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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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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亭已是春暖花开,两边刚发出新芽的绿柳在山崖之上轻舞身姿,说不尽的婀娜婉转。

上次梅绫至此的痕迹已被春风吹散,绿莹莹的青草从荒凉的土石间破芽,已是遍地翠色。

从此处往下看,能将大半个上京揽入眼底。

沈兰看下面雕梁画栋,箫鼓楼船,繁华宛如一梦。

“兰娘?”

忽的,身后的竹林里传出一男子犹疑之声,那声音是沈兰从未听过的,但短短的两个字,却是诉不尽的激动与情意。

沈兰回头看去,一眼对上了来人的眸子,宛如一汪春水,涟涟温柔。

眼前的男子着了一身雪白的太学生员袍,头戴青带玉冠,身形高挑,略显瘦削,五官清俊,骨相柔和。

此刻,竹林为背景,君子已翩然入画,说不出的玉骨丰姿。

沈兰怔了下,但待她看到男子腰间挂着的青囊流苏坠子,立刻便明白了过来,“表哥?”

那坠子,是去年她亲手所做,送与他的。

“兰娘,霖书曾与我一副你的画像,那画像极美,我挂在书房,日日的看,只觉得画中人恍如人间仙子,可今日看到你,我才知晓,霖书的画终究浅陋,画不出你十之一成的风骨。”他向她走来,目光完全被她吸引,白皙俊朗的脸上翻起片片红晕,眸中压抑着暗潮汹涌的欣喜与羞涩。

沈兰此刻的小脸更是红透了,因这里没有外人,她方才解了面纱,没想到竟全然被杜允看到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她觉得眼前的男子又陌生又熟悉,心里为他生得如此俊朗而欣喜,又被他夸得更加不好意思,垂下眸子,再不敢看他。

“表哥,对不起,我不该没有跟你商量,就自作主张到上京来。”此事一直梗在沈兰心间,让她对杜允很是愧疚。

“所以说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我如今也来了上京,是上天注定让我们在上京相见。”

杜允走到沈兰的面前,他有些紧张,耳根红得彻骨,“兰娘,你戴这对耳环,真好看。”

沈兰羞得已不知如何接话了。

杜允也紧张的不行,虽俊朗如玉,可却透出几分愣头小子的气质。

锦书在一旁偷笑,看着那暧昧的气息在两个人周围生长缠绕,心里别提有多甜了。

但这种时候,还是需要她这个小丫鬟出场一下的。

“姑娘,表少爷,这里风大,咱们到亭里去吧。”

两人这才回过神来,一起到了风雪亭中,气氛好似也缓和了些,杜允道:“我此来上京,是为科考,更是为了兰娘你,不管考中与否,我都会留在上京,与你……完婚。”

说到此,他的脸色又红了。

沈兰更是不好意思谈起这个事情,她是女子,怎能自己与男子谈婚论嫁?传出去必定令人耻笑。

“兰娘你放心,虽在上京,我们一无父母,二无兄弟,但我绝不会委屈了你,一定大操大办,办的热热闹闹的。”杜允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沈兰的神色。

沈兰低声地道:“此事全由表哥做主,只是,兰娘如今还在孝期,尚需三年。”

“无需三年,我从衡州府来时,特去见了两家族长、乡中三老,还有府尹唐大人,已求了夺情之书。”杜允道。

沈兰一下子站了起身,震惊地看向眼前的男子,“什么?你求了夺情书?”

所谓夺情,便是在孝期之时,若有特殊情况,定要举办婚事,可向族长长者、乡中三老以及当地的父母官申请夺情,若得允可,便可成婚。

但夺情一事,向来极少,似沈家与杜家这样的书香门第做出这种事来,实在可笑。

她不敢相信,自己心心倾慕的少年郎君,竟然会是这样的人。

杜允看出沈兰十分抗拒,忙道:“这是我爹娘非要去求的,我曾拦过他们,可他们怎会听我的?两家婚事,本就已拖延了三年,三年又三年,我爹娘着急也是在情理之中,兰娘,你莫心急,如今我们同在上京,只要你不愿意,我可以再等你的,别说三年,就是十年,我也等你。”

沈兰眼眶泛红,一时心中不知多少委屈翻涌而出。

“兰娘,你放心,我必不会委屈你。”杜允实在怕沈兰生气,又补充了句。

沈兰微微抿唇,哽咽道:“并非我不愿早早与你成婚,只是父孝已守,母孝怎能夺情?天地孝义,自在良心,这夺情书骗不了别人,更骗不了自己。更何况,还有兄长之事……”

她说着,已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杜允慌了,忙到沈兰面前单膝跪下来,拿帕子去帮她拭泪,愧悔地道:“兰娘,是我错了,你莫哭,我不该提这夺情书,回去我就把它烧了。”

沈兰听到他竟然还把夺情书带到了上京来,心里更加觉得难受。

与杜允别后,沈兰带着锦书回了侯府。

一路上,她虽没再落泪,但一直面色惨白。

林妈妈看出气氛不对,本来还好奇地想问,被锦书扯住了。

回到落雪斋,沈兰摘下杜允送来的耳环,本要让锦书收起来,可想到杜允的那句话‘愿卿得红豆,能知吾相思’,她忍不住趴到妆镜前哭了起来。

“姑娘,您心里莫难受,表少爷不是说了吗,他会再等您的。”锦书安慰她道。

沈兰心里难受极了,她含泪从臂弯中起身,镜中女子梨花带雨,怜俏动人。

“我不是为这个。”她哽咽着道。

“那是为什么?”

沈兰咬唇,好一会儿才吐出四个字,“他非君子。”

一刹那,眼泪又滚落下来。

锦书还从未见过自家姑娘哭成这个样子,她心疼极了,劝道:“姑娘多心了,那夺情书是杜老爷杜夫人请的,并非表少爷,表少爷是心向着姑娘的。”

“你不明白,他若是君子,便不会在我面前提起夺情书,读书之人,唯忠孝二字,难道他会不懂?他是在试探我。既已坏了试探之心,又怎会是君子……”

沈兰只觉得她心里的那位丰姿卓然的翩翩少年郎君一瞬间都轰然倒塌,连带着她的爱情与希望,也一起被烈火燃烧炙烤。

“姑娘,那我们该怎么办呢?表少爷不是良人,将来你们成婚岂不是……”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我们婚约已定,怎能更改?便非良人,我也只能认了。”沈兰唇色惨白,痛苦不已,“绫娘、婉儿、二姑娘,都不得幸福,原来,我也是如此。”

她一直觉得爱情如明月般皎洁无暇,可如今,它却已跌落尘泥。

难道真的是,世间男子皆如此,便无一个是良人?

沈兰病了。

季节交替本就易生病,她吹了风,便受了风寒。

本只是一场小病,但一通折腾下来,几乎要了沈兰半条命。

她又耽搁了一次,二月十五未曾去白云寺。

及二月十八,永安公主派了人来府,送了封公主的亲笔书。

沈兰打开,一眼就看到了第一句话。

不是沈姑娘亲启,而是“礼所以辨上下,法所以定民志……”[1]

这是一篇策问。

所谓策问,便是策论的题目。

看来,永安公主让她写的这个策论,是要辨“礼”“法”。

这两个字,仿佛一下子戳中了沈兰。

夺情之书,是谓无“礼”。

府衙一案,是谓无“法”。

一瞬间,她仿佛千言万语凝于心,想要宣之于口。

“公主吩咐,让姑娘三月前回信。”

沈兰恭敬地送走公主府的宫人,便立刻让锦书准备了文墨,开始写策论。

她从白天写到深夜,又从深夜写到黎明。

天方颇晓,文章已成。

“咳……”沈兰只觉得一股郁结之气从口中咳出,忙拿帕子捂唇。

待看去时,只见帕子上一团刺目惊心的血花。

“姑娘!”锦书吓得顿时哭了。

她在旁边守了一夜,已不知劝沈兰歇息多少次,可自家姑娘一次也没听,如今看到这大片血迹,不禁眼泪涌了出来。

沈兰却是笑了,对锦书道:“你莫哭,我无碍,吐出这口血,反而觉得身体很舒服,我想,我的病应该好了。”

但锦书还是忙去请了钟大夫来,幸好来看了之后,钟大夫也说沈兰无事,她这才放下了心。

沈兰将自己写好的策论封好,差人送去永安公主府上。

她觉得格外清醒,看着窗外湖面上粼粼水波,心情平静如水。

永安公主府。

未及三月,永安公主府的浮香阁便已桃花盛开,阁内香雾缭绕,最中间是一个极大的温泉,这浮香阁正是建在温泉之上。

此时泉内,永安赤着身子,雪肤剔透如玉,娇媚的脸蛋在这香雾间更显得媚眼如丝,美得动人心魄。

两边侍男亦只穿了件宽大的袍子,甚至轻轻一动,便能从肩膀滑下,露出光洁的上半身。

一个俊美的小侍男正在给永安涂抹乳膏,另一个则在极尽讨好之态。

从远处看,场面实在有些糜.乱。

忽的,一个漂亮清俊的男子从外面走进来,恭敬向永安行了一礼,“公主,您等的沈姑娘的信到了。”

永安顿时眼前一亮,她对两边的侍男摆了摆手,让他们退下,就那么光着身子从温泉里走出来。

那个漂亮清俊的男子忙从旁边拿了一件绒衫给永安披上,那动作仿佛已经做了千百回般熟练。

那绒衫很快将永安身上的水渍吸干,她走到浮香阁外面,又是一个小侍男在那里等着,手捧着沈兰刚刚写好的策论。

永安拿起,打开看了一遍,唇角不由扬起。

“阿尹,你把这个誊抄一遍,送去礼部陶侍郎那,让他放到今年的科考卷子里。记住,名字叫沈章,籍贯兰州府。”

作者有话要说:[1]出自宋朝元丰五年(1082)壬戌科科考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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