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疑得到确切答案，酆都城见到的虎极形象和城隍庙的虎听丞交错重叠，心底一个小小的谜团掀开雾蒙，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可迷雾之外还蒙着迷雾。

既然虎极和虎听丞是同一个人的名和字，那为什么在现世中一分为二，变成了阴司三缄其口的虎极和城隍庙浑然不知的虎听丞。

这几者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事？

姬无恙答完，才发现宋临风对此表现不似寻常，便问：“怎么，阿凤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宋临风不藏着掖着，却也不和盘托出，只道：“略有耳闻。”

姬无恙：“怎么说？”

宋临风把褚乘清探来的消息说了一半：“县上最近出了个不怎么聪明的虎妖，似乎就叫‘虎极’。”

姬无恙闻言笑道：“它确实不怎么聪明。”随即自言自语道，“不过它怎么到罗县来了？”

“不清楚。”宋临风摇头。

“你成日待在府中，既说了略有耳闻，又怎么会知道连我都不清楚的关窍。”姬无恙脸上的笑还没笑散，望着宋临风的眼神像极了一个疼爱弟弟的兄长，“只是我心中有疑惑，还是改日出府寻它问问吧。”

宋临风说：“它或许已经走了。”

姬无恙诧异：“为何？”

“如您所言，它不大聪明。”宋临风欲言又止，“来罗县的这段时日……虽是好心，却也闯下不少祸事，乡亲们都对它避之不及，恐被祸害。”

姬无恙眼皮跳了跳，毋须多问宋临风一句，就凭空能想象到虎极闯祸的场面来。

如若罗县的人都躲着虎极，就是再迟钝也该觉出一点不对劲来。助人为乐以谋求功德这种事在哪里不能做，何苦要自讨没趣的招人嫌。

这段时日不见，猜也是走了。

“这样吗？”姬无恙语气突然有些落寞，“先前我同它说，只要与人为善，人妖未必不能和睦相处。如今看来竟是我说错了。”

在魇境几年，虽然姬无恙不时常着家，与宋临风相处的时日也并不算多，但就宋临风与他相处的次数来讲，宋临风从未见过姬无恙露出这样的神态来。

应当是想到姬无恙平常对自己也算多有照顾，宋临风下意识就想开口安慰。可他偏偏又是个嘴巴笨的，说不来任何中听的言语，最后道：“您没说错。”

姬无恙定定地看他。

“只要心怀善念，人妖两族未必不能和睦相处。”宋临风重复着道。只是须臾后又纠正说，“不过族群不同，种类不同，牵扯到的利益自然也更广泛。妖族天生就比凡人强大，想要的自然也会更多。所以人会怕妖，两族永远无法相处融洽，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姬无恙默默地听着。

“只要两族之间都抛弃私心，公子的想法未必不能实现。”宋临风委婉地说，“只是根据现实来看，稍微有点不切实际。”

姬无恙：“……”

褚乘清在一旁安静了好大一会儿，闻言终于又闹出了动静。

宋临风扫眼过去。

那眼神似乎在说：笑屁。

褚乘清简直不能不能自已：“阿宋你这安慰人的话……”他又笑了会儿，诚恳地评价，“还不如不说。”

姬无恙沉默了，良久才道：“是我狭隘，看到的东西少了。”

人妖确实能在同一片空间融洽相处，可也不一定非要相处。

就像宋临风养的那只小灵狐，它之所以愿意被“凡人”豢养，是因为自身灵力不足，而宋临风所在的姬府能给它提供庇佑。

宋临风养它，也是因为它的毛发能减少褚乘清爱好给他折腾头发的恶趣味，免得褚乘清来祸害自己。

除却利益关系，宋临风并不觉得人妖两族有什么必要的原因，非要锁在同一片空间相处生活。

各自划分好领地互不侵犯，于两族而言，才是最好的相处模式。

自当年那场妖患之后，姬无恙一直以来否竭力想促成人妖和谐相处的场面，陷入了死循环。

思想钻了牛角尖，修为也止步不前。

过年外出游学也并无多的获益。

他并不是愚钝之人，宋临风三言两语，就点醒了他没参透的道理。

姬无恙兴奋地拥了一下宋临风，如获至宝道：“阿凤，你真是个神人！”

习惯了魇境里人这样“动手动脚”的亲密接触，宋临风并不抵触这个稍触即分的拥抱。浅笑着看向姬无恙，温和地说：“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

姬无恙又道了几句谢才自顾自地走了。

宋临风后他一步离开书房，看着既无恙的远去的背影陷入深思，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耳边传来一声音量不大的酸言酸语。

“魇境里一切都是虚幻，阿宋何时同他们关系这样好了？”

“是虚幻，却也是真实发生过的。”宋临风没反驳褚乘清的话，倚着书房的门好整以暇地看他，“你好端端哪儿来那么大怨怼？”

褚乘清说：“因为阿宋你从来都没这样对我笑过。”

宋临风挑了挑眉：“你是我什么人？和我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对你笑？”

宋临风一连抛了三个问题，褚乘清却不正面回答，只一脸受伤避重就轻地说：“不说生死之交，好歹也算是患难与共了吧？”

“谁同你患难与共？”宋临风拂袖走了，“我跟你不熟。”

褚乘清追上去，没脸没皮地说：“无妨，我跟你相熟就行。”

＊

百里之外，苍岚山地界。

一棕一黑两团妖雾相互追逐争斗几个时辰，周遭花木受到牵连，落得满地残败。

过了半个时辰，黑雾似乎是不想再跟棕色妖雾多做纠缠继续玩猫捉老鼠的无聊游戏，直接蓄力追上给了棕色妖雾一击。

棕色妖雾反应不及，巨大的冲击力把它撞向身后竹林，□□的绿竹当即倒了一排。

竹枝的缓冲让黑雾不至于飞出太远，但还是受了重伤，化出原型倒地不起，躺在断竹上哼哼唧唧。

黑雾见状化出人形，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的棕熊精。

“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要屡屡来坏我好事！”几个回合下来，棕熊精已经筋疲力尽，它自诩皮糙肉厚力大无穷，没曾想面前这只老虎蛮劲比它还要大上几分，还是个不知累的主。

虎极说：“我不是东西。”

棕熊精：“……？”

“你也不是东西。”

“艹！”棕熊精挨了揍，嘴上却不甘落下风，“你个狗娘养的，最好祈祷以后别落在我手里，否则我一定把你抽筋扒皮，让你不得好死！”

虎极疑惑：“打架就打架，你打不过为什么要骂妖？”

“我高兴！”棕熊精骂骂咧咧，“千金难买我高兴！”

“哦。”虎极摸着下巴，“那你继续骂吧。”

挨骂不比挨揍疼，几句无关痛痒的话骂在身上又没少块肉。

棕熊精一下就泄了气，连骂也不想骂了，躺在一片断竹上自暴自弃地翻了个身，不死心地问道：“同是妖族，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非要追杀我？”

“我看见你害人了。”虎极义正言辞。

“害人怎么了？”棕熊精理所应当地道，“我们是妖，弱肉强食这个道理你懂不懂？妖生来就是要杀人的！”

虎极不悦皱眉，这样的话他听过太多。

自他入世，遇到过许多同类。

有无数人曾告诉他，人妖两族天生就是势不两立的。更有甚者说人妖两族实力悬殊，凡人慕强，所以才在凡间高个什么王族贵戚，妖比人强，那么凡人生来就该被妖统治。

他也曾在同类的言论中多次动摇。

直到后来一次偶然，他误闯进太徽山中，被宗门阵法所重伤后化为原型，又大意落入山中的捕兽夹，一砍柴老翁路过，见此出手相救，用自己砍了许久的柴卖来的银子跟猎户换下他，才救下他的性命。

虎极养好伤后跟在老翁身边待了几个月才走。近段时日在凡间行善屡屡受挫心绪不佳，想起了当初救他的老翁，想回来看看。

却来迟一步，正巧看见老翁命丧棕熊精掌下。

虎极说：“什么道理？我听不懂。我只知道你昨日所害的是我的恩人，凡间有句律法，杀人就要偿命。”

棕熊精嗤了一声：“我听到了什么笑话？你一个妖，居然拿凡人的律法来约束妖？人族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以至于让你连老本都忘了？”

虎极问：“什么老本？我不知道！”

他不懂什么大道理也摸不清什么感情，他只知道曾经救过自己性命的恩人被杀了，他就要替恩人报仇。

虎极没再给棕熊精任何说话的机会，摇身一变化成原型，朝着重伤在地的棕熊精俯冲下去。

锋利的獠牙撕咬棕熊精的要害，顷刻间血液迸溅，棕熊精很快没了气息。

与此同时，一名太徽山弟子远观全程，他双腿打颤，躲在巨石后死死捂住嘴。发生在眼前的场面过于触目惊心，他修为极低，生怕被妖精发现踪迹后丧命。

颤抖着双手掏出铜镜联系宗门之人。

却迟迟没得到同门的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铜镜里终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如绝境逢春，终于看到了希望。

弟子几乎要哭出声来：：“是你吗姬师兄？”

“是我。”铜镜对面说，“怎么了？”

“之前被你收服过的那只虎妖，它本性根本就不是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那样憨厚老实！”弟子语无伦次，“我在苍岚山，看见他连同类都吃！我……我……啊——”

铜镜落地摔成数瓣。

接着是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作者有话要说：小宋：你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对你笑？

作者：心上人呗还能是什么人？

小褚：(疯狂点头.jp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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