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紧紧捏着贺之淮的手腕。他试着挣了一下，腕骨传来钻心的疼，手却一点儿都动弹不了。
短短几秒，贺之淮被压的胸口也感觉闷闷的，身体愈发沉重。
意识到这种感觉是鬼压床的缺氧感。
为了不让自己的大脑陷入混沌昏迷，贺之淮深深提了口气，尽可能的让自己保持清醒。
眼前终于明亮些，他看清眼前的女孩，是霍冉。
霍冉盯着他，重复念叨着：救救我。
她脸上有大片被烈火焚烧后的结痂，右眼至太阳穴的位置露出一小块鲜红的血肉。
一股极浓的焦味混合着腐肉的腥味钻进他的鼻腔内，搅得胃微微抽动。
贺之淮屏着呼吸，头就愈发昏沉，大口呼吸那味道就愈发浓。
一时之间，他的呼吸节拍乱了，好似有股浓烟灌入鼻腔，呛得他肺里好像涌起了一股气，堵在他的喉咙，扼制了呼吸。
贺之淮移动瞳孔往谢婉儿那边看，她还背对着自己，似乎睡得很沉，根本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他张嘴想叫她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眼前有层薄纱隔绝二人的朦胧感，贺之淮索性放弃了，视线再次回到霍冉身上。
我怎么救你？
贺之淮没发出声音，下意识这么想了一句。
“哥哥，我不是故意要推你去海里的。”霍冉俯下身贴在他耳边低声说：“我不这样做，他就会杀了我。你救救我。”
这句之后贺之淮手腕的凉意消退些，身上沉闷的感觉也得到缓解，进入肺里的空气更多，手指好像也能活动了。
“谁要杀你？”贺之淮疑惑地开了口。
“我不认识他，只知道他是一个老爷爷。”霍冉的声音变轻了，脸上被灼烧的部位也开始慢慢复原，变成正常的皮肤。
房间里那股焦味消退了些。贺之淮活动手臂推了推霍冉，适才还挺重，压得他喘不过起的女孩，现在特别轻。
霍冉从他身上爬下来，蹲在他和顾婉婉的中间，睁着小葡萄一般的黑眼睛：“哥哥对不起，刚刚不是我。”
贺之淮怀着疑惑坐起来：“什么叫不是你？”
“是我姐姐，还是妹妹，我不知道她是谁，她就在我身体里。”霍冉说。
什么意思贺之淮不太明白。
只不过霍冉刚才无论是身体、神态，还是又哭又笑的情绪，确实有些精分。
双重人格？
贺之淮下意识去推顾婉婉：“婉儿醒醒。”
“我还以为你要和她先聊聊。”刚被推顾婉婉就转过身来，语气里根本没有睡意。
“啧——”顾婉婉扯了把被子：“妹妹，别压着姐姐的被子，冷。”
霍冉动了下身体。
顾婉婉掖了下被，说：“刚刚就看见你在窗户那儿了，你要干什么？”
“什么时候？”贺之淮问。
“刚刚我玩儿手机的时候。”顾婉婉说：“但刚才应该不是她，那个人阴气很重，搁老远我就感觉都了。”
顾婉婉并不是玩手机困了想睡，她是瞧见这女孩在窗口鬼鬼祟祟的，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她以为对方是怕她，或者是有结界拦着进不来。
她索性把结界一撤，假装睡觉，把女孩给放进来了。
贺之淮嘟囔着：“那你就眼睁睁的看她压着我？”
“我背对着你，后脑勺又没长眼睛，怎么能说眼睁睁的看着。再说了鬼压床嘛，又死不了人，真有危险我就动手了。”顾婉婉说得理直气壮的，还问：“对吧老公。”
谢婉儿确实没有一次让自己陷入险境，贺之淮扭头看着霍冉：“那她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姐姐妹妹的。”
说完贺之淮直接起床坐在床边，一则是再缓一下胸口的沉闷感，二则，他并不想和鬼睡在一张床上。
顾婉婉也坐了起来，不过还是裹着被子，倚在床头上：“霍冉体内有两个魂魄。”
贺之淮诧异转过头看她。
暗夜里他都看不清霍冉的模样，下意识想去开灯，顾婉婉制止他：“别开，别闪着我眼睛。”
贺之淮收回手，问：“一个身体两个灵魂？”
“对。”顾婉婉说：“那天你落水的时候我看见霍冉，当时我看了两眼才认出她，就是因为那个霍冉的脸被烧伤了，和现在的模样不一样。”
“而且...”顾婉婉捏住霍冉的脸颊，虎口抵着她的下巴，来回仔细看：“她的瞳孔一只是黑色的，一只是红白色的。”
贺之淮微微讶异，正要开口说我看到的都是黑的，顾婉婉就说：“不过正常人看不出来。还有就是她的尸体很软，没有僵硬的情况，应该是...半死半生的人。”
贺之淮背上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原来同一张床上的女孩不是鬼，而是一具半生半死的尸体。
回忆起刚才的那股焦味，贺之淮胃里又一阵翻涌，泛起酸味，眼眶都红了。
顾婉婉瞧见他咽口水的动作，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事。”贺之淮起身拿着手机照明朝浴室走：“你们谈。”
顾婉婉收回视线，盯着霍冉：“你体内的那个人和你是双生子对吧？”
“我不知道。”霍冉天真地摇摇头，说：“我只有偶尔是清醒的，是那个姐姐还是妹妹推的哥哥，我不想让她推的。”
“噢——”顾婉婉打量着她：“现在是我替你压制着另一个人，但我也没办法把她从你身体里剥离出来，你们的魂魄也纠缠在一起，强行剥离你们都会魂飞魄散，我想你口中的那个老爷爷也试过了，他也没办法。”
霍冉点点头：“嗯。他要我们听他的话，家里的火就是他让我们放的。”
“他为什么要你们放火？”顾婉婉问。
霍冉说：“他说爸爸妈妈的魂魄很好，他需要。”
“被领养前你一直在福利院？你还记得你的亲生父母吗？”顾婉婉又问。
“不记得了。我好像一直都在福利院。”霍冉摇头：“不过我知道老爷爷要很多人的魂魄，他一直让我们去害人，制造车祸、火灾还有很多事故，让那些叔叔阿姨死。”
这个老头子要那么多魂魄干什么。
顾婉婉不解：“他的样子你记得吗？”
“记得。”霍冉说：“我不认识他，但我记得他的样子，我能认出来。”
这时，顾婉婉朝浴室喊了声：“老公，老公。”
贺之淮把手洗了好几遍，换了一套新的睡衣才出来，“怎么了？”
“把你家亲戚，老爷爷的照片都拿出来让霍冉认认，她记得那个人的样子。”顾婉婉兴奋地揉了揉霍冉的头，蹦下床，走到贺之淮身边，挽着他的手又低声说：“我只是提个小小的建议，我...我还是希望你把爷爷的照片给她也看看。”
贺之淮的瞳孔沉了下来，看上去很不高兴。
顾婉婉讪讪一笑，却不料贺之淮说：“我刚换了睡衣。”
“干嘛气鼓鼓的？”顾婉婉眨巴眼睛不明所以。
“她是尸体，还是半人半鬼，我...”贺之淮没有洁癖，也不是特别讲究的人，古村里的那些活僵他也无所谓，可是这个女孩身上的混血带肉的结痂落在自己身上、还有那股焦臭味确实让他难以忍受。
“那我也差不多啊，身体是尸体，里面是鬼。”顾婉婉皱了下鼻头：“你还不是和我睡得挺好。”
贺之淮一时哑口，摸出手机：“算了，先看照片。”
“好。”顾婉婉拉着他到床边，掀开被子示意他进被窝，贺之淮不肯，屁股只沾了点儿床沿。
顾婉婉又朝霍冉招招手，让她靠近点。
贺之淮把台灯打开，看清霍冉恢复成小女孩的模样，心里的紧张感稍稍松了些。
他翻找出贺二爷的照片：“小妹妹是他吗？”
顾婉婉啧了下：“老公你是不是笨，她在福利院长大的，如果是贺生庆她一定认识。”
霍冉和她说的一样，摇摇头：“不是贺爷爷。我认得他，他偶尔会来福利院给我们送衣服。”
贺之淮看向顾婉婉，见她抿唇不好意思的笑着，他收回视线垂下眸，犹豫一番，打开另一个文件夹。慢慢翻找，找到一张爷爷抱着还只有两岁时候的他的照片。
他定定看了会儿，把照片给霍冉看，声音都不由哑了些：“是这个爷爷吗？”
霍冉眯着眼睛去看，贺之淮握着手机的手紧了下，呼吸滞住，等待她的回答。
女孩仔细辨认之后说：“不是这个爷爷。”
贺之淮松了口气，背脊也放松下来。
他继续去找贺家或者与贺家有关的人的照片给霍冉看，看了好几个她都摇了头，说没见过。
最后贺之淮打开唯一的一张三爷爷的照片。
他出生就没见过三爷，视频通话也没有截图，家里也没有三爷贺生胜的照片，这张照片还是那日三爷回国，周齐去找他父亲一起用饭的时候拍的。
霍冉是三年前才死的，而三爷在他出生就走了，还一直暗中保护他，他觉得没有什么联系，只是随意拿给霍冉看，问她：“这里面有吗？”
却不想霍冉在看到照片的一瞬间，便指着上面的人说：“是他，就是他。”
“啊？”顾婉婉和贺之淮的想法差不多，她觉得三爷不大可能，当霍冉指着照片的时候，她一瞬觉得这小鬼是不是在耍他们。
可霍冉又说：“他吃了叔叔阿姨的魂魄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那稚嫩的语气里满是肯定。贺之淮把目光移动到照片上，手指放在屏幕上放大照片。
“你确定是他？”
“是他。我不会认错的。”霍冉抬眸看着贺之淮：“真的，我没骗人。”
一些杂乱无章的思绪登时蜂拥进脑海，贺之淮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顾婉婉瞧他有些心神不稳，按住他的手，说：“等等，老公你别急，你听她说没，他是吃了叔叔阿姨的魂魄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什么意思？”贺之淮身体一震。
“他不吸食魂魄之前什么样子？”顾婉婉再次问霍冉。
贺之淮也将视线落到了霍冉身上，神色紧张地瞧着她。
霍冉被看得发怵，缩着小小的身子，拽着顾婉婉的袖口，怯生生地说：“姐姐，我说了你可不要害怕。”
“我不害怕，我什么鬼东西没看过。”顾婉婉还得意地说：“现在我床头柜里还锁着半个女鬼呢。”
霍冉懵懂点点头：“那个爷爷一直穿着黑色的大斗篷，我之前一直不太清醒，看不清楚他的模样，是偶然一次，他吃魂魄的时候，我突然清醒过来了，我偷偷看了眼，看到斗篷下面是一具干巴巴的尸体，好像骷髅，皮肤是褐色的，也像是干尸。”
干尸... ...
顾婉婉讶然间，霍冉继续说：“他吃完之后就慢慢变成这个爷爷的样子了。”
霍冉再次指了下贺之淮手机上的照片。
贺之淮沉默地看了霍冉几秒，问：“你信她的话？”
“一半的一半。”顾婉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信和不信分别是什么？”贺之淮脸上带着疑惑。
“信了有干尸这件事，不信的是...”顾婉婉捏着下颚轻声道：“三爷说是你爷爷，霍冉说是三爷，如果你爷爷是干尸一切都说得通，假死吸魂保持肉身，可如果三爷是干尸，他身上被折磨的痕迹哪儿来的，又出国干嘛？”
顾婉婉掀起眼睛：“难道洋人的魂魄更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