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最后以褚乘清被带走看管起来收尾。
姬老爷吩咐完便大部分人走了,只留下几个小厮准备把褚乘清绑去看押。
宋临风倒不担心姬府背地里会使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来逼迫褚乘清顶下这个莫须有罪名。
毕竟当家的放出话来要等姬无恙回来再处理这桩命案,那么至少在姬无恙回姬府之前,褚乘清处境应当都是无虞的。
不过褚乘清似乎不这么想。
他趁人找麻绳捆自己的空隙,身体微微向宋临风那边倾过去,将手中剩下的那只山鸡塞到宋临风手里,压低声线严肃而快速地说:“阿宋。”
宋临风见他神情,以为他要有什么重要信息要说,正准备洗耳恭听,就听见褚乘清说:“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宋临风:“……”
光绑他有什么用,怎么不来个人缝上他的嘴?
他又说:“阿宋不必过于担心,凡人的这些小手段还奈何不了我。”
宋临风道:“你如今也是凡人。”
在身在魇境还当自己是那个游走于阴阳两界的地仙呢?
褚乘清笑道:“那也奈我不何。”
宋临风“呵”一声:“那你真厉害。”
褚乘清心安理得:“过奖过奖。”
小厮拿到麻绳在原地扯扯,试完绳索硬度后打了个捆人的活结圈,慢吞吞来到褚乘清身边,例行惯例一般地问上一句:“是你自己束手就擒还是我们动手?”
褚乘清主动将手伸入绳圈,嘴角还挂着笑:“两位小哥,我这人比较怕疼,可以绑松些吗?有劳了。”
两个小厮大抵是从未见过行事作风如此不寻常的人,也没听过这样的要求,同时愣了愣,却在都最后动手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动作。
巧言令色。
宋临风无声张嘴。
褚乘清辨出宋临风的口型,被带走的时候冲他挑了挑眉,然后交代了四个字:“照顾阿幼。”
宋临风这才想起来还有个不知所踪的艾幼。
他先往住处去没找着人,又在姬府角角落落寻了个遍,还是没发现任何有关于艾幼的踪迹。
他又往府外去寻,在门前碰见姬时安被三五个小厮簇拥着,正恋恋不舍地往屋里走,还时不时的回头招呼两句跟自己分道而走的狐朋狗友。
姬时安见着宋临风,满身酒气散了大半,拦人问道:“小风子,往哪儿去?”
“找人。”
“哦,找人啊……”姬时安打哈欠,“嗯?找人?这大晚上的你要去哪儿找人?”
他像四处看了看,忽然想起些什么似的扭头对扶着他的小厮说:“少爷还当你们在酒楼的话是为了哄我回府故意夸大说的呢,原来小风子真的变聪明了诶!”
对于宋临风忽然“变聪明”这件事,姬府上下竟不疑有他,接受得十分迅速。
小厮哪儿能放过这种拍马屁的机会,狗腿道:“还得是咱们府里人杰地灵,日后怕是花鸟鱼兽进来住上几年都能说上人话!”
姬时安十分受用地颔首:“说得好,回去少爷有赏!”
宋临风:“……”
会说话的鸟是鹦鹉,草木鱼兽说人话那是成了精。他心道难怪薛福能得这姬小少爷的青睐,就这样不过脑子的几句阿谀谄媚都能讨到赏,小少爷还真是够随心所欲的。
姬时安又扭头问宋临风:“小风子,你还没跟少爷说,要找个什么人呢?”
他大有一种宋临风不说就不放他走的架势。
宋临风无意耽搁时间,实话实说:“艾幼。”
姬时安回忆着:“是那个褚什么的儿子?”
宋临风道:“褚乘清。”
“啊对,褚乘清。”姬时安点头,“他不是杀了薛福被我爹关起来了吗?你找他儿子做什么?”
宋临风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跟人强调:“薛福不是褚乘清杀的。”
姬时安无所谓摆手道:“先不管是不是他杀的,就说你要找的那小孩儿,人家爹都被关起来了,你要找他不如去关他爹的地方看看。”
宋临风脸色“唰”的一冷:“祸不及妻儿,更何况褚乘清还没被定罪,你们怎么能对一个孩子……”
姬时安打断道:“小风子怎么你变聪明后反而胳膊肘往外拐了,真是没良心。 ”他略带谴责地瞪过去,“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府里连孩子都不放过了?居然还摆出这样的脸色给我看,那么丁点儿大的娃,还能有人把他吃了不成?”
姬时安一口气说到底,气儿都不带换的:“我说去关他爹的地方去找,难道不是考虑到小孩子家家离不开家人吗?褚乘清被关,那人儿子当然要哭着闹着去找亲爹啊,难不成还能来找你?”
他说得好有道理,宋临风无法反驳。
“亏得大伙都说你变聪明了,依我看比起以前也没差多少。”姬时安话锋一转,“你还晓得咱家里平常在哪儿关人不?”
宋临风不知道,只能如实摇头。
“后院柴房。”姬时安满脸早知如此,“你见着那小孩就把他带回自己屋藏着吧。悄摸着去,姓褚的身上到底还带着人命官司,还是要避着点人,不要落人口实才好。”
交代完这几句话,姬时安往后一仰,贴身小厮着急忙慌挤上去扶人,最后脚步虚浮,被七手八脚搀回去了。
宋临风并不觉得艾幼会如同姬时安说的那样跑去褚乘清被关押的地方找人。
为了贴合人设才演出来的“父子情深”,不至于让受过长司魂千百年教导的灵傀去做这种以身犯险的蠢事。
突然不见踪迹,宋临风担心他遇上了什么麻烦。
与此同时。
姬府下人居所。
艾幼被束了手脚捆在高脚椅上,嘴巴里还被塞了个布团。
灵傀头一遭下凡就接二连三遇见这样的待遇,现实被委蛇偷袭打回本体模样,又被卷进魇境当中被凡人这样对待。
艾幼郁闷死了。
郁闷完了还不够,蹬着短腿拼命撞高脚椅的蹬脚,非要闹出点动静来。
屋子主人才回来,听见动静左右观察一阵,忙不迭推门进来,嘴里还带着点祈求的味道:“哎呦喂小祖宗,轻着点儿!”
艾幼动作停下来,干巴巴瞪他。
姬满轻声细语跟艾幼打商量:“我可以不捆着你,但是你必须得听我的话,不许闹事,不许往屋外跑!”
艾幼眨眨眼。
姬满搬了张凳子矮凳坐在艾幼面前与他平视:“听懂了并且愿意的话,你就点点头。”
艾幼照做。
姬满满意地“欸”了一声:“这才对嘛。你别闹事,我就能保着你。你阿爹现在还不知道会不会被治罪呢,你要往外跑被人瞧见,遇上个跟薛福关系好的指不定要怎么欺负你。”
“不过府里应该没几个和薛福关系好的人?”他自顾自说着,“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不是吓你,就算薛福得罪的人多没有跟他要好的人来找你出气,可这满府的人也没几个好相与的,要是运气不好碰上个黑心肝的,你这么小个娃娃能在他们手上讨到好果子吃吗?”
他自觉把事态说得十分严重,绝对能眼前幼童唬得一愣一愣听话非常,这才肯把布团从艾幼嘴里抽出来,揉巴揉巴皱成一团握在手里。
结果艾幼张口一句:“放我出去!”
姬满十分不理解艾幼的脑回路,怎么他好话说了一堆,人愣是一句听不进去呗?
他不满地道:“对同样萍水相逢,对着小风子就天天‘阿宋哥哥’‘阿宋哥哥’,我也没比他大几岁,而且还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好心救你,怎么到你这儿连句称呼都没有?”
他动手动脚去戳艾幼脸颊,被艾幼偏头一口咬上手指。
姬满把手指缩回,叫得十分凄惨:“咬死人啦!咬死人啦!”
外面有经过的人听见动静过来敲门,关切地问:“姬满你怎么了?”
姬满这才发现自己表演的过于夸张,“欻”一下把布团塞回艾幼嘴里,连忙搪塞说:“没事,被老鼠咬了一口,这会儿正忙着捉他呢。”
外面人好心提议:“需要我找人来帮忙吗?”
姬满斜一眼被“五花大绑”的艾幼:“不用,已经捉住了。”
等人走后,姬满看见艾幼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幽怨地盯着自己,像是有什么话要说。遂换根手指点着他的额头,低声威胁道:“不许咬人,不许大声喊,否则这几天你都别想松绑,还没饭吃!”
艾幼认怂,点了一下头。
姬满再次把布团摘下来:“你要说什么,说吧。”
艾幼满腔怨怼:“我根本没用力咬你,你是个骗子。”
姬满逗小孩儿:“总归你动口咬了不是?咬了人还不许人喊痛,官府都没你这样的说法。”
艾幼气鼓鼓的,偏头不看他。
姬满得到想看的反应,也不打趣人了,正经起来,说:“你乖一点,等过几天你阿爹这事儿风头过了,我自然会放你出去。到时候你想往哪儿跑往哪儿跑,想见谁见谁。”
艾幼又把头扭回来,一字一句道:“我要见我阿宋哥哥。”话毕,蓦地觉得命令式的语气有些生硬,接着可怜兮兮地补充一句,“可以吗?”
要命真是要命!
姬满最见不得小孩儿摆出这样的神情,心下当即软成一片:“现在吗?”
艾幼没反应过来:“啊?”
姬满柔声道:“你现在想见小风——不,阿宋哥哥吗?”
艾幼故作懵懂地点点头。
“行!”姬满一狠心一咬牙,像下定了什么不得了的决心似的,“我去找他。”
*
这边宋临风在姬府外围转了几圈,不止没找着艾幼的踪迹,还被宿醉倒在路上的人骂了好一顿。
——宋临风原本是出于好心,看见路上躺着个醉汉,就上前去把人叫醒。
结果那醉汉醉睡得死,连眼皮都懒得掀开,听见动静不分东西南北,对着前面空气就是一通骂:“滚滚滚!好狗不管别家事,别打扰爷爷我睡觉!”
醉汉这种态度,宋临风也不愿多管这一出闲事,当即扭头就走。
可鬼使神差的,宋临风想起了褚乘清。
以褚乘清从来表现出来的乐于助人的烂性子,会像他这样直接扭头走吗?
宋临风收回思绪,在心底暗骂一声晦气。
原路返回,醉汉换了个姿势四仰八叉继续躺。
宋临风走过去,足尖轻碰了碰醉汉搭在台阶下的脚:“醒醒。”
醉汉咂咂嘴,翻了个身,又没了动静。
宋临风难得有点耐心,蹲下身好言相劝道:“这位大哥。”
醉汉其实没真的醉死过去,能听得到人说话,只是脾气臭,加之酒喝多了脑袋疼,便懒得搭理人。
宋临风继续说:“夜里比不得白天,在街上躺一夜容易生病。”
醉汉充耳不闻。
宋临风道:“临县妖祟作乱的传言想必你也听过。”
醉汉后背明显一僵。
“对了。”宋临风幽幽道,“姬府今日出了人命你知道吗?据姬公子说,不知道是被什么捉去啃了,尸体被人发现时简直不忍直视。”
醉汉已经坐了起来。
宋临风撑着下巴:“醒了?”
醉汉揉着惺忪醉眼,跟宋临风眼对眼干瞪了好半晌。最后目光移到宋临风的满头白发,眼底醉意逐渐被惊恐取代。
醉汉连滚带爬,喊破了音:“妖怪啊!!!”
宋临风站起来,往他爬的方向走了两步:“什么妖?”
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在思考,醉汉愣了半晌,才喃喃道:“天杀的,哪有妖精长这么好看的?”
宋临风:“……”
妖怪竟是他自己?
醉汉说着,又顿上好大一会儿,最后干脆撒丫子跑起来,一边跑一边撕心裂肺地喊:“爹啊!娘啊!娘子啊!有狐狸精啊!!!”
作者有话要说:小宋:你才是狐狸精,你全家狐狸精!
小宋:我就多余管这事!
没在现场但后来听说这件事的小褚:哈哈哈哈哈哈
——
先发一章,晚点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