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声音的主人发生置换，发问者变为被问者。
巫岢昏沉的大脑下意识地处理问题，他带着鼻音嗯了声，又重复听到陆柯又说：“醒了就睁眼。”
和学长略带青涩的声音不同，现在的陆轩的声音明显成熟低沉了不少，记忆的游鱼顺着岁月的长河跃出水面，将残存的梦境打得破碎，巫岢睁眼果然看见了26岁的陆柯站在自己的床头。
又换上了的细长的金色防滑链垂在眼前上空，随着动作微微颤动。
巫岢下意识想伸手把那摇晃的金色链子拽下来，但是还是克制在了医院的被子下。
巫岢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你怎么还没走？”
“在你度过观察期之前，我都在。”
巫岢喉结上下一滑，克制着没有开口。
天知道他刚才梦里的又温柔又会撒娇的亲亲学长和睁开眼后看到人模狗样的陆轩大狗比是怎样的落差感。
如果硬要他说话，他估摸着开口就是“陆总不是应该是分分钟上下几千万的大忙人”“怎么敢让陆总费心”“这婚老子是不会结的你别装好人了你这个老骗子”，诸如此类的阴阳怪气和挑起事端的吵架。
憋得巫岢一句话没说脖子就气红了，最后躺在床上张开嘴巴，仿佛就有一个幽魂从嘴里飘出去了。
陆轩伸出手。
巫岢不解：“？”
就看见陆轩修长的手指在半空中凭空一抓，像是恶魔抓住了幽魂似的，得意地笑了，开口把灵魂丢进嘴里，还煞有介事地装模作样地嚼着，向下抛来挑衅的明媚又慵懒的笑意。
巫岢顿时愣住了。
他后知后觉，这个场景有些眼熟。
大学时每每他训练累成狗，躺在训练室的地板上大口喘气，就会和陆轩开玩笑，问他有没有看到什么。巫岢常常会张嘴，用手比划出一个向上飘的幽魂，夸张地说：“快快帮我抓住，我的魂累得飘出去了！！”
而陆轩往往会配合的手忙脚乱地将“小幽魂”抓住，送回巫岢嘴里。那时候的巫岢就像是吃到了回魂丹，满血起身，再给陆轩一口啵唧。
四年前常常上演的场景在巫岢眼前飘过，他才意识到有些事情是肌肉记忆，已经刻在了习惯里。
陆轩竟然还记得。
巫岢眨眨眼。
可是他这回没有把我的幽魂还回来，他抓走……吃掉了！陆轩果然是黑的彻彻底底，这不纯纯就是个吃人的恶魔，他刚刚还撒娇，等等，不对，那是挑衅！
可刚刚那个眼神真的不是在撒娇？
病床上的青年在疯狂地头脑风暴着，不甘心地盯着陆轩，大脑被撞傻了似的，经过一晚梦境的酝酿，阳光在病房玻璃折射下，无数尘埃在其中飞舞降落，给陆轩都蒙上了一层暖绒绒的滤镜。
他警惕地把被角向上扯了扯。
然而陆轩在巫岢犹疑的眼神里收起了笑意。
他也只是下意识地做出将巫岢飘出来的“小幽魂”抓住的动作，但与从前不同，他甚至不想把掌中虚无缥缈的空气还回去，于是幼稚地吃掉了。
但换来的不再是巫岢的亲昵，而是陌生的防备和怀疑。
陆轩胸腔里仿佛有巨大的空洞无法填满，他皱起眉转而言他：
“昨天夜里到你们俱乐部搞破坏的人已经查出来是谁指使的了，是你们家的老对头出手想直接给你们整倒。”
“国内职业拳击联赛CBL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就在今年十月份举办，是国内顶尖俱乐部和国际联合会携手举办代表俱乐部参加的商业比赛。但这至少是在拳协注册，达到参赛条件的俱乐部才能报名。”
“据我所知，你们俱乐部的个体营业执照应该是在这个月末就要年审了，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年审材料或设施不完备，或有年度资产负债表、资产损益表出现明显倒闭迹象，很可能就直接失去了参赛资格，那他们将直接失去一个竞争对手。”
这种大型职业联赛不是每个俱乐部都有能力替职业选手递交参赛申请，往往是大型的拳击俱乐部或者拳击培训基地是联赛选手的主要来源。
而很显然巫岢的俱乐部距离这样的要求只会越来越远。
“我知道，他们能做出这档事一点意外也没有。”
“这家俱乐部是纯粹的利益追逐者，前些年疑似打假拳的事情被联会介入调查过好几次，至少该取消一年半的参赛资格的，但是最后各大赛事他们都没有缺席，多少是有点手段的。”
巫岢思路被拉扯回现实，他毫不掩饰嘲讽地勾起唇道：“那个黄毛看起来像是没练过，不像他们俱乐部自己的人，应该是雇人干的，但他们这招……弱智到出乎我的意料。”
陆轩把巫岢刻薄的表情收入眼底，而这刻薄因为在几秒中内从针对他，转移到针对其他俱乐部身上，都变得鲜活且生动有趣起来。
“确实如此。”陆柯赞同地点头。
“他们现在做小动作足以给你们留下喘息调整的时间。如果换做我，只要在比赛前夕，爆出你们教练员做出对联赛技术官员进行宴请或者栽赃你们勾结地下赌场，私下对比赛结果进行赌博。”
“那十有八九就稳了。”
巫岢倏然看向陆轩，眸中尽是不可置信。
陆轩所提到的手段但凡成功了，不提其他处罚和罚金，取消本次参赛资格是跑不掉的。
而对于任何一个职业选手来说，不仅仅代表着这段时间的训练都白费了，甚至荒废了年轻的资本，更代表着拿不到出场费、奖金以及俱乐部的聘金——作为一个职业拳手最大的经济来源。
而陆轩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出将一个俱乐部和其选手置于死地的各种手段，仿佛只是要通关一场游戏，而俱乐部、教练员、选手和其他相关人员都是他手中可有可无的玩物。
陆轩对拳击赛事不合常理的了如指掌，以及冷漠狠辣的手段让巫岢背脊发凉。
那斯文的假面下，藏着一副令人胆寒的puppetee*。
巫岢双眸眯起来，坐起的身子逐渐绷紧，像一个蓄势待发的豹子。
“那你想不想将这些肮脏的手段付诸实践呢？”
陆轩意外地看着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双手插兜站在他床头，俯下身。精致高挺的鼻梁近乎贴着他的鼻尖，一字一句道：“如果你成为我的夫人，那么我保证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
巫岢冷笑，一把抓住陆轩后颈，向前用劲，本来想直接将陆轩掼倒在床上，然而坐着不好发力加之头昏脑胀的，一使劲将本就贴近的鼻尖直接弄得狠狠相撞！
“唔！”
一阵猛烈的酸涩从鼻腔传来，巫岢头更晕了，把陆轩推开，眉头皱得厉害：“你走远点！”
把我的头按过来撞的是你，要我走的还是你。
陆轩目光透过镜片传来幽幽的谴责，随即起身到外边的冰柜里取出条冷毛巾，扒开炸毛了的巫岢的爪子，轻柔地敷在他的鼻梁上。
“说了悠着点，你当脑震荡是开玩笑的。”
巫岢被陆轩轻而易举地按在床头冰敷，头晕呕吐的后遗症又阵阵传来，他含糊道：“你怎么就没事。”
陆轩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又快速低声道：“巫岢，我虽然我虽然做事不光彩，但还不至于卑劣到不择手段的地步。”不等巫岢做出反应，将毛巾放在巫岢手中，转身走进了洗手间。
鼻腔内的血液倒流入咽喉部，陆轩从口腔里吐出血，淡红的唇被染得鲜红，他不紧不慢地处理着，似乎对招惹巫岢行为带来的后果早习以为常。
洗手间里传来哗啦啦不间断的水声。
巫岢缓过劲来，护士走进来查房，对他做了些日常基础性的检查，挂了瓶水，听见护士吩咐：“没什么问题，身体素质也挺好的，软组织挫伤和轻微脑震荡可以回家休养。”
“挂完两瓶按铃或让你男朋友来隔壁护士办公室好吧，现在可以办出院手续，你对象呢？”
巫岢卡壳，略有些尴尬道：“他……”
“我现在去办手续。”陆轩从洗手间走出来，面颊上还有水渍，鼻尖和嘴唇微红，像是用力将红颜色染料洗完留下的痕迹。
怎么用一句话让人愧疚一辈子？
被自己砸得流鼻血的人，把鼻血一抹就说帮自己去结清费用办出院手续。饶是巫岢对陆轩只有岌岌可危的好感度，也不免老脸一热。
凌晨三点半衣冠不整地跑来医院的是陆轩，梦中热恋温存尚有的是陆轩，醒来和他做出抓“小幽魂”的默契举动的是陆轩，就连见缝插针都想逼婚的也是陆轩。
就好像陆轩还喜欢他，喜欢的纯粹热烈到偏执，撕破伪装后不屑于掩饰，但又谨慎地不触碰他的底线。比起巫岢认为的深仇大恨相差甚远。
巫岢不想揣摩四年时间里一个人认知和偏好上的变化，靠在病房床头靠枕上，摆弄着他的手机，此刻早晨八点四十五分，有点饿。
他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苹果上。
削好苹果后，巫岢正准备咬上去就听见病房门口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下一秒陆轩就出现在了门口阳光和白墙交汇处，声音跟着一起传进来。
“等滴完这两瓶水，中午出院，没问题吧。”
“可以。”
巫岢犹豫片刻，无视此前咕噜叫了好几次的肚子，将手中刚削好的苹果递向陆轩，“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