跟老男人跑了、家也不回了?!!”
——家?
以前在江雪心中,有江厉的地方确实是家。
江家父母不常露面,仅仅是存在着,也足以有亲情的感觉了。
知道江眠被认回去必定万千宠爱,江雪还挺庆幸欠江眠的东西更少一些。
江雪看着被自己三言两语就激怒的男人,垂下眼:“家里应该没有我的房间。”
“那你就跟我住,”江厉想也不想,一锤定音,“从小到大都是我照顾你,没道理让你用这种……方式糟践自己。”
青年身体颤了颤。
江厉自然而然想到他在戚冷那不好过。
也许戚冷是个表面温和实则有怪癖的伪君子,也许戚冷在床上特别粗暴,也许戚冷说了一堆侮辱阿雪的话……
他的心脏被狠狠揪住,他不愿去想自己疼爱着长这么大的弟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被怎样欺辱。
“……是哥哥说错了。阿雪,我知道你最近创作压力大,你要怎么放松、怎么吃药哥哥都不拦你,都随你。”
江厉永远无法对江雪狠下心。
他过分怜爱地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青年没有躲避的动作使他十分满意。
江厉的话语带着温和力道,掷地有声的同时抹不去他对江雪的爱护:“就一点,戚家那边,你别去了。”
阿雪干净的脖颈上一点痕迹也没有。
看来戚冷确实很忙,忙得江厉迫不及待想把阿雪叼回自己窝里好好安抚圈养着。
他听见阿雪说:“……如果我写不出来歌了呢。”
江厉指尖一颤。
他眉眼突然柔和下来:“不是跟你说过吗?哥哥赚钱就是为了让阿雪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两人沉默了一会,江雪抬眼:“先去见见他们吧。”
江厉看了江雪一会:“好。”
*
养父母没想到江厉去而复返,身边还跟了一个顶好看的青年人。
他们以为是江厉的朋友还是谁,虽尴尬但也热情地打了招呼。
——因为这桌菜是江厉买单,养母想试试其他菜色,又招来服务员加了好些,打算吃不完打包回家去。
现在江厉回来了,他们坐立不安,唯恐江厉嫌恶他们贪便宜。
江厉哪里会为了这顿他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午餐浪费情绪,除了阿雪以外他懒得观察他人心思。
“他不是朋友,他是我弟弟,江雪。”
江厉拉开椅子先让江雪坐下,又习以为常地坐在他身边。
看了眼桌上满满当当的食物没一样是阿雪喜欢的,眉心微皱——
早知道会遇到阿雪,就仔细些挑餐厅了。
阿雪不算很挑食,不喜欢吃的东西也会吃两口,但吃饱是不可能。
养母一下子噤声,再不敢朝青年那多看一眼。
养父怔了怔,也是有些瑟缩着去看那张格外漂亮的脸,局促道:“……他,他就是……那个什么雪啊。”
“江雪。”
似乎就等着养父开口,青年放慢了语速,清冷冷的嗓音显得温柔:“听哥哥说我出生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所以叫江雪。”
小学时期被人嘲笑像女孩名,哥哥还提了句诗哄他。
说诗里有清傲、有不屈、有世间难以寻到的洁净。
说父母为了这个名字斟酌许久,才确定下来的。
那时年少,对这些温暖的爱意总是无法抗拒。
没多久真的学到了这首诗,班上小朋友听见老师念那一句就齐齐扭头看他,眼睛里闪着羡慕的光。
这个场景直到现在江雪都记得。
他记得很多快乐暖心的事情——
奈何父母多年的漠然令长大后的他明白,江雪的雪就是那一场大雪的雪。
跟那些寄予厚望的美好品质不相干。
也没什么。
很多人的名字都是这样来的。
只是哥哥不该在一开始给他期望,让他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每时每刻期待父母对他笑。
“我都、都忘记了……”
养父接不上来话,养母勉强地笑着。
“没关系。”
江雪的眼睛眨也不眨:“这里很多年没下过那么大的雪了。”
他慢慢地记住——这位母亲脸上痣的位置,鼻子有点大,双眼皮被压得看不太明显了,年轻时肯定很标致。
宋正坤个子高大,只是背有些佝偻,可能经常弯腰做活。
他们的辛苦江雪从未见过,只能从面上的蛛丝马迹里找寻。
他想多了解他们。
宋家夫妇对这里的环境都是陌生的、不适应的,让江雪想到自己去了他们居住的地方,是不是也会这样?
没关系。
他想。
江雪也很希望像书里描写的那样,脱掉鞋袜下田,让太阳晒得发烫的水尽情浸泡皮肤。
很期待那里的夏天。
江厉望着弟弟的侧脸,眼眸微暗。
阿雪很少主动找话题,连对着他这个哥哥——
江雪坐直了身体,嘴角抿出了浅笑:“我能,能跟你们回家看一看吗。”
“阿雪!”
男人隐怒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江雪慢慢吞吞:“看一看而已,哥哥。”
“……这个,不太好吧哈哈哈。”
养母完全不敢看江雪的眼睛了,她总是错开他的视线,一会落在吃了一半的菜上,一会落在江厉精美的袖口上。
“你这样的人去我们那住不惯的,你还是听江、江总的话……”
“我会努力习惯。”江雪很笃定地说。
“……”养母干笑一声,不说话了。
少爷不愧是少爷,金尊玉贵的,听不懂她的话。
“不太方便吗?”
江雪后知后觉察觉到了什么,他想了想:“或者我住酒店也可以,不会打扰到你们。”
宋正坤摆摆手:“算了吧,你在这也挺好的。江总愿意认你当弟弟,江家养了你这么多年,我们没道理把你抢过来。”
“……”江雪,“不是抢。”
他声音小了一点。
“我只是想去看看。”
“眠眠那孩子从小到大吃了不少苦,你……你享受了这么久,回去之后不要欺负他没见过世面。”
宋正坤:“这些话我不该在江总面前说,但我也晓得以后没机会见你了。”
“你们都好好的,就行了。”
饭桌上沉寂了下来,宋正坤夫妇两坐着不是个滋味。
“行了行了不吃了,我们都吃饱了,江总啊,那个,我们先走了啊。”
江厉颔首。
看着他们起身,江雪也下意识跟着起身——
手腕被男人拉住了。
“哥哥带你换一家餐厅,肯定没吃饱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