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子。”谈怀玉面上淡定朝他一颔首。
陈浮确飞身下马,理了理衣间皱褶:“听说谈姑娘一向不屑与我们这些平庸之辈交往,怎么还有闲情来这赏菊啊?”
众人的目光随之都聚焦在谈怀玉身上。
“谁跟你是我们啊?”柳文清小声嚷嚷,送了个白眼。
谈怀玉捏紧双手,微微低着头:“今日天朗气清,秋风和畅。恰逢文清相邀,故来此地。”
像是打在棉花上轻飘飘的一拳。
陈浮确轻哼一声,径直走过。
“你是何时与陈浮确扯上了关系,没想到他竟这般无礼!”柳文清面上换上了一丝玩味的笑容,“不过,这样看来那些传闻果真可信。”
“哦?”
“听说他儿时翻墙进了邻居家里,毁了高家好不容易种成的宝贝树苗;没过多久玩游戏,躲进棺材睡了一下午,后来还是嬷嬷见棺材板敞开才发现躺了个小孩;稍稍长大些,祭祖时怕阴间的亲人吃不饱穿不暖,于是在坟前点火烧银票,足足几千两呢。”
“这确实……”谈怀玉的脸上露出罕见的吃惊。
“承东街上的府邸,没有一家没被他翻墙进去过;上京城中的角落,他甚至比禁军还清楚。”柳文清补充,“当然没少被如硕公主教育。”
“孩童心性终是被磨成一块宝玉。”
柳文清瞪大双眼:“听着陈浮确小时候栽跟头你不觉得内心舒爽吗?”
“我与他既无深仇大恨,那些事自然与我无关。只当是个孩童心智未全之时犯下的糗事。”
柳文清依言点点头:“那你可要小心些,陈浮确那人最是记仇。可不知道他那根筋搭错了,竟是针对起了你。”
谈怀玉听了这话,心中暗暗表示赞同,落到前方陈浮确意气风发的背影上的目光也深了几分。
陈浮确刚一落座,便听一人笑道:“哟,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往常从不参加此类集会的世子也来了?”
说话者正是“深受其害”的高家独子,高成耀。
“怎么?你来了我不能来?”
“你早晨吃辣椒了,这么呛人?”高成耀无奈摇头,“对我也就罢了,那谈姑娘又没招你惹你,你也那般对她。”
“呵。”陈浮确嘲讽一笑,“别被她小家碧玉的长相给骗了,实际上她可谓是巧舌如簧。”
“何以见得?”
陈浮确咬牙道:“反正就是。”
高成耀年长陈浮确两岁,两人从小一起闹腾闯祸,感情甚笃,他自是熟悉陈浮确的一举一动。
见着陈浮确恼恨面容,高成耀心中明朗。原来是在这姑娘身上吃了哑巴亏啊。
高成耀笑道:“谈将军骁勇善战,军中无一人提起他不对他钦佩的。他与你同为武职,要不差人引见交流一番?”
“不用。”陈浮确摆了摆手,“还有,不准称我为‘九如’,这字听着就像个姑娘。”
“好,好。”高成耀放下手中的酒杯,眼神中满是无奈,“明年便满十七了,我在像你这般年纪之时,可是与阿淑成了婚。而你的身边却半分动静都无,这叫人好生着急。”
“阿娘叫你来当说客的?”陈浮确抿了口酒,淡淡地看向他。
高成耀无可奈何:“你还是这般让人束手无策。”
“成亲,不就是一男一女凑合着过日子吗?”陈浮确咂嘴,“真不知道有什么意思。”
“这话可不对。”高成耀指了指自己,“这不有现成例子吗?”
“你俩的确令人羡慕,”陈浮确一顿,“不过,就算这样,嫂嫂的手上也没少伤疤……”
高成耀眉心跳动,话中关心尽显:“何时何处?我怎会不知?”
“早好了。说是为你做菜伤到的。”
“阿淑一向如此关心我,我曾劝过,她也不听。”
陈浮确见高成耀眉开眼笑,没好气道:“真没出息。”
正说笑着,见一华服貌美女子走到空地正中,和着琴师吹起玉笛。一曲毕,即兴吟诗,获得满堂喝彩。
“那是林家长女林菁菁?”谈怀玉转头瞧见柳文清一脸惶恐之色。
声音不小不大,可落在鸦雀无声的宴厅里确是清晰可辨。
霎时间,方才嬉闹的人都停下动作,只是盯着谈怀玉。
谈怀玉浑身像定住般,一阵粟栗,皮笑肉不笑地悄声询问柳文清。
“众人一向是见风使舵,尤其是林菁菁最是关注陈浮确。定是他们见你方才被陈浮确针对,有意排挤你,故意没事找事,就等着挑你错处呢。”
怪不得。
柳文清本来不喜欢陈浮确,却不敢在面上露出分毫。
谈怀玉还只当是柳文清惧怕陈浮确的家世呢。
“哦?”林菁菁闻言转身,走近几步,衣间的佩环叮当作响。“深居闺阁的谈姑娘也认得我?”
“谈姑娘又不是聋了,自然是知晓的。”席间与林菁菁交好的水绿长裳的贵女浅笑附和。
见众人皆望着她,谈怀玉嘴唇一张一合,喉中像是被人掐住了般,不能发出只言片语。
柳文清心中白眼早已翻上天,却还是讪笑着解围:“那肯定啊。我们上京的大美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林菁菁对于这些吹捧早就见怪不怪,不过还是缓了缓脸上神色:“柳文清,你这地虽然寒酸了点,不过能请到陈世子也算是让此地蓬荜生辉了。”
柳文清气得七窍生烟,猛地站起来,垂眼瞧见用力拉着她衣袖的谈怀玉轻轻摇了摇头,咬牙道:“我又没请你,你却还是马不停蹄,哒哒地跑过来。在场人谁不知道林姑娘是别有用心啊。”
又不知死活地补充一句:“当然除了世子殿下。”
陈浮确执杯的手一顿,接着毫无波澜地将谈怀玉僵硬的坐姿尽数落入眼中。
“你……”林菁菁当着众人失了面子,再加上方才人群挤得她喘不过气来,一时怒容满面,又瞧见似有起身之意的谈怀玉。
“谈怀玉,你还没回答我话就想溜?”
谈怀玉眉头紧拧,感受到了投射在她身上看戏的目光:“林姑娘花容月貌,通情达理,我自然识得。”
“你当众讽刺我?”林菁菁有些恼羞成怒。
谈怀玉慌忙解释:“绝无此意。”
扑哧——
一声轻笑让这宴会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焦灼。
是陈浮确。
真是有病。
谈怀玉咬牙。
“抱歉,你们继续。”陈浮确只是脑中蓦然想到昨日谈怀玉所说之话。
林菁菁转眼瞧见柳文清脸上得意之色,只觉受了刺激。又看到谈怀玉弱不禁风、文雅端庄的样子,一时间计上心头,不动声色地掠过席下的叶秋。
“鲜少见谈姑娘参加此类宴会,何不借此献上才艺,好让大家重新认识认识?”
叶秋会意缓缓应和:“听闻谈将军在军中尤为善射,想必谈姑娘也定得将军真传。可否为大家表演一番长长见识呢?”
“对,射箭让我们长长见识。”
大历民风开放,女子习武也是常见之事,众人也并未将此话认为是叶秋故意刁难。
谈怀玉手心湿冷,声线紧绷:“我不会。”
席上的高成耀抬眉:“这姑娘倒是有趣,装都不装,直接拒绝。”
陈浮确别回头“哼”了声:“京中之人皆知她谈怀玉是个药罐子,不会也正常。”
听着陈浮确的搭话,高成耀一声轻笑。
“不应该啊,我听说有其父必有其女。”林菁菁眸光加深,话中带着探寻,“若是你不会的话,那谈将军莫不是徒有虚名?”
说完还故作夸张地捂住了嘴巴。
一时间,台下配合般响起一些议论之声。
柳文清咬牙切齿,用着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林菁菁,你再这样无理取闹下去,林家的脸都会被你丢光了。”
林菁菁满不在乎地回敬:“那你更是蛮不讲理。”
看来她若是不上台,这场口舌之争定然少不了。
谈怀玉深吸一口气,拍了拍柳文清的肩。
浅笑着向林菁菁颔首:“还请林姑娘帮我准备弓箭。”
林菁菁向来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见谈怀玉脸上瞧不出愠色,终是降了降语调:“你可别在台上被吓晕了,让我遭受众人指点。”
“不会的。”
林菁菁看到谈怀玉胸有成竹的模样呆怔住了,甚至都开始怀疑谈怀玉的“药罐子”称呼全是谬言,方才所言也不过只是她的谦辞。
微风轻吹谈怀玉宽大的衣摆,她安静地立在台上,眉目淡然,神情间闪过一瞬坚决之意。
台下人瞧着谈怀玉宛若山间翠竹,从容不迫地接过了弓箭,等着小厮们摆好箭靶子。一时间都屏息凝神,等候她开弓射箭。
谈怀玉手中握着沉重的弓箭,面对几丈外的箭靶,心如擂鼓。脑中画面蓦然切换至阿爹第一次教怀安射箭的那一刻。
“侧身倾斜而立。”谈洵武用腿分开谈怀安合并的双脚。“放松。”
谈怀玉学着谈怀安的站姿,抽出羽箭。
“盯住靶心。”
谈怀玉呼吸渐渐平稳。她轻抚箭羽,将箭放在弦搭上。
“向前推动,锁定箭头;向内拧手,固定箭弦。”
模仿着记忆中的动作,谈怀玉努力保持箭头和箭弦就位。
“准备拉弓。”
谈怀玉松开了箭尾,肩部向后拉伸,将弦举至与眼平齐的位置。
倚在座椅上的陈浮确看到谈怀玉标准的动作,挑了挑眉。
“想不到她还真会。”高成耀替陈浮确说出了心声。
一旁叶秋瞧见后暗骂,不是说谈怀玉是药罐子吗,怎么可能会射箭?
她恨恨地望了眼吃惊的林菁菁。
真是没用,还替她人助长了焰势。
谈怀玉右臂颤抖着拉满弓弦,瞄准靶心。
“放箭!”
她跟着谈怀安同时释放箭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