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泠并不知一路之隔的稷下楼因她开了赌。

她正甩着木牌上的穗子进稷下学宫，像游客般好奇的左右张望。

入门先是一处石板铺设整齐的院子，院子东西两侧设有井亭，穿过第二进稷下门，向左前方看去，一座翘檐攒尖顶四角方亭屹立院中，亭中悬着一口巨大的古钟，古朴庄严。右前方是同样的四角方亭，亭中立有巨鼓。

正前方立一巨大石像，石像右手持剑，左手举笔。

穿过石像向后望去，一座四角重檐攒尖顶的大殿立于水中央，黄色的琉璃瓦片在清晨阳光下璀璨耀眼，池上四面架有石桥，汉白玉的雕廊，十分壮观。

姜泠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大殿后仍有建筑铺开，树植郁葱，但从她的角度已难窥其踪。

身后陆陆续续有学子持木牌进来，但他们大都与姜泠呈相反的方向去，只有寥寥数人向她的方向走来，来的也都是些成年男子。

姜泠与众人一同进入左侧第一间单檐悬山顶的长殿，殿内一排排案桌排开，小胖子几人早已坐在中部的位置，正窃窃私语，见她进来，冷哼一声扭头，声音压得越发低了。

姜泠选了个靠后的位置席坐，监考的博士准备发卷时，一个隽秀少年气喘吁吁的跑进来，“来了来了，没迟到吧。”

监考博士脸上本有些不悦，见他进来，脸上连忙挂起笑，“江公子走错地方了吧？江公子免试生，无需参加入学考试。”

听到免试生三字，姜泠多看了对方几眼，那少年看上去有些眼熟，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

只有天潢贵胄，或正二品以上的官家子弟，才可免试，第一年直接分入甲班；第二年皇家子弟仍免考入甲班，官家子弟则通过考试分班。

“没走错，司马体新生入学考试？”江若升视线在殿中扫了圈，落在最末尾的姜泠身上，“虽然免考，但也没说不能考吧，先生们不必担心，学生不是来砸场子的。”

他笑着，没等博士们同意，便径直往后走。

监考博士们对视一眼，倒也不能赶他离开，只得发卷。

“你是姜泠？”

头顶传来少年尚未变音的稚嫩声音，姜泠的肩膀被拍了拍，她抬起头，视线随着少年落座移动，“你是？”

江若升理了理衣袍，侧着身子伸出一只手，“你好，我是江若升。”

姜泠下意识伸出手，两手在空中交握，“你好，我是姜泠。”

握完手，她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一时也没反应过来，直到监考博士发了卷子，肃静开考，她才猛地想起，这不是现代的握手礼仪吗？

她扭头要问，疾风从前方袭来，她头一躲，戒尺哐当砸在案桌上，监考博士的声音带着怒气，“东张西望什么！再看就出去。”

姜泠撇了下嘴，小幅度转身，假装无事发生的低头看题，余光却落在隔壁桌的江若升身上，少年是个左撇子，正握着毛笔认真答题。

她百思不得其解，正天马行空的猜测对方是不是现代人时，卷纸上的简体字飘入眼帘。她心底哎哟一声，觉得自己傻透顶了，简体都在这个世界发展起来了，握手礼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她摊开卷纸，准备美美做题。

然后，又呆住了。

《稷历五十七年稷下学宫招生全国统一考试语文 》

这不是扯吗？？？

姜泠睁大眼睛，将卷子翻来看去的看了几遍，这不就是语文高考卷子吗？

现代文阅读、古代诗文阅读填写、作文……

内容没高考卷子多，但这相似程度，不说100%也快90%了。

尽管选篇是这个时代的文章，但其中大部分诗词完全就是高中学的那些。

这是把应试教育那套都搬过来了啊？

姜泠才高考完两个月，凭着记忆刷刷就往上写，她写不了毛笔，拿着根鸡毛沾墨汁，写得十分潦草。

博士提醒只剩半个时辰时，姜泠来到了作文。

作文题目：对稷具有深远意义的大事件

姜泠想了想，决定写书同文、车同轨、度同制、行同伦与地同域。

天下一统后，开国先帝力排众议，在位五十年间，将这个统一制度从稷京覆盖到了整个山中，完成真正意义上的大一统。

当时还是太子的二代皇帝也曾在车同轨和度同制上出了不少力量，虽然在他登基后旧部祸乱，边境各国重新独立了出去，但登基后也陆续完善了开国先帝晚年提出的行同伦和地同域。

姜泠就此，洋洋洒洒的吹了一整页，仿佛回到了高考。

开考时间早，上午连着考两科。

第一科结束后，有一刻钟的休息时间。

杞识靠在广业堂外的廊柱上嗑瓜子，见姜泠出来，他眸底闪过惊艳，恍惚了两秒后连忙拉住少年，“姜泠？”

“你……是？”姜泠站定，看着面前嗑瓜子的文弱书生，面带疑色，她名气有那么大吗，怎么一个个都来找事。

“我是杞识，比你高几届。”杞识摊出放瓜子的布袋，“吃吗？特香？味香斋的。”

姜泠凑眼瞧了瞧，不是葵花瓜子，焦黄的颜色，有点像西瓜子。

“不要。”她拒绝，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找我有事吗？”

“文识考得怎么样啊？”杞识自来熟地问。

姜泠也自来熟的答，“语文？还成吧。”

答完又满脸警惕，“你问这个做什么？”

“来来来，坐坐坐。 ”杞识走到廊下长椅，冲姜泠招手，“天大的好事。”

姜泠满脸问号的过去，杞识歪歪斜斜的坐在长椅上，翘着二郎腿继续嗑瓜子，与他文弱书生的长相极其不符，这副模样倒是让姜泠有了几分兴趣。

她并排坐下，也懒懒散散的靠着没个正形，偏头问，“什么事啊？我一会儿还得考试呢。”

“我来为的就是这事。”杞识神神秘秘地凑过去，姜泠警觉地退开，“你干嘛！”

“咳。”杞识咳嗽两声，收回探过去半边的身子，重新恢复磕着瓜子道：“你好好考，全力以赴，赢了我给你一百两银票。”

“？？”姜泠狐狸眼瞪大，“什么？”

“他开了你的赌盘，如今大家都压曹明几人胜。”江若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姜泠扭头，见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旁边。

江若升解下腰间玉佩，扔进杞识怀里，“压姜泠。”

杞识：“？”

“江若升，你这是作弊行为。”

江若升耸肩，“你才是作弊行为吧，看来曹明身上压得实在是多。”

姜泠觉得有点懵，听了两人对话后，她慢慢理清了事情来龙去脉。

“你是说？你开了我和那小胖子的赌盘？”

杞识见少年盯着他，那双漂亮的狐狸眼有些发红，他往后缩了缩，准备事情不对劲就跑，“是，是啊。”

姜泠激动地一把抓住他，“我也要压！！”

“快告诉我！现在压最多的是多少钱！”

杞识有点懵，他呆呆答：“一百七十两。”

“一百七十两？”姜泠对这个世界的银钱换算没有概念，但想着一个学子都能压一百七十两，她自己的小金库怎么着也能有个几百两到一千两吧？

为了稳妥起见，她说：“压我赢，五百两！”

杞识一口咬碎嘴巴里的瓜子，眼睛睁大：“你说多少？”

姜泠：“五百两，不行吗？”

“行，行，太行了。”杞识狂喜，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小册子，拿出炭笔在纸面写上几个鬼画符。

动作极其迅速，一气呵成，生怕姜泠后悔。

姜泠又说：“就是我身上没那么多钱，能先赊着不？”

“没问题。”杞识弯着眼睛，脸上笑开了花。

曹明躲在门后听了许久，闻言直接跨出来，大声吼道：“我们压一千两！”

其他少年连忙去拽曹明，小声说：“曹明，我们没那么多钱，我全家都拿不出那么多钱。”

“我爹知道会打死我的。”

“怕什么？我们几个人还赢不了他一个？我刚才瞟了眼他的卷子，写得都是什么玩意啊！根本看不懂！”曹明学着姜泠在宫前的嚣张姿势，他双臂抱胸，哼声：“再说了，他能赊账，我们就不能赊啊？”

他看向杞识，“杞算子，你说呢？”

听到一个未入学的小子喊自己外号，杞识眼睛眯了眯，将瓜子扔进嘴里咔咔嗑，“好说好说，别说一千两，一万两我都给你赊。”

他从兜里扒拉出两张欠条，分别填上五百两和一千两的数额，“来，两位签个欠条。”

江若升拉住姜泠，“你真有把握？”

姜泠拍拍他肩膀，脸上扬着笑，“放心。”

杞识看着曹明签上一千两欠条，心底啧啧。他本来打算用五百两买通曹明，让他考差一点。

眼下是买不了了。

但是。

视线移到长相明艳的少年身上，杞识脸上的笑容慢慢扩大。

他心想，盘子开得还是太小了，得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