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懈点燃线香，将它放置在寻人启事上。
不同于别的线香，这根燃烧的火星竟是蓝墨色，烧出的雾也呈青灰色，盘旋在谭思淼的照片周围。
贺懈神色紧张盯着桌面。桌前一阵风过，鼻尖钻入腐肉的味道。
一道声音传来：“你终于肯见我了吗？”
音色并非谭思淼，有些暗哑。
那张纸起了变化，像泡了水一般鼓起几个包，从里缓缓地伸出一双染着红色指甲的手。
美甲的样式贺懈到死都忘不了，是谭思淼为了订婚仪式特意去做的。更让他忘不了的是，谭思淼中指上的那枚宝格丽钻戒。
是他亲手为她戴上的。
那双手肌肤泛出清白，布满青黑色的血管。在白炽灯下伤痕累累，俨然就是一双死人的手。
说不怕是假的，贺懈的头皮一刹绷紧，胸口也像是冰凉辛辣的酒水灌入，直刺他的骨髓。
手还在拼命往外伸，渐渐胳膊也露了出来。女人的头有半边已经出现，发顶沾了不少白色粉末，发丝也被粘黏在一起成一缕一缕的。
贺懈由于一瞬，最终将手伸了过去，捂住女人的右手，喊了声：“思淼。”
手被握住的那一刻，女人的身体明显停下了动作。
但不过三秒，女人加快了出来的速度。右手同时大力的回握对方。贺懈觉得自己的手骨都快裂开了，不由叫出声：“啊。”
顾婉婉听见这个声音，将房门打开。
外面灯火通明，她探出头去看，客厅除了贺懈的影子，还有一团巨大的黑影，是阴气。
贺懈又发出一声苦吟。顾婉婉心道不好，便跑了出去。
女鬼已经从纸里出来了半个身子，她将贺懈压在沙发上，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死死扣住贺懈的双手，让他根本动弹不得。
力道很大，指甲快要嵌进男人脖颈的皮肤，导致他无法呼吸脸也憋红，额头绷出筋脉。
顾婉婉赶紧用鬼篆将那女人锁了起来，并且拉开困在阳台位置，再用几个傀儡去她周围把她围起来。
纸人对着她指指点点的：“老实点别动哦。”
“听话，一会儿就松开你。”
... ...
贺懈得以呼吸，揉着脖子咳嗽了好几声。
“她不是谭思淼。”
男人看向顾婉婉的眼神有种被耍之后的愤怒。可当他瞟过那玩意一眼之后，再落到顾婉婉身上的视线又多了一份诧异。
弟妹是什么人？
被她降服的玩意很难不让人想到一个词：恶鬼。
视线避开‘恶鬼’，贺懈说：“不是要让我见思淼吗？”
“噢对。”顾婉婉后知后觉走到阳台处。
不知道这如同“易容”的鬼术是什么，但消除它的办法顾婉婉还是有的。
阴间不少鬼也会变化形态，但它们是魂非人。人能改变样貌，并让旁人认定他就是如此样貌的鬼术，她真没见过。
好在眼前的东西它是魂。
鬼纂一处，女鬼的样貌开始变化，速度缓慢，从眉眼开始逐一变化。
只是到了腰间，她还是半边身子... ...
此时贺之淮与周齐也从卧室出来了。
顾婉婉遮挡着几人的视线回过身来：“哈，不知道你们敢不敢看，她挺吓人的。”
贺懈的疑惑加深了，顾婉婉一个富家千金，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东西。
而且站在那‘恶鬼’身前也压根儿看不出来胆怯与惊慌，反而她是浮着笑，眼眸里流露出几分心疼。
周齐躲在贺之淮背后：“你们看吧。我就不看了。”
贺之淮不语，漠然点点头。
贺懈的那个位置能看见女人手指上的戒指，他迟疑片刻，正色说：“你让开。”
顾婉婉侧头看了女人一眼，挪开脚步。
周齐说不看，其实还是趴在贺之淮的背后偷瞄了一眼，就这一眼，他感觉天旋地转的，直接软了腿，挂到了贺之淮身上，直呼：“妈呀。”
贺之淮也明显晃动了一下身子，似脚不稳。
谭思淼披头散发，双眼流出黑色血泪，手臂像是被折断，呈扭曲的状态，就连十根手指都有不同程度的弯曲，有些已经被反折了过来。
指甲也不似原先艳红，指甲缝隙里全是干涸的水泥，一双手上布满了灰白色的泥灰。
而她的下半身像是被硬生生拖拽开的，露出了肠肺。
画面实在血腥，空气里弥漫的腐肉味又更浓了，除了顾婉婉这个在十八层地狱待过的打工仔能接受，其余三人都捂住了口鼻。
贺之淮低声问：“大哥，这是谭思淼吧？”
贺懈没想到再次见面，谭思淼会是这副模样。可他并没有嫌弃她的意思，捂嘴是因为这股味道，他条件反射。
贺懈缓缓放下手，看着一脸茫然，瞳孔失焦的女生。唤了声：“思淼。”
女鬼侧头看他。
又把视线落到贺之淮身上。
准确来说，是他背后的周齐身上。
她好像也有很大的疑惑。伸出手在地上爬行：“你在哪儿？”
谭思淼的声音很软，带着一股子温柔。
听见她的声音，贺懈身子开始抖动，上前推开顾婉婉直接跪到了她面前：“思淼，我在这儿，你看看我。”
“这大哥是勇士吧，这样还能轻言细语的。”周齐瑟瑟发抖。
贺之淮没料到他这个玩世不恭的大哥竟然还是个情种。他抬眸视线滑过顾婉婉的脸，只要她能帮忙，大伯的股份，他应该很容易就能拿到。
谭思淼看贺懈的眼神极其冷漠与陌生。
她似乎很害怕眼前的人。
贺懈手指穿插在她的发缝中，红着眼眶，低喃着：“对不起。”
曾几何时，他也用这般冷漠与陌生的眼神看着她，在自己认不出她来的时候，他冲她发火，揪着她的衣领问她把谭思淼弄到哪儿去了。
他吼她，推搡开她要抓住自己的手臂的手，一次次的夺门而出。
那时的谭思淼该有多绝望，他如今就有多绝望。
谭思淼也不认识他了。
她还在看周齐，伸出手问他：“你为什么要躲。”
周齐快疯了：“姐姐，你男朋友在你面前。”
谭思淼听不进入他的话，挣着自己的手，然后朝周齐爬：“你是不是反悔了？”
“哎哟喂，大姐你放过我吧。”周齐贴着贺之淮的被，倍感绝望地拉着他往后退。
贺懈拦下她，抬眸问顾婉婉：“她为什么不认识我了？”
“我不知道。”顾婉婉也蹲下来，询问谭思淼：“妹妹，你先别急，能告诉我，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谭思淼的瞳孔往左移动，盯着顾婉婉：“我是谁？我是谁？我不知道我是谁。”
还好是能唠的。顾婉婉笑说：“你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谭思淼又重复一遍：“怎么死的？我不知道。”
能唠但唠不出有用的信息。
她好像也失忆了... ...
鬼能失忆，和她岂不是一模一样... ...
顾婉婉怔了怔：“生日、年龄、父母、所有的一切都忘了？”
谭思淼思考的时候不经意垂下头，看到自己的身下，她突然失控了：“他把我撕开了，有人把我撕开了，我在哪里，有什么在响，轰隆隆的，还有人在笑。”
这段话莫名其妙的，其他人听不懂，但顾婉婉的疑惑一直在。身体可以被撕裂，但魂不能，而她现在是魂的状态，却也被撕开了。就像十八层地狱的刀锯地狱，能把魂分成两半。
这个‘他’会地府鬼术。
“谁，是谁？”贺懈抓着她的手臂：“思淼是谁做的？”
“别问了，她不记得的。”顾婉婉又看着谭思淼说：“妹妹，你只认得纹身吗？”
“纹身？”谭思淼好像个复读机：“纹身。”
她抬眸看着周齐：“你和我一起去纹的，你不记得了吗？老公，我们马上要结婚了不是吗？你为什么要丢下我。你说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的。”
“救命... ...”周齐承受不住了，破罐子破摔，打算直面恐惧，他屏息阔步上前，扯住贺懈的衣服往上一拉：“你看，他才...是...你...”
贺懈腰上什么都没有。
周齐的声音弱了，瞳孔左移，谭思淼抓住他的脚，抬眸又流出新的两行黑泪。
扑通一声，周齐跌坐在地上，趴到贺懈的背上，狂怒：“你他妈把纹身洗了是吧，你个负心汉！”
贺懈不明所以，抬手摸腰，扭头去看：“我纹身没了吗？”
“没了。”顾婉婉也扭头看了眼：“看来有人故意耍我们，把你身上的纹身弄到了周齐身上。”
“是谁要这么做？”贺懈问。
“应该是你爷爷。”顾婉婉压低声音：“可他看上去不会地府的鬼术，反而是邱童，我感觉它不简单。”
现在摆在明面上的人就那么几个，顾婉婉只能往它身上猜。这东西她的阴阳眼看来也只是一只虎斑橘猫，但也有可能是自己看不穿它的真身。
可这东西能离魂，千里迢迢去乔西古村，还能在不被她察觉的情况下就听见她和贺之淮的谈话，这听力也不简单。
再者，她能幻化成霍然的模样。
顾婉婉大脑似重新启动了，看着谭思淼：“难道真是邱童把你变了个样子？”
这只该死的猫到底是什么东西。
现在不能完全下定论此事是邱童做的。
她也没办法祛除周齐身上的纹身。
那么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其一将谭思淼的魂魄锁起来，但保不齐对方还会让别的东西来缠周齐。
另一条路，顾婉婉道：“我要下一趟地府。”
“what！”周齐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是哪儿新开的酒吧叫地府吗？”
顾婉婉：“就今夜。”
贺之淮端视着他，目光带着点儿琢磨的意味：“你能下地府？”
“能。”顾婉婉笑道：“我们修道的有办法下地府。”
这话是搪塞周齐的。
不过，修道者确实能下地府，他们管着叫走阴。
一炷香的时间，线燃尽前魂就必须归体，不然就会像顾婉婉自杀一样，直接玩儿砸，留在阴间，等到阳寿耗尽，进入地府，被判官审判。
交代好两小时之后自己没下楼，就让贺之淮替她喊魂，顾婉婉将谭思淼琐入纸人中带她回到卧室。
离魂术，是将生魂与肉/体分离。
阳间有人称能第三视角看见自己，便是不经意之间生魂离体了。
躺在床上，顾婉婉双眼一闭，默念口诀，再睁眼，她已经站在窗边看着熟睡的自己。
她拿起床头的铃铛一顿猛摇：“无常大哥！救命！我发现和我一样失忆的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