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潇后知后觉，也嗅到点暧昧危险的气息，赶紧从他腿上下来，手腕却被他攥住，生生给她拽回去。

纪潇跌在这怀抱里，抬头愣愣看去。

咫尺之间，江亭钰幽暗的眸色锁住她，长翘睫毛密如鸦羽，投下阴翳，遮掩不住眼底汹涌的潮浪。

纪潇感觉他这副白净秀逸的人皮快要皲裂，什么狂纵的妖孽就要从面皮下爬出，把她剥皮吃个干净。

她在对方吻上来前抱住人，凑到他耳边，低声：“冷静。”

江亭钰：“……”

他还真停下动作，眼神复杂地看她麻利拢上他的衣裳，系上腰带，给他一模一样穿回去。

笑盈盈的全然不知自己惹的麻烦，完事儿又要从他腿上下去。

江亭钰皱眉，手指一紧，一点不温柔地又给她拽回来，撞在自己胸膛上。

他手臂一伸，揽住腰把人锢紧在怀里，抵住额幽怨咬她一口，哑声：“别随便点火。”

纪潇被他咬得一个激灵，涨红了脸。

这人不放她下去，咬完她又软软吻着，她索性搂住他脖子，摸着头发顺毛，放软了姿态，不再试图脚底抹油。

小狗子这会儿跟平日不太一样，惹急了没她好果子吃。

顺了一会儿毛，感觉到这人冷静下来了，快将她勒死的手臂力度放轻了些，随即更紧地将她搂在怀里。

江亭钰的姿势像抱个小熊在膝上。

纪潇回搂住他，试着转移话题：“说起来，还好那日我在算账，不然你倒在路边，就会被别人捡走了，说不好今日跟你回去的是谁呢。”

江亭钰默了会儿，纪潇以为他不接话，就见这人松开她，握过她的手，轻轻慢慢穿过指缝，掌心紧紧相贴：“不会。”

纪潇：“什么不会？”

这世上可没谁离不开谁，有时候阴差阳错的事儿，一步错过，兴许一切都不同了。

她也不是矫情，世事本就如此。

江亭钰用脸颊贴上她的手指，长翘的睫羽抬起，眸底盈着一湾清亮幽微的茶色，失控的晦色已然褪去，他的眼神干净澄澈如马车外那烟雨青川。

“若是那样，我也定有其他因缘遇见你。”

他不信天命。

若按天命，他自小羸弱，注定囚于屋瓦之下困囿一生。但他挣破出来，像蝴蝶挣出蛹茧，才有这崭新一片天空。

唯独这件事上，江亭钰执拗笃信，盲从天命。

他与她便是天命注定，绕不开躲不掉，若天命作梗，他也有法应对。

纪潇听得愣愣的，心想小狗子这张嘴抹了蜜，专拣她爱听的说。

以后日子还那么长，她可得警醒，免得被这花言巧语蒙骗过去。

纪潇这么想着，只觉嘴角压不住，像有块蜂蜜酥酪在心上化开。

江亭钰说完这番话，复又将她抱回去，拉过披风裹住，把人揣怀里，依偎得暖暖的。

马车已驶出很远，风夹细雨掀动车帘，远山如黛，正是山花烂漫，有碎瓣随风卷入车窗，落在薄绒披风上。

纪潇拾起花瓣把玩，有一句没一句与他闲聊：“你爹娘……好相与么？”

她先前又撞头又逃婚的，这番前去，总有些尴尬。

江亭钰柔声：“我爹娘最为开明，我能讨你回去已是不易，他们指定不会怪你逃婚。”

他把“逃婚”二字咬得重，明晃晃点她。

纪潇捏住这记仇家伙的脸皮：“说得你没逃一样。”

他捏捏她的手指：“幸好我逃了。”

“那就大哥不说二哥，不许再提。”

“嗯，各打二十大板？”

“行。”

两人都笑起来，纪潇笑着笑着，又皱起眉，“你爹娘忌口么？走得匆忙，我把铺子的招牌吃食都带了些，不知能不能行。”

江亭钰刮了下她鼻尖，笑着：“丑媳妇儿见公婆，这还没到宁州呢，就开始怕了？”

纪潇正要发作，他招惹完又开始软声顺毛，笑意盈盈：“新妇上门，你别太懂事了，厨房也别进，免得他们尝着你手艺好，回回要你操劳。”

纪潇对他刮目相看，还挺会疼人，她本来是打算亲手给二老做一顿饭的。

“我们家没女人下厨房的惯例，做饭我来就行。你若过意不去，又没话跟他们说，便去我房里休息。只道舟车劳顿，我爹娘最是体贴。”

江亭钰把她揽紧，倾身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不用怕，万事有我给你把着。”

纪潇心定，思及其他，眉心微皱。

去江家之前，她还有一桩事要去了结。

＊

宁州，纪府。

“阿娘——”

二小姐纪宁、三小姐纪嫣跑过花园和长廊，在院中狭路相逢。

二人互相瞧一眼，窸窣耳语两句，一同往柳氏房中奔去，扯开嗓子喊。

柳氏刚午睡起来，鬓发有些散乱，正穿戴耳珠。

“阿娘！大事不妙！”俩姑娘跑进来，叫嚷得像两只小雀儿。

“怎么了。”寝房中风韵犹存的妇人坐在镜前，正用梨木梳篦理着鬓发，“讨债的又来了？不是说好下月十五？”

“这些穷鬼，没一日安生的，少那仨瓜俩枣能要他们的命。”

她边抿唇纸，边讽道，纪宁上前一步，压低声儿：“不是讨债的，是纪潇。”

“阿娘，纪潇回来了！”

柳氏手一顿，唇纸歪出唇线，抿出个血盆大口。

她拿巾帕擦嘴，埋怨地瞥纪宁一眼：“胡说什么。那小贱人跑出去，怕是早死在外边了，就算侥幸活着，躲都来不及，哪还敢回来。”

纪嫣：“是真的，就在堂屋坐着呢，我与姐姐都见着了。”

纪宁：“没错，瞧着过得不错，人都长好了，那身衣裳也面料不菲。还带了个高头大马的男人，腰上挂着剑呢，挺唬人的。”

她话音未落，果然有府上仆役进来，道是嫡姑娘回来了，请庶母姊妹前去叙话。

柳氏默然不语，良久哼笑一声，换上一副镶金戴玉的头面，穿戴齐整搭了件绫罗披帛，款款起身：“行，既然她敢回来，我便去会一会。”

*

“真不用我陪你进去？”

马车停在纪府门口，江亭钰拉住纪潇的手，眉心微蹙，路上问过，这会儿又问一遍。

她道：“不用。这是我家的事儿，我自己能解决。”

他握紧她的手：“纪府不同旁处，我怕你吃亏。”

纪潇想了想：“那把你的镖师借我？”

江亭钰便派楼长明跟着，高大威猛的汉子腰间挎剑，站在纪潇旁边像一座大山，声如洪钟：“主子放心，我瞧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咱姑娘。”

纪潇下了马车，回过身，车帘撩起，露出江亭钰半张脸，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节，嗓音沉静：“我就在马车上等你。”

纪潇和楼长明迈进纪府。

门口下人见了她，先是一愣，认出人来喜出望外，颤声喊着“嫡姑娘”，“嫡姑娘还活着”，“嫡姑娘回了”！

喊声引来府中丫鬟仆役，还有一位老管家，都是早先在京城纪家就伺候着的。

虽发卖的没剩多少人了，却都是亲眼见着嫡姑娘从天上明珠落至这腌臜泥潭的纪家旧仆。

嫡姑娘性子软弱，被柳氏磋磨得没个人样，这些年府中旧仆皆有目睹，却也无人敢管。

没想到大小姐被逼撞墙自尽不成，一个雨夜逃出府去，彻底没了踪迹。

纪家遍寻宁州，掘地三尺，连乱葬岗都找过了。

最后的结论是，她指不定死在了哪儿，那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姑娘流落在外，有没有全尸还难说。

这会儿见着嫡姑娘全须全尾地回来，还愈发出落得端方漂亮，纪府家仆们都打从心底里高兴。

仆役们欢欢喜喜迎着纪潇入堂屋，落座斟茶，谈及柳氏，她面色如常，捧着茶盏让人去请柳氏和两位庶妹。

等人的空隙与家仆们聊着，纪潇才知，柳氏挥霍无尽，这短短一年半又典当了不知多少纪父留下的书画玉器。

偌大一座府邸坐吃山空，外表瞧着光鲜，实则遣散了大批仆役，连纪楠上书塾的银子都要交不起了。

听说，柳氏近来正在给二姑娘三姑娘相看婚事，打算如法炮制江家的事儿，找两个冤大头再宰两笔彩礼钱。

一盏茶的功夫，纪潇理清了纪府现状，就见柳氏穿金戴玉打扮得容光焕发，带着纪宁纪嫣步堂屋。

尽管已有耳闻，柳氏的目光落在纪潇身上时，仍是一愣。

一年半未见，她家这向来任人揉搓的软包子可谓大变样了。

纪潇坐在堂屋紫檀椅上，正端茶品茗。她今日穿一身桃红绣金襦裙，眉心一点花钿灵秀，整个人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比起原来弱柳扶风的枯瘦模样，更添了些丰盈。

娇俏少女杏眼粉唇，一瞧就吃好睡好，生活无忧，与她们这山穷水尽快滚不下去的日子大相径庭。

柳氏心头很不是滋味。

除了样貌出落得水灵了，软包子周身气场也不可同日而语，她坐得端直又不失慵懒，全无孤身上门的胆怯，俨然一副在自己地盘上的气定神闲。

见她进来也不起身行礼，慢慢喝尽了那盏茶，抬眸莞尔一笑，东道主的姿态让柳氏想起她爹纪昌衡，慵懒凌厉又高高在上的样子令人生怨：

“一别数日，柳姨娘别来无恙。”

未给柳氏说话的机会，纪潇唇边含笑，开门见山：“江家的彩礼，姨娘是不是该还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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