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巫岢进客卧睡后，陆轩才动身去洗漱，踏着湿气从浴室走出来，正打算将衣物放进洗衣筐，先一步被放入筐里的无袖t恤衫躺在最深处。
陆轩动作顿住，微微出神。
两个小时前巫岢和他提了个赌约，用十月份的联赛输赢赌巫岢是向他交付钱财还是人身。
就赌约和条件的本身来说谈不上哪方是必定的既得利益者。豢养一个职业拳手的成本开销对于任何外行人来说简直天方夜谭，而职业联赛的奖金也是寻常人难以想象的。
让陆轩最心动的是巫岢本身，以他为筹码的一场豪赌比苍白协议更让他血脉偾张，他就像嗅到机会的鬣狗，让他有个更名正言顺的理由拥有巫岢。
毕竟这是巫岢自己提的。
输了不怪他，不是么。
陆轩内心的恶劣因子蠢蠢欲动，想让他骄傲地站在比赛台上，又卑劣地希望他倒下，伤痕累累地等着被他拥入怀。
“好。”
“一言为定。”
那时陆轩深深看着巫岢，喉结微不可查地滚动，连着气息都乱了一瞬，不难让人联想到穷凶极恶的狼。
然而缺少金丝眼镜的伪装，针织线衫下还微微发红的脖颈让他显得顶多算个哈士奇。
这是他们同居的第一晚，陆轩抿唇，是他四年以来离巫岢最近的一次，近到只要走出洗衣间，推开客卧就能看见那个日思暮想的人。
大学那会巫岢在家想让自己完全放松，不爱穿衣服，平常总是一条及膝大裤衩，脖子肩膀处搭着条毛巾在跑步机上训练。
亦或是在地板上做平板支撑，边做还边抬头盯着他，眼神湿漉漉地偏要吸引他看过来。
如果他现在推开门这个人会在做什么？
陆轩揉着眉头，糟乱的思绪干扰他的理智，但他一步没动，静静地垂着眸，目光又落回衣物筐里的深色无袖t恤上。
他抬手将巫岢的t恤一起放入洗衣机。
柔软的布料和指尖擦过，陆轩再三犹豫，回头瞥了眼紧闭的客卧房门，缓慢又小心翼翼地低头，鼻尖凑近蜷缩的手指。
他低着头，就像是在捧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残留指尖淡淡清爽的洗衣粉的味道趁机钻入鼻尖，是巫岢身上惯有的气息，熟悉又陌生。还有医院消毒水残留的味和……一丝劣质啤酒味。
陆轩虔诚又谨慎的表情凝固住，似乎想起什么，表情逐渐冷漠，撇开手面无表情地走到洗手池反复洗了十遍手，最后向洗衣机里倒入大量洗衣粉。
一气呵成完成以上步骤，他少了乱七八糟的旖旎又变态的念头，回到书房拨通助理电话，将新收购的拳击俱乐部和相关事宜都交待完成。
二楼上，一墙之隔的客房，巫岢抱着手机，视频里播放着某场拳击比赛的现场。
正在台中央的两位拳手强壮高大，在汗水和灯光的陪衬下肌肉轮廓十分明显，拳拳到肉的出击给人更猛烈的视觉冲击。
这是巫岢之前国内比赛中其他选手的发挥，拳腿打击力度、缠斗能力、进攻防守各个方面都很优秀，不出意外十月份的联赛这两位劲敌也会出场。
碍于不能做运动的巫岢只能百无聊赖地对比赛中，对手的防守反击技巧和习惯进行研究和复盘，但这场比赛他当时就在台下，招式也都熟稔的很。
不过十分钟，听见客厅的动静消失后，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口，巫岢撩起眼皮，房门严丝合缝的关着，门把手也没有被扭动。
但巫岢知道，陆轩就站在他的房门前。
他靠在床边将视频暂停，透过浅棕木质的门仿佛看见被关在外头可怜巴巴的陆轩。放在大学那会，把他温柔小白花学长拒之门外是绝不可能的，也不是一个老攻能克制本能做出来的事情！
但现在外头可是大尾巴狼啊。
巫岢腹诽自己对陆轩的滤镜又没关，毕竟外边又不是什么好人。
这个赌约定下后，巫岢暂居陆轩的家里，处于同居状态，但是也仅仅是同居。巫岢沉默，心照不宣的没发声，几息后门口的人就离开了。
脚步声又逐渐远离后，巫岢缓缓松了口气，看来陆轩是想认真执行这场赌约。空调风静静地输送到巫岢身旁，他又莫名觉得有些遗憾。
还以为是什么虎豹豺狼，客房分明没有反锁，怎么会有怂比不敢推门啊。
打了个悠长的哈欠，巫岢正准备划掉视频准备睡觉。
然而巫岢手指刚划出去突然顿住了。
他把划入后台的视频又重新调出来，视频暂停在刚好镜头给在看台上的观众。
观看拳击比赛激情亢奋的观众和表情堪称狰狞的助威团中央，有一抹安静又斯文的身影。
那人戴着金色半框眼镜，穿着风衣，叠腿坐在看台上，十指相扣，微微歪着脑袋仿佛观赏的不是激烈的拳击比赛，而是坐在西式礼堂细品浪漫优雅的戏剧。
但他的目光又似乎并不专注在比赛台上的拳手，而是将视线虚置在看台的另一边，但具体另一边是什么并没有收入镜头，巫岢也想不起来。
但无可置疑的是，这个人是陆轩。
巫岢双指放大，又反复拉回几秒，确定人群中那抹金色不是错觉，而是陆轩本人在比赛现场。
那时候陆轩还在攻读硕士学位，按理来说应该是忙成狗的，但这个衣冠楚楚的家伙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巫岢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会，他当时在现场确实没有想过陆轩也在的这种可能性，现在想想，有点意外又在情理之中。重逢后陆轩展现出来对综合格斗的了解程度，以及对职业拳手日常细节的照顾并不像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外行人。
陆轩比巫岢想象中的要在意他。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巫岢随手截了张图，将手机放回来床头柜上，缩进被窝里睡觉了。
翌日，时钟刚指过六点整，巫岢伸着懒腰走出房间。
不出半刻钟陆轩也衣着整齐地走出房门，下楼梯时和挽着袖子研究组装豆浆机的巫岢对上眼神，下楼的脚步一顿：“起这么早。”
“你不也是，”巫岢直起身，脸上略有些尴尬，将手中的零件往怀里一扒拉，生硬赶人走，“醒了就刷牙洗脸去，马上吃早饭，别在这干站着。”
陆轩挑眉，巫岢无比自然地开口催促他洗漱，仿佛从昨天还是前任仇敌，下一秒就步入老夫老妻的生活模式，打消了想提醒他一会阿姨会做早餐的念头。
感受到陆轩经过他身边，巫岢微微侧身，神秘兮兮地挡住了怀里一团糟的金属零件。眼见着陆轩刚走，他连忙拿出豆浆机组装说明书，皱着脸仔细研读。
网罩、刀片、一堆硅胶片、电热器传感器、杯体和塑料机座……
巫岢看着这些精细的小玩意就头疼，早知道就不组装这豆浆机了，谁知道半成品的豆浆机给他折腾一道彻底解体成了零件，对于现在贫穷至极的巫岢来说，他已经承受不起再欠陆轩一个豆浆机的价钱了。
破坏者巫岢生死时速地对着只有英文版的说明书一目十行，头发上要烧出火星子了，突然手臂被人握住，他倏然转头看去，陆轩不知何时又重回他身边，心脏突然漏了一拍。
倒不是陆轩今天打扮的有多一丝不苟英俊潇洒，而是镜片下那双淡漠的双眼仿佛能洞悉一切不法行为，精准地捕捉到巫岢正在搞破坏的行为。
“你在做早饭？”
巫岢哽住：“没看出来？今天打豆浆喝。”
陆轩垂眸，看着散落一桌的零件，不乏暴力组装未果的痕迹，他不由分说地将巫岢左手上的刀片和右手的说明书一起拿来，按着巫岢的肩膀扭送进客厅坐着，甚至体贴地打开电视，少儿频道六点半档的经典动画出现在大屏幕上。
“没问题，会有豆浆喝的。”陆轩拍拍他的肩。
“……”
末了，巫岢总感觉听到了陆轩的轻笑。
巫岢算不上厨房杀手，至少在大学那几年，他秉持着要养活他的娇气学长陆轩，巫岢费尽心思地钻研厨艺，在厨房混得还算得心应手。现在被迫赶出厨房坐在电视机前看少儿动画，不免深感屈辱，仿佛家庭地位受到了严重打击。
至少在陆轩的视角看来，巫岢手臂撑在双膝上看电视，怒目前视，仿佛要把电视吃掉一样。
独栋别墅六点半不到，就从厨房里飘出喷香的早餐。
酥香脆底拇指生煎包和鸡蛋羹一起被端出来，旁边放上一杯热腾腾的豆浆，陆轩还没喊人，巫岢就顺着味飘来桌前坐着啃，就是眼神略有些不甘和幽怨。
做早餐是一个成熟老攻的必备素养。
这是巫岢从大学那会就向陆轩传递的一种观念，四年后他仍然想在这一点上，为自己和陆轩同居中的“家庭地位”正名，显然失败了。
巫岢抬头，又正好对上无声轻笑的陆轩，金属防滑链在空中微微颤动，像极了小人得志还强装正经的样子，将口中的生煎包吞进肚，巫岢敲敲桌子：“笑什么。”
“什么？”
“我问你笑什么呢？”
陆轩的笑意毫不收敛，似乎对巫岢冷言冷语还凶巴巴的样子挺受用，揉揉唇角道：“我一个人吃早餐很多年了，今天有你在，我高兴。”
巫岢被他一句话哽回去，他轻咳道：“好好说话。”
天天乱撒娇，以为他还是四年前的巫岢么？没头没脑地被骗的团团转。
巫岢表情冷漠，伸手夹了个生煎包放到对面陆轩盘子里。
“今天你在家休息，明天确定没有问题就可以去俱乐部训练。”陆轩临出门前交待，“俱乐部条件还可以，会尽快给你安排私人的训练师、营养师、按摩师和心理辅导师，有什么需要可以打电话给我或者直接来公司找我。”
最后的提议巫岢没有采取。
他当年和陆轩分手闹得轰轰烈烈，稍微熟一点的人都知道他和陆轩的关系，上次是迫不得已，要是非必要的事，他是断不可能再去陆轩公司。
但巫岢只是点点头，索性没什么事，倚在玄关边看着陆轩换鞋，顺手将西装递给他。
巫岢不经意地问道：“你以前看过我的拳击比赛么？”
陆轩整理西装领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巫岢，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微凝固住，巫岢的表情比吃早饭那会好看多了，但眼神里的温度低很多。陆轩自然地拍拍衣袖的灰：“看过一次，那时候和导师来这座城市出差。”
“怎么了？”
陆轩脸上的疑惑和无辜恰到好处，巫岢仔细端倪两秒，展颜一笑：“没什么，随便问问。”
“那时候我们没什么关系，也就没太关注。”
言下之意，陆轩是因为逃避联姻，想找个知根知底的人结婚，正好巫岢是他前男友，而恰好陆轩还对他心存喜欢，才在这四年后又找到他来的。
巫岢笑着给陆轩送出门。
身后的门被关上，陆轩捏紧的拳头好一会才松了些，即便是同居了，在巫岢问出那些话时他仍会不可抑制地升出浓浓的危机感，仿佛巫岢随时都会毁约，翻脸就走。
有些事情是他可以坦然宣之于口的，有些却是他不能承认的，承认了就走进了四年前的死局里。
“老板，现在出发吗？”
“嗯。”
助理几次回头，都看见自家老板倔强地守在门边，就像圈地盘的野兽守着自己的猎物似的，最后气压颇低的上车，坐在后座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这不是金屋藏娇还能是啥？
金屋藏娇其实说得还真没错，助理不知道车后座的老板是真的萌生了一种就这么把人关在小别墅的冲动。
陆轩无不阴暗地想，只要巫岢答应签到自己俱乐部，他无父无母，在这座城市也没亲戚，就完完全全属于他了。但想起在拳击台上自由恣意的巫岢，陆轩就喜欢到灵魂都在发颤，他舍不得。
“开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