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营中设宴，宴请来自月延的诸位，王希蕴同文书同一齐赴宴，入营前下车，周遭不论士兵行人，看向她们的眼神都是不加掩饰地厌恶，若不是因为在军营附近，只怕是要动手侮辱了。

王希蕴出入军营多次，从未遇过如此对待，那那些恶意只能是朝着一个人了。

不错，月延人固然可恨，但在月延任职的大齐人在旁人眼中却与叛国贼没什么区别。

王希蕴靠近了些文书同，低声问：“怕吗？”

文书同没有片刻犹豫，坚定摇了摇头：“我会改变这一切，让大齐与月延和睦相处。”

王希蕴笑了笑，走在她身边，一齐昂首阔步地走了进去。

可饶是如此，在宴席结束几人出营走到马车前时，却见王希蕴同文书同乘坐的那辆马车上被人泼了不知是什么的秽物，正散发一阵阵恶臭。

而除了她们的之外，其余人的，包括那几个月延人的马车都无异状。

恰时遇同她们走在一起，见状登时冷了脸，回身问守在营口的士兵这是何人作为，可那两个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说不知道。

时遇差点笑出声来，两个人四只眼睛，一直站在这里，却连营前发生的事都不清楚，那是不是来日敌军打到门口，他们也不看不见？

时遇没多和他们废话，只着人将人拖下去行刑，另又派了几人去调查下手之人。

王希蕴在一旁冷眼旁观，文书同却是有些不忍心，想着开口替那两个士兵求情，可还没开口便被王希蕴拉住了。

“别管。”王希蕴虽微笑着，可眼中并不含一丝笑意，冷漠得有些陌生。

文书同不明白，却还是听话地没有吱声。

时遇很快又安排过来一辆马车，王希蕴时却感到身后衣摆被人拽了拽，回头，便见时遇温声道：“晚些时候我来找你。”

王希蕴虽不知是因为什么事，却还是点了点头。

马车离开，文书同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疑惑：“那两个士兵也是情有可原，何必非要重罚？”

王希蕴与文书同并排坐着，闻言以肩膀撞了撞她：“呆子，你心善，这是好，可若来日他们还见了自认为正确的事却隐瞒不报，那旁的士兵会不会有样学样，军中法纪岂不成了玩笑。”

“再则，他们对你本就心怀偏见，你救了他们，他们也不会觉得你心善，只会说你软弱可欺从而越演越烈。”她眸光微冷，“你还要在誉城待几日呢，若不严肃处置，后面难不成要日日躲在房中大门不出吗？”

文书同被说服，仔细想想也的确是这个道理，便点点头不再纠结于此，转而问：“那那个将军呢，我听闻他是六殿下，他方才同你讲什么了？”

“他说晚上要来我房里一趟。”

王希蕴轻描淡写，却不知她的话如晴天一霹雳，将文书同劈了个半焦，整个人都似被定住了般，许久才瞪着眼，僵硬地扭过脖子：“你说什么？”

王希蕴原本靠在软垫上闭目休息，闻得文书同话中满是难以置信微微睁开眼，以眼尾看她：“怎么大惊小怪的？他挺好的。”

不是，不是这样的！

文书同不知该怎么描述自己心中的感受，只觉得自己满心满口的话，就是说不出口，慌乱之下，她口不择言道：“你太慢了，我都打算成亲了！”

……

车内一片寂静，只有车轮向前的轱辘声一遍遍在耳边回响，甚至听见了车外马夫的一声轻笑。

王希蕴先是震惊了一瞬，而后很快反应过来，用同情的目光看向文书同，活像看一个傻子：“是吗？你要成亲了？”

可虽然带着讽意，方才那一下震惊也让王希蕴明白了文书同在纠结什么，坐直了身子，用谈正事的语气将他们何时相遇，怎么熟悉，最后又如何在房檐上互明心意说了个清楚。

当然，隐去了那些不该告诉旁人的辛密。

但文书同哪怕听完关注点还是在于：“你们那么早认识还不告诉我？”

王希蕴：……是吗？亏我还把怎么亲的讲得那样清楚，你就只听见了这个吗？

她懒得说，干脆又靠了回去，闭上眼，任由文书同在旁闹腾也不说话。

好在抵达时文书同已经冷静了许多，戳戳王希蕴又开始问细节上的问题，王希蕴冷笑着看她，不管问什么都只说一句“不告诉你”，尤其是在文书同还想着进她的房间时，毫不犹豫地将她推了出去。

“哎呀！”文书同急得跺脚，“孤男寡女的你们要干什么？”

王希蕴眨眨眼，干脆道：“谈、情、说、爱。”说罢“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文书同碰了一鼻子灰，等了等见王希蕴也没有松口的迹象，嘟嘟囔囔地回了自己房间。

那边王希蕴稍稍等了一等，便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打开门见是时遇，迎他进来后又瞥见拐角处文书同还在鬼鬼祟祟地偷瞄。

……呆子。

她装看不见，利落地将门关上。

回身见时遇已经寻了位置坐下，王希蕴拉过来张椅子，直言道：“出什么事了？”

这几日时遇都忙着营中事，想来不是要紧事不会突然说要来。

不料时遇听闻此言，面上却浮现出近似难过委屈的神情，他不加掩饰，可怜巴巴的样子直看到人心底。

“大事。”

“你已经许久许久未曾找过我了。”

“我想你想的紧。”

他说得理直气壮，让原本已经准备好面对大事的王希蕴一时措手不及，反应过来时登时有些脸热。

“哪里就有许久许久，先前宴席上不才见过吗？”她笑道。

时遇委屈得理直气壮：“可那时你只顾着和文书同讲话，连看我一眼都没有，难道你没有发觉我今日装扮甚是好看吗？”

王希蕴定睛一看，这才发觉时遇今日穿着那日他才嫌弃过的靛蓝衣衫，只是款式同三品武官的官服不大相同，颜色确是一样的。

王希蕴忍不住笑：“你从前不是最嫌弃吗？怎么今日倒肯摒弃前嫌，穿上它了？”

时遇挠挠脸，有些不好意思：“你没品味，还不许我迁就迁就你吗？”

越说越没个边际，王希蕴站起身来，迎着时遇的目光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抬手缓缓抚上他的脸，垂睫却不看他的眼：“那这样也是因为我没品味？”

时遇扬了扬脸，好教她动手更方便些：“是啊，不过虽然如此，捡了便宜的却是我。”

王希蕴“嗤”地笑了一声，食指和中指夹了夹他脸上的软肉便要退开，转而道：“既然你没有要紧事，我却有一件想和你说说。”

“你说。”时遇迅速抬手，将王希蕴原本想要退开的手又放回他面上，吻了吻她的掌心又亲昵地蹭蹭，“是关于齐弈年的？你有办法了？”

“嗯。”王希蕴被他逗得一笑，也由得他耍那些小动作，“此次西疆战事算是猝不及防，原本也是我的问题，总想着出了事再解决，但其实用不着那么麻烦。”

“从前是没有证据，可如今既然已经拿住了林詹敏，那他资金背后的流向，他拉拢了谁，在哪里铸兵，私兵养在哪这些都有迹可循，他意图谋反的证据藏不住的。”

“只要找到一条呈给陛下，他哪里还有闲心去抢西疆兵权，能保住命就不错了。”她缓缓说着，却感觉手下那人微不可查地僵了一瞬，她有些讶异，“怎么？舍不得？”

手下却是用力了几分，捏着他的脸颊往两边扯。

时遇顺着她的力道往一边倒，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用着略带犹疑的语气：“陛下应该会要了他的命。”

王希蕴没有否认，毕竟谋反这种事非同小可，就算皇帝再好性，前世齐弈年起兵时，他同样下令伏诛。

更何况齐弈年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甚至比亲子都要更亲近几分，被亲子背叛，怒气只会更甚。

可她只是淡淡道：“齐弈年欲杀我两次，杀你……”她顿了顿，数了一下，“得有三四次吧。我不认为还有什么需要留面的必要，不过你若是舍不得，这件事我也可以自己想办法，给你说一声而已。”

只是会比较麻烦一些，但也不至于无计可施。

只是时遇似乎误会了她的意思，赶忙摇摇头表忠心道：“不是，你能想着让我同你一起做事我很高兴，只是想到我们两人走到如今，难免心情有些复杂。”

王希蕴虽不能感同身受，却也能理解他的心情，拍拍他的脑袋安抚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你们的确认识了这么多年，哪怕现在成了这样，但也是做过朋友，若强逼着你做不愿做的事，只怕也会有损你我之间的情谊，你若不想做的事，我不会逼你，也不会因此怪你。”

“不论如何，还是挺喜欢你的，好不好？”

时遇闻言怔愣地盯着她看了许久，而后轻笑一声，将王希蕴搭在他头上的手牵下来，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我也没有旁的意思，这件事你交给我，能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