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打算回拉文克劳？”这回身临近处的众人皆惊讶不已。

“是的。”艾薇丝微微颔首，“拉文克劳距离格兰芬多有相当漫长的一段路程，我们需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母亲……”戈德里克用手搀扶着艾薇丝，一面不甚情愿地说道，“难道我们要抛弃格兰芬多远走高飞吗？”不止是他，所有长久生活于此地的巫师皆对格兰芬多怀抱深厚的感情，他们同戈德里克一样，是轻易不愿离去的。

“戈尔，”艾薇丝轻轻呼唤，洁白修长的手指抚上儿子的脸庞，“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我也不愿像个丧家之犬一般舍弃自己的家园。但是你睁开眼睛瞧瞧，”艾薇丝缓缓环顾四周，残存的巫师身心俱疲，个个神情憔悴，远处的草地上遍及红褐之血，夹杂着死状凄惨的尸体，“现在我们巫师还有一战之力吗？你扪心自问，倘若圣徒马上回来，我们又该如何面对？”

“但是……难道就这样灰溜溜地夹着尾巴逃跑？”戈德里克语气越发急促，他的脑海之中，不断闪回父亲一动不动的遗体模样。他的胸口憋着一股强烈的火气，刻骨铭心的仇恨令他不由自主地拔高音量：“这和可耻的逃兵有什么区别呢？”他愤愤不平道，“纵使敌人何等强大，我也无所畏惧，我要保卫自己的家园，我要为父报仇！”

戈德里克本以为，此语一出，将会一呼百应，得到众人的广泛赞同。但未曾料到，响应者寥寥无几，就连伊恩、岗瑟都不发一言，坚定的主战派克拉克也是一派沉默不语的样子。

真正掌握话语权的人中，并无一人赞成戈德里克这个意气用事的提议。

戈德里克的神色剧烈变幻，最终定格在不敢置信上。

艾薇丝将诸位的反应看在眼里，神色平静无波，转而对儿子耐心教诲：“戈尔，你好好瞧瞧，其他人——哪怕是赫奇帕奇小姐，她的选择也比你明智多了。”望着戈德里克一脸无法接受的样貌，她苦口婆心地说道，“你以为我的心中没有彻骨悲痛、滔天恨意？你有的情绪，我全部都有，圣徒夺走了我的丈夫，毁坏了我的家园，我比你更仇恨圣徒，我恨不得将他们扒皮抽筋、五马分尸、挫骨扬灰。但一味的仇恨有什么用呢？胜利不是由仇恨带来的，而是由理智带来的，只有不断做出正确的抉择，才能获得胜利女神的亲睐，胜利女神可从不照顾鲁莽行事的蠢货。”

艾薇丝又条理清楚地分析道：“如今我们巫师损失惨重，短期内已经无法形成战斗力。精灵和龙族又不可能一直庇护我等。现在的局势，倘若听你的话，执意固守格兰芬多领地，巫师将会面临非常危险的处境——你也别说什么众志成城抗击敌人，团结一心打败劲敌的鬼话，别说此刻哪来的高昂士气，士气的激励也是有限度的。我们在准备妥当之时都无法对抗圣徒，更别提当下只余这些散兵游勇了。”

“可是——”戈德里克知晓母亲说的话确实在理，但他就是无法咽下这口恶气。而且母亲的真言也未免过于刺耳了，仿佛巫师在圣徒面前根本没有一战之力一样。

父亲逐渐冰冷的尸体尚历历在目，脑海深处不断回放他无力倒下的那一幕。他不愿离开生活十八年的故土，不愿离开这个承载了深厚感情，名为“家”的地方。连自己的家都守不住，还算什么男人呢？

眼见戈德里克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断交替，岗瑟猜到他心中肯定是在天人交战，理智与情感不断打斗，无法做出坚定的选择。于是他便上前劝说道：“艾薇丝说得在理，其它因素都是次要的，关键是我们现在确实没有战斗能力了，我们只剩余三十多名巫师完好无损，但也筋疲力尽，而圣徒随时可能回来。即使圣徒给我们充分休息的机会，但此前翻一倍的巫师也未能成功抵挡住敌人的进攻，我们这点力量，与其白白消耗掉，不如找个地方，好好修生养息，团结更多同伴，待休整过来，将来再与圣徒决一死战。”

戈德里克没有说话。

就在此时，赫尔加突然上前一步，开口说道：“戈德里克，听听阿姨和岗瑟叔叔的看法吧。他们说得虽然不好听，却都是中肯之言。连我都能看出来，以现在巫师的状态，想再度出战已经十分勉强了。戈德里克，我知道你很难受，但请不要意气用事。”

她冷静说话间，红艳的小团子米萨正匍匐在主人的脚边，轻轻地用喙啄毛。

戈德里克望向年轻的赫尔加，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出几分明显的情绪来，但很可惜失败了，赫尔加从始至终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没有一丝剧烈波动。

戈德里克感到由衷地不可思议：“赫尔加，你的遭遇比我还要悲惨，难道你不对这帮该死的圣徒恨之入骨？”赫奇帕奇整族因圣徒惨遭灭门，为何此刻的赫尔加却一派无动于衷的模样？

“我当然恨。”一提到这点，赫尔加的眸子就闪射出仇恨的火光，但是稍纵即逝，她马上将剧烈翻涌的情绪压制下去，“但是阿姨说得没错，空有仇恨是不可能带来胜利的，越是危险之际，越需要保持足够的冷静和理智。戈德里克，目前的惨状确实触目惊心，令人悲痛，所以我们更需理性抉择。现在的你，毫无疑问，是被心中的仇恨操控了。被强烈的情绪指使着去做事，这不叫勇敢，这是不负责任。你会把我们所有人都带进无法翻身的深渊里的。”

戈德列克被赫尔加妹子当头痛批，脑海中两种念头你挣我打，疯狂斗殴，他连忙看向周围环绕的人员，发现许多人皆对赫尔加的言论流露赞同之色。他不由开始怀疑自己，陷入胶着的极度痛苦之中，连带着手指也微微颤抖起来。

“萨拉查，”戈德里克看向神色始终凝重的友人，他低声问道，“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萨拉查被突然点名，稍稍睁大了蔚蓝的眼睛，他感受到戈德里克心中强烈的苦闷，思虑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巫师确实基本不具备作战能力了。我们现在人数不足，没有士气，不成指挥。最重要的是实力严重不足，这绝不是短短数日就能改变的。”说到实力不足，就不得不提圣徒那诡异霸道的魔力封印，正是有它存在，巫师才陷入如此绝境，但如今仍无破解之法，萨拉查也无可奈何，“所以格兰芬多夫人也好，赫尔南多先生也好，赫奇帕奇小姐也好，说得都十分在理，我们现在不仅需要好好休整，还需要补充大量的战力。但是拉文克劳确实过于遥远，如果选择这条路，我们还需担心旅途上的变故，以及苏格兰人生地不熟的情况。”其实萨拉查是不太赞成去拉文克劳的，但他对英格兰北部不熟，也不清楚附近有无安全的庇护之所。无论如何，在落后的封建时代，长途旅行都应该小心谨慎，路程之中可能意外频发，不过既然大家都是巫师——“格兰芬多夫人如此提议，可是有相应的门钥匙？”

“我没有。”艾薇丝缓缓摇头。

这下不少巫师均露出惊异的神色，赫尔加站在人群中间，也不由瞪圆了眼睛。这确实十分奇怪，拉文克劳作为艾薇丝的娘家，为何不给予对方门钥匙呢？

瞧见众人奇怪的表情，艾薇丝悠悠解释道：“这是我们拉文克劳家族特有的规矩。拉文克劳是独居山野的隐世家族，如非必要，绝对不会同外界产生联系。每一位从拉文克劳出去的族人，都算作自动同家族断绝关系，所以别说门钥匙了，任何必要的联系物品都没有。”没有门钥匙，没有双面镜，甚至连平常普通的信件交流都降至谷底，艾薇丝嫁给查理斯，在格兰芬多待了二十年，总共只写了五次信，连父母那熟悉的长相都渐渐模糊了。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每当夜深人静，思念父母之际，她只能静静伫立于北侧的窗户前，目光望向遥遥的远方，那比一片绿意的茂密森林，以及间或夹杂的长长地平线更为遥远的地方。

唯独这个时候，即便是最为亲密的查理斯，也只能在身后默默地看着，不敢上前去打扰她。

“拉文克劳居然会有这种规矩？不得不说，这真的……”很苛刻。薇妮明智地管好自己的嘴，没有将心中的念头吐露出来。

“可能你们或多或少都无法理解。”艾薇丝稍稍挤出一个平淡的笑容，又在眨眼间消失不见，“但我出身于此，长于此，早已经习惯了。从我决定嫁入格兰芬多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必须独自承受这些。”

“那幻影移形呢？”萨拉查又问道。根据常识，各大巫师领地之中肯定设有反幻影移形阵法，但他们完全可以先移形至附近，然后再步行过去。

艾薇丝再度摇头：“斯莱特林阁下，你不了解拉文克劳。拉文克劳绝对不会向外界透露自己的信息，所以像我这样的族人决定离开时，必定会被消去相关记忆。”

“什么？！……那岂不意味着你根本不知道拉文克劳城堡所在何方？”萨拉查当即瞠目结舌，万万没想到拉文克劳的保密措施做的如此严格，连自己人都不放过。这样一来，这条选择不就等于白说了么？

“只是消去比较细致具体的记忆而已，对那里的位置，我脑子里仍然存留一个大概的模糊印象，只是因为细节不足，所以无法使用幻影移形。”艾薇丝连忙解释道，“但我还是知道大致方位的。只要我到了那里，我肯定能找到少时的路。”

“原来如此。”萨拉查长吁一口气，“那这样的话，我们就必须坐马车进入苏格兰境内，到达拉文克劳所在地。”他顿觉头疼，“这么长的路途，当中会有哪些变数真不好说。”他目前最担心的，是怕圣徒万一得到消息，肯定会追赶上来，在旅途之中对他们展开攻击。

“这确实是我最担心的问题。”艾薇丝也深深蹙眉，为此忧愁。

“这附近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吗？”萨拉查意在所指，是询问近处有无别的巫师聚落可供休整。

“这也很危险……”艾薇丝愁眉不展地叹息，戈德里克却抢先发话了。

“没有了。”戈德里克像是总算想通了问题关键，不再执着于不切实际地钻牛角尖，他声音低落地回道，“英格兰北部是我们格兰芬多一家独大，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同等体量的聚落了，那些小型的村落，倘若打听到我们是战败来休整的，恐怕吓得根本不敢接待我们。”

“而且大家都在北部，距离也比较近，敌人想要再来攻打，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旁边照料母亲的狄雷尔也插了一句，这便是刚才艾薇丝的“危险”之意。

这不是最糟糕的因素，萨拉查默默思考。小型村落内的巫师数量不多，魔法水平也十分一般，根本达不到吸纳足够一战的有生力量的目标。一位精英巫师的培养周期过于漫长，倘若想短时间内扩充大量力量，确实应该寻找如拉文克劳这般的大型领地、顶级世家。

方才的难题又原封不动地摆在他们眼前。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刻，从远处的凌乱草地上传来阵阵沉重的巨响，大地在微微振颤，萨拉查的脚底可以清楚感知到一股霸道的力量在由远及近地不断蔓延。他大概知晓这是谁造成的。

不多时，只见金色巨龙动用双翅，慢慢爬行过来，她的动作已经足够缓慢轻微，即使如此仍旧引发了明显的动静。她来到巫师们跟前，微微张开硕大的嘴部，温热的气息喷吐，肃穆的声音浑厚有力：“感谢你们的魔药，我现在感觉明显好多了。你们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百科里说：幻影显形需要巫师对目的地有很好的了解，他们需要在脑海中把它清晰地想象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