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黑如墨，满楼风声飒飒。
柳文清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她还没解释完呢，陈浮确突然闯进来添乱。
她起身哇呜一阵乱叫，企图扰乱视听：“世子殿下，怎么会突然大驾光临？”
陈浮确给疯狂递眼色的柳文清抛去一个放心的眼神。
柳文清索性坐下，懒得去管。暗暗给陈浮确翻个白眼，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谈姑娘还没回我话呢？”
柳文清扯了扯嘴角，身子默默往后窝了窝，尽量减少存在感。又颇为嫌弃地暗骂陈浮确净学些不中用的东西，此刻活像只趾高气扬的大公鸡。
但谈怀玉越发觉得怪异。自从陈浮确练兵归京，无论是他费尽心思在下元清晨和夜间匆匆寻她，还是让文清选择这可听戏的韵茶坊。这种感觉若有若无，虚妄缥缈。每每要纠结时，总是转瞬即逝。
而她向柳文清透露李家提亲的消息，也是为了进一步确认心中想法。他这般突然有预谋地闯入此室，更像是与人里应外合。
谈怀玉瞥了眼端坐心虚的柳文清和满脸笑意的陈浮确。
嬉皮笑脸，油嘴滑舌。
先是送礼、又是游湖、再是听戏。
听柳文清说那本恋爱良方是京中风靡之物，若他也曾观摩学习，那也会对里面的套路了如指掌。
所以，陈浮确喜欢她？
谈怀玉怔忡了一瞬，还真让柳文清一语成谶了。
“世子殿下……”她蹙眉指了指自己。
“怎么了？”
陈浮确明晃晃的笑容谈怀玉觉得有些刺眼。
寒风如浪，吹动窗棂吱呀作响，戏台上花旦小生热火朝天地唱着主角互诉衷肠的戏码。
“文清，可否让我跟世子聊聊？”
“那是自然。”柳文清可不愿在这沉闷的隔间里待着。
接着示意青锁出屋，陈浮确见状也让手下侍卫赶紧退下。
重归于静，楼下喧哗喝彩声，像是在冰面上砸了一颗石子，空气中隐隐约约飘着茶水的清香难得增加了几分暖意。
见谈怀玉原本蹙紧的秀眉又是加深几分，盯着手中双耳茶盏，似是在决定如何开口。
陈浮确莫名心慌气短。
半晌，谈怀玉犹豫道：“殿下……”
她眼神闪烁，下定了决心。
“喜欢我？”
听着她直截了当的说出他的心思，陈浮确目中愕然，早已将书中的套路和高成耀的嘱咐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稍微迟疑，继而笑道：“你这招反客为主倒是不错。”
“……细想来，怀玉与世子匆匆见了几面，甚至有几次闹得不欢而散。我不了解世子，世子也不了解我。许是世子殿下认为我愚钝特别，觉得有趣，进而有了短暂的情愫。但这不是喜欢，可能只是欣赏。”
陈浮确一敛往常张扬，换上郑重真诚的神色：“谈姑娘可知，你我曾在春日东市初见，许是早在那时就播了种，八月我与你作对，此刻想来，也是为了引你瞩目，后来离京千里，我猛然顿悟，才知晓它早已在我心中生了根，发了芽。”
谈怀玉垂眸掩盖眼底神色，桌下的指节用力攥紧。
“……世子殿下意气风发，少年英雄；怀玉沉闷孤僻，平凡无奇，与世子实在不相配。”她呼吸一顿，有意躲避陈浮确炽热的目光，“世子还是另寻他爱吧。”
“谈姑娘为何要贬低自己？在我看来，你娴静有礼，温柔待人，而我从小飞扬跳脱，闯下不少祸事，性子常人不能忍受，才有了传闻中的“京城小恶霸”之称。你娴静温柔，正好与我中和；你外柔内刚，世间难寻如你一般心性坚韧之人，而我却真的是平凡无奇，空有一番抱负无处施展，所谓的少年英雄，不过是依着我的身份，众人有意吹捧我的一句词罢了。”
他近在咫尺的声音，一字又一字，传入耳朵，又像是芒刺般，一下一下戳着谈怀玉心尖，“可我不喜欢你。”
“我清楚。”陈浮确心中油煎似难过，面上还是扯起一个勉强的笑容，“那你答应了李周行的提亲？”
“回绝了。”谈怀玉轻启薄唇。
陈浮确双眼一亮，长舒一口气，直道：“那便好，那便好。”
又接着闷声弱弱问：“谈姑娘现在虽然不喜欢我，可否给我留个机会，让你看清我的心。之后能不能不要答应别人的提亲？”
谈怀玉听这荒唐苍白一言，心情瞬即平静，只觉好笑。想起了陈浮确故意在她与李周行相看的捉弄，和他的一些不由分说强硬的举动。
抬眸泠泠道：“世子殿下，婚姻之事，一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尚且不能由怀玉一人做主，殿下又有什么资格，让怀玉拒绝别人的提亲？仅凭一句话，或者是殿下的身份？”
“谈姑娘，这并非我意。”他见谈怀玉曲解，一时慌神，“你放心，若我娶了你，定会好好待你。”
又见她神色不变，急忙道：“若是觉得我这身份会有些束缚，你完全不必担心。”
“不是。”她神色不变，“以世子这尊贵的身份，大可二话不说，直接请求陛下的赐婚，没必要征求我的意见。”
陈浮确摇摇头：“得寻你同意才行。”
谈怀玉淡然一笑，嘴上说得寻她同意，实际上却对着她发号施令。
“既然迟早会成婚，为何我不行？”
谈怀玉抛出轻轻四字：“只是因你。”
只是因他，因他之前那般针对谈怀玉，所以谈怀玉不喜欢他。
陈浮确似是自嘲，苦笑道：“是几月前的针对？”
“还是那八字。已成往事，不必再究。”
谈怀玉话中带了丝丝凉意，如同窗外飒飒寒风。
“若是不信，我在此立誓。”陈浮确笃定道，“此心昭昭，日月可鉴。”
白练练的闪电疾驰而过，映在陈浮确脸上，幽黑的双眸被映衬得愈发漆黑。
“轰隆——”
黑云霹雷，霎时间空中像是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
陈浮确猛地一惊，连着身子抖了几抖。谈怀玉却纹丝不动。
瞧见了没，老天爷都不信你这话。
“那便再送殿下八字。”谈怀玉一字一句道，“谁都可以，唯你不行。”
喜欢？
她不需要，她也一向是不相信这轻飘飘的承诺。毕竟她阿爹当初的一句喜欢就断送了她阿娘的性命。
陈浮确对她知之甚少，仅仅欣赏，何谈喜欢？感兴趣了就逗弄笑闹，没兴趣了就置之不理。
听闻如此决绝之言，陈浮确起了身，迟缓地离座。
门外柳文清瞧着陈浮确一脸寒色，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打了个寒噤。
正欲问询时，听着谈怀玉唤她进屋。
进屋后，谈怀玉给柳文清倒了杯茶，邀她坐下后，开门见山：“文清，上回下元，是你向陈世子他透露我去白鹤观的消息，然后使五公主临时改了聚会地点？”
柳文清连忙道歉：“请求解释。”
谈怀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在陈浮确威逼利诱之下，加上我跟谈将军撒下了弥天大谎。”柳文清一脸愧色，“不过我只是透露你的安排，旁的我一件没有插手。”
“我能理解。”谈怀玉嘴角牵起一个疏离的笑容。
柳文清揣着颗心，想起陈浮确可怜巴巴的模样，忍不住弱弱地替他说情：“怀玉，我见陈浮确一片赤忱之心，你何必这般纠结呢，他家世人品长相皆是上乘，要不你就……”
谈怀玉沉默地往后仰了仰：“怎么看出来的？”
“就光收买我这个外人，都是花了不少心思。”又嗫嚅补充，“毕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谈怀玉闻言一笑，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若我是旁观者呢？”
柳文清一噎，一时无言以对：“这……”
“轰隆——”
又起了一记惊雷。
柳文清被吓，忽地抓住了谈怀玉的手腕。
“文清还是早些回去吧。”谈怀玉不动声色地拨开了柳文清的手，“天上云满了雨，必然是会砸在地上。瞧着乌云沉沉，还不知要起几道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