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不到半个月，各科老师发了一堆卷子，除夕那天，颜一在去往爷爷奶奶家的路上，这几天就不刷卷子了，难得休息几天。

和去年来时的心境有些许不同，到了老家，颜一也不再执着于跟那些堂兄弟姐妹们搞好关系，她学会了无所谓，打完招呼后，她就去了太奶奶屋里。

前两个月就听说太奶奶身体不好，那时候她没时间回来。而寒假期间老爸老妈工作也忙，她也没一个人回来过。今日回来一看，太奶奶躺在床上，比去年还要苍老许多。

“太奶奶。”颜一在她床边唤了声。

太奶奶有些吃力的睁开眼，看到颜一还是一脸的茫然。

“太奶奶，我是小一。”颜一见她要起身，扶着她起来，“您还记得我吗？”

太奶奶看着她，许久，那浑浊的双眼沁着泪光亮了一下，她哑着声音：“是小一啊，你，你回来了？”

“嗯，太奶奶我回来了。”颜一见她抓紧了自己是手。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太奶奶笑了下，“都回来了？”

“嗯。”颜一点头，“都带回来了，大家都在，要过年了，太奶奶。”

“过年，过年好啊，人齐。”太奶奶坐起来，“出，出去，外面。”

“到外面去吗？”颜一问她，见太奶奶点头，她拿放在一旁的拐杖，递给太奶奶，又扶着她起来，慢慢走出房间。

奶奶刚好经过，看到太奶奶有些不满，但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三婶过来帮颜一一起扶着，到了门口，三婶让颜一回去搬凳子。

虽然有些冷，但今天天气不错，颜一陪着太奶奶晒着太阳，她侧眼看去，太奶奶脸上带着笑，似乎挺高兴。

当晚，颜一索性在太奶奶房间睡，这样既可以陪着太奶奶聊天，还能躲过堂妹的白眼和冷嘲热讽。

“孩子，过，过来。”太奶奶招呼着颜一，递给她一把钥匙，指着柜子，“去，打，打开。”

柜子里面放着一个木盒子，锁起来的，颜一打开后，里面有一本存折。

“太奶奶，您要看这个吗？”颜一把盒子放在她面前。

外面鞭炮声和烟花声不绝，堂哥们也在放着烟花，嬉笑吵闹，都从窗外传进来。爷爷奶奶在准备着拜神用的饭菜，能听到他们的争论，中间混着麻将声和电视声。

而这些热闹都与这屋子无关，这件屋子安安静静的，只有两人。太奶奶拿起存折，指着木盒底部：“打，打开。”

颜一举起来看了下，木盒子是双层的，只是底层比较封闭，不仔细看不说很看看得出来，她找了下切口，最后在盒子底下找到一个花纹，只有这个花纹是凹进去的，她从下往上用力一顶，咔哒一声，盒子里一层木板被顶上来。

颜一把木板取下，里面放着一对玉镯，看样式花纹，应该是太奶奶年轻时候戴的。

太奶奶抚摸着玉镯，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似乎在回忆从前，而外面那些喧闹声，都与她无关。

许久，太奶奶拿起玉镯，抓起颜一的手，要给她戴上：“给你了。”

“不行的，太奶奶，这是您的东西，我不能要。”颜一想着去年太奶奶给了她那么大的红包，今年又给她镯子，“我帮您收起来好不好？”

太奶奶却抓着她的手不放：“戴，戴上，不，不给他们，他们，会抢。”

会抢？颜一看向门那边，外面热闹的很，但这些年，每次回来，除了来拜年的亲戚，她那些兄弟姐妹，似乎还真没主动来和太奶奶说话。

颜一正想着，太奶奶已经把玉镯都戴在了她手上，她摸着颜一手上的镯子，笑着：“好，好看，不，不要让他们，知道。你好好，戴着。”

“太奶奶，可是……”颜一有些担忧，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太奶奶，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乖，收下。”太奶奶似乎对颜一带着很满意，摸着她的头，“要好好读书，将来找个好人，不能受欺负。”

“好的，太奶奶，谢谢您。”颜一没有摘下，她拉着太奶奶的手，轻声说着，“太奶奶，我今年就要考大学了。”

“好，好，考个好大学。”太奶奶笑着。

等太奶奶睡着后，颜一看着窗外，热闹还在继续。

第二天早上，颜一陪着太奶奶在门口晒着太阳，太奶奶闭着眼睛，睡得安详，颜一拿起手机，记录下了这一刻。

一个小时后，老妈在屋里叫她回去吃饭，颜一轻轻晃了下太奶奶的手：“太奶奶，回去了。”

然而太奶奶没动，颜一又晃了下，太奶奶依旧没醒来。颜一突然有些怕，太奶奶身上还带着体温，但是就是叫不醒，她带着哭腔喊了声：“妈，妈你快过来。”

颜一老妈有些疑惑，来到太奶奶身旁，只是看了一眼，立马皱起眉头。

太奶奶走了，在大年初一这一天，按照习俗来说，她走的时候只有颜一在身边，算是给她送了终。

这是颜一第一次面对死亡。

也是她第一次见到了人情的冷漠，爷爷奶奶很是不满，责备着太奶奶会选时间，其他人也是一脸厌恶，抱怨太奶奶这个时候走，年都过不好了。老爸和叔伯他们在打着电话，通知亲戚。

家里乱成了一团，颜一坐在门口，无声地哭着，擦着眼泪。

“去把里面的钱都取出来。”爷爷把太奶奶的存折交给老爸，“真是晦气，挑这一天。颜一，进去给你太奶奶换衣服。”

颜一应了声，进去屋里，老妈和三婶已经给换上了，最后一件让颜一给太奶奶穿上。晚上大人都在一楼讨论太奶奶的后事，颜一这些小辈在二楼，奶奶拿出太奶奶的木盒子，在他们面前晃了下。

“我记得娘是放在这里的，怎么不见了？”奶奶不信，又晃着。

“什么东西？”堂哥问了句。

“你太奶奶陪嫁的玉镯，值好几十万呢，我之前看到她是放在里面的。”奶奶把盒子递给堂哥，“你打开看看。”

其他人也凑过来，几分钟后，堂姐找到了开关，按了一下，木板弹开，里面却空空如也。

“去哪了？”奶奶立马皱起眉头。

“谁知道啊，肯定不是我拿了，我又不知道有，不过太奶奶居然有几十万的镯子，我之前跟女朋友出去玩，问她要钱，她就给了我三百，这么抠门。”堂哥很不满。

其他几个人也差不多的说辞，颜一把袖子往下拉，不出声。

“问颜一啊，她昨天一回来就跑到太奶奶房间，又突然跟太奶奶一起睡。”堂妹朝颜一看去，其他人也看向颜一。

“颜一，是不是你拿了？”奶奶问她。

颜一咬着嘴唇不说话，几秒后，才摇了摇头。

“她犹豫了。”堂弟看到了颜一迟疑，“肯定是她拿了。”

瞬间，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颜一，那一刻，她算是知道了太奶奶嘴里的‘抢’是什么意思。她往后退了一步。

“颜一，伸出手，给我看一下。”奶奶朝颜一走过来。

颜一握紧了拳，见奶奶就要到眼前，她吸了吸鼻子，带着鼻音道：“太奶奶送给我了，是我的。”

“说什么呢，这个家留下来的东西都是你堂哥堂弟的，轮不到你，交出来。”奶奶就要上手。

颜一从来没有反抗过，在他们眼里，她性子也是软弱的，说什么都不敢反驳，更不会忤逆长辈。但这一次，他们也见到了倔强不服的颜一。

颜一咬着嘴唇，迎着他们嘲弄的眼神，一字一句：“对不起，奶奶，这是太奶奶临走之前送给我的，我不会给你们，谁也别想要。”

“做梦呢你，交出来。”堂哥几个说着就要上前搜她的身。

“妈！爸！”颜一躲开，情急之下喊了出来。

老妈第一个跑上来，后面跟着好几个大人。

“做什么？”老妈见颜一被围着，脸上还挂着泪，立马就怒了，“你们围着我女儿是要干什么？妈，发生什么事了？”

“颜一偷了太奶奶的镯子。”堂哥喊了句，“爸，妈，值几十万呢。”

长辈都知道太奶奶有双镯子，但谁也没想到被颜一拿了去。一时间大家都互相看着。颜一见老妈站在自己身前，老爸则拉着奶奶。

“你胡说，我没偷，妈，是太奶奶昨晚送给我的。”颜一说着就要哭出来，太奶奶死了，只有她和老妈，三婶哭了，其他人都无动于衷，只觉得在大年初一这日子晦气。而如今太奶奶尸骨未寒，他们就在这争夺着遗产。

“怎么可能嘛，这个家给谁都不可能给你啊，你一年到头回来没几次，又是个女的。给也是给曾孙。”大伯母根本不信，“是不是你趁着太奶奶糊涂，骗了她，偷偷拿了。”

颜一不敢相信他们会说出这些话，她还没反驳，老妈先火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颜志峰，你女儿被人说成是小偷，你就这反应？你奶奶还在下面屋子躺着呢。”老妈吼了一句。

颜志峰，也就是颜一的老爸一脸为难，对面是老婆和女儿，这边是兄弟和父母，他皱着眉：“先别吵，小一，这怎么回事？”

“太奶奶昨晚给我一把钥匙，让我打开盒子，睡前把玉镯送给我。”颜一说着，“我之前不知道有玉镯的存在，我没偷。”

“小一，毕竟这是太奶奶的遗物，她九十多糊涂，一时没搞清楚，可能只是给你戴一下，你脱下来，还给爷爷奶奶好不好？”老爸劝着她。

颜一没想到老爸会说这些话，她一时犟起来：“这是我的，我不！”

要是他们好好说话，颜一不一定不会给出来，但是现在她才知道，太奶奶一直都有顾虑，她在生前就已经做好了打算。

“颜志峰，你放什么狗屁？”老妈护着颜一，自己的女儿被欺负成这样，他居然还在和稀泥，她忍不住冲那些人骂道，“太奶奶一个月退休金两千，加上各种补贴，一个快四千块钱，我每年给三万块回来，一万是给太奶奶看病用的，有多少是用在她身上的？你们中间昧了多少，以为我不知道？我女儿怎么就不配要了？”

“小梅，你少说两句。”颜志峰劝着颜一老妈。

“我为什么要少说两句，我忍够了，要不是因为小一，你以为我愿意每年带着小一跟你回家？这群人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啊？你妈因为小一是个女孩，还没满月，就抱着她送人，要不是太奶奶叫醒我，我拼命追上，你还有女儿吗？”颜一老妈吼道，“太奶奶年老糊涂，家里这么多人，她怎么不随便拉个送，为什么等到颜一回来才给她，你们心里没点数？”

颜一听到老妈骂着，一时震惊，她一直都知道爷爷奶奶重男轻女，以为他们只是不喜欢自己，但没想到还有这些事。她看过去，那些和她同辈的都是一脸看戏的表情，那些长辈，除了三婶之外，其他都是一脸瞧不起她的样子，而爷爷奶奶，则是面无表情。

老爸夹在中间，也是难做，他叹了口气：“都过去的事，你还提来做什么？不就是一双镯子嘛，咱们也不需要，小一，乖。”

“我不要。”颜一往后退了下，咬着嘴唇一脸倔强。

老妈拉起颜一的手：“过去了吗？我记得一辈子！每次回来你爸妈给我甩脸子就算了，我为了你我忍，而小一呢？过年给她的红包都比人低一等，这个家的人，除了太奶奶，有谁问过颜一一句吗？我对你们已经够仁至义尽了，别得寸进尺。今天我把话放这了，太奶奶的镯子谁也别想要，你们要打官司打官司，我陪着你们，如果你们有脸的话。”

颜一鼻子很酸，她忍着没哭出来，原来老妈都知道，她只是不说。而现在一下子爆发，一个原因是太奶奶的离去，一个是他们对自己的欺负摆在明面上，老妈或许争的不是那双镯子，而是这些年忍下的气。

“小梅，你先别气，有话好好说。”三婶劝着老妈。

“我不气，我就觉得好笑。”老妈拉着颜一往前走，“都给我滚开！”

下楼后，老妈带着她到了太奶奶的房间：“小一，跟太奶奶道别，送不了太奶奶最后一程了。”

颜一明白老妈的意思，这次闹翻了，他们也不可能继续住在这，而且那些人肯定不会放弃对镯子的争夺。

颜一上前握着太奶奶的手，已经冰冷，她吸了下鼻子：“太奶奶，对不起，我们要走了，谢谢您。”

跟太奶奶道别后，颜一往后看了眼，太奶奶躺在那，周围没有一个人守着。老妈带着她上了车，其他人也下了楼，三婶追出来，劝说这又是过年又是丧事的，别闹僵了。

“连娣，把你手机给我。”老妈问三婶，三婶没意识过来，把手机递给她，老妈拿过来后，快速转了两万块到她手机里，“我和小一就先回去了，太奶奶的丧事，他们也不需要我和小一在，这钱你就帮忙用着，谢谢了。”

“小梅，你这是做什么？快下车，太奶奶还躺在那，你就打算走了？”三婶拉着车门，“这钱我不要。”

“你看那边，他们会放过小一吗？”老妈示意她往身后看，那些人眼里都带着恨，恨自己把事情给捅破了，也恨颜一把镯子带走。

“爸。”颜一见老爸走过来，很是委屈的叫了声。

“乖，不哭，你先跟你妈回家，爸爸在这处理完太奶奶的事再回去。”老爸安慰着她。

三婶往身后看去，已经有好几个跟上来，不好多说，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小一，大人的事，大人会处理，你回去好好读书，不要多想，听话。”

“嗯，谢谢三婶。”颜一一想到太奶奶孤零零的躺在那，她就想哭。

老妈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外婆那，外公外婆听说事情的经过后，没说什么，只是让老妈回去。恨是一回事，作为孙媳妇，该完成的义务她还是得完成。

“小一就不用回去了，到时候开学，我送小一回家，再送她去学校。”外公叹了口气，“回去吧。”

当晚，表哥和表姐们都安慰着颜一，颜一也不好过年期间，因为自己而扫了大家兴致。她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外面烟花不断。

她看了下手机，已经八点了，微信群大家都在发着消息，有些新年祝福是今天发的，她都没回。

她把袖子卷起来，太奶奶的镯子还戴在她手上，碧绿清透。她回想着这些年和太奶奶相处的记忆，越想越想哭，还有老妈这些年受的委屈。

手机响到一半她才反应过来，接通那一刻，她没忍住：“林予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