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旁人或觉得奇怪,时遇知道其中原委,倒不好奇,故而只另问道:“那死因呢?”
“脖子上有伤口,一击毙命。”刘文翻开卷宗一页。
时遇接过卷宗,果然如刘文所言,没有打斗痕迹,多余伤口,甚至屋内的摆饰都不曾变动。动手的人非常专业。
那边刘文还在往仇家的方向思考,时遇看着卷宗低头问他:“尸体还在吗?”
“不,不在了,上头的信息太少,加之是画神师,早早就遣人安葬了。”刘文声音泛苦,那杀人者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他们青司的压力其实也很大。
时遇心道果然,不甚意外。
而后时遇便不再开口,刘文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别的指示,凑上来却见时遇一直盯着伤口详情的那一页。
“殿下,这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伤口不对。”卷宗上有画师画下的伤口图,时遇看了眼懵然不知的刘文,皱了皱眉,从桌上取过纸和笔,提笔在纸上迅速画了一道竖线。
“这是普通匕首划出的刀口,你看这两者有什么不一样?”他甚至颇体贴地将两幅图放在一起方便比对。
“额……”刘文挠挠稀疏的发顶,反复左右研究,试探着道,“常风画师的伤口边缘,好像更粗糙一些?”
他随口胡诌的,不料时遇却点了点头,还向他投来赞赏的目光:“不错。”
刘文一愣,在这个难伺候的六皇子这里碰了这么多壁,此刻得到他的认可竟有些受宠若惊。
“寻常剑刃划过的刀口多半是一头平齐一头渐渐变细,”时遇指了指他画的那条竖线,又将目光转回了卷宗,“但常风的伤口两头都渐渐变细,这样的伤口其实更像,刺。”
“不是刺的。”刘文否决地很果断,“仵作查验过,皮下的伤口只有两端浅,中间一部分深度相同,是划过去的。”
如果是刺的,皮下伤口最深处便只会是一个点。
“我知道。”时遇看向刘文,目光定定,“这就是你方才说的不一样的地方了。”
刘文再次看向卷宗上那道不甚狰狞的伤口,恰如时遇所言,伤口两端尖锐,只是一端平滑如刀刃切割,一端粗糙,像被崩开的布。
刘文心里渐渐萌生一个猜测。
“没错,”时遇仿佛看出他在想什么,“那粗糙的一端是被撕开的。”
刘文:!
“而就我所知,能做出这样伤口的的武器,在楠起十分流行。”时遇站起身来将卷宗交给刘文。
“抽空去一趟吧,应当能在那里找到些线索。”
他说着便要离开,才走了两步又听到刘文在身后叫他:“殿下……这样的刀具,杀人会更方便吗?”
时遇愣了愣,回身笑道:“不,会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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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去楠起的人选和时间未定,时遇抽空去见了姝好一趟。
相比较他上次来,这家黑压压的医馆里已经空荡了许多,看来是已经准备好闭店了。
文书同将时遇带至后屋时,姝好正闲闲地翻阅一本医书古籍,见到时遇并未起身,只抬起眼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忽地笑了。
“您既然不是来求医的,那便是来问罪的了?坐。”说着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时遇没有坐下,抱臂靠在门上,语气和缓:“你既知道我来是干什么的,那我也不用纠结要怎么开口了。”
姝好闻言短促地笑了一声:“您还纠结过这个?”她合上医书,靠在椅背上撩弄发丝,顾左右而言他:“您先前从来不好奇我的决定,这次是第一次,是因为那位姑娘吗?”
“嗯。”时遇点头应是,没有片刻犹豫,也不再和姝好打太极,“除此之外,姝好,你说过的,我活不过两年。”
姝好一怔,时遇静静看着她,直截了当:“你的过去和目的,其实我们都不在乎,只是因为你这里有我们在乎的人,对她来说是那位侍茶的女子,对我来说是时滢,我的妹妹。”
“而你现在要带着目的潜入她的府邸,我很不放心。”
“姝好。”他叫她的名字,轻轻叹了口气,“你或许不是一个好的医者,但你的确是个不错的朋友。”
“我尊重你的决定,也相信你不会刻意去伤害我在乎的人,但这不够。”
他定定地望着姝好:“这份尊重和相信不足以让我盲从。”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谁也不肯退让,许久,最终还是姝好退败了:“你是怎么看待现在月延和大齐的关系的?”
不等时遇回答,她便道:“在我看来,这份和平不堪一击。”
“月延为什么愿意派那延玉山来和亲?不是因为延乌丽的死让她们害怕,也不是因为大齐势力太强让她们忌惮,而是因为月延王要死了,她们无暇兼顾内忧外患,才想了这么一个法子暂且稳住大齐。”
她看着时遇惊讶的神色,颇满意地笑了笑:“延海山早就等不及了,很久之前她就想要将月延王扯下来,只是苦于身份不得不慢慢筹谋罢了。”
“延海山有军功,贵族里有支持,这次她割舍亲弟弟来和亲,连民心都有了,老月延王一死,月延就是她的,延格珍那个蠢货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姝好无不讥讽道。
时遇听她这么说,按下心底的震惊:“所以你打算……?”
姝好笑了笑,不同于以往她或娇媚或温和的笑,她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张狂,时遇看着她的脸,竟中发觉了些许熟悉的影子。
“我为什么不能,你可知我的祖母是延初慎,我有什么不能的?”
延初慎!
在月延建立之前,那片地域也同其他国家一样,男子掌权,男子唯尊,而如今成为四海百里唯一一个女子政权的国家,便是多年之前,一个名为延初慎的女子,率领一个被蹋得稀烂的部族,打服了周边一片国家,最终建立了月延。
关于她的传说有很多,有说她女奴出身,也有说她曾在大齐当过妃子,更有说她是和上天做了什么交易才得到如此成就。
可惜的是,这位传奇女子在月延建立不久后就因病而逝,只留下两个尚年幼的女儿,一个早早没了踪迹,另一个后来继任,她的孩子便是如今的月延王。
“所以你的母亲就是那个失踪了的孩子?”时遇消化了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瞬间,他便明白了姝好,应当是延姝好,的一切打算。
延姝好看着时遇勾了勾唇,蛊惑道:“我和延海山不一样,她上位后必然会对大齐进行更强烈的反扑,但我不会,光凭你我的关系,我就能保证,大齐和月延在我即位期间,绝不会有战事。”
“所以,帮我吧?”
时遇盯着她看了许久,仿佛在考虑,甚至延姝好都有些不耐烦时,他开口了:“就我所知,月延王今年五十五了,你和她同一辈人……”
话音未落,迎面便扔来一本书,仔细一看,正是延姝好方才看的那本医书。
“别生气,我没说我不答应。”时遇笑着接住,“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延姝好:“你说。”
“不论如何,不许伤了时滢。”顿了顿,他补充道,“还有你近日新收的奉茶的那个姑娘,她若要离开便罢了,若要随着你一同入府的话,一定保她周全。”
延姝好自然满口应下:“不过时滢是你胞妹,你护着她自然情有可原,那个姑娘和你有什么关系?”
方才她可注意到了,人家接引时遇连一点目光都没有分过去。
时遇眨眨眼,似是想到什么轻笑一声:“有人不方便出来,我替她说一声罢了。”
回宫后,时遇去找了一次王希蕴,将与延姝好的对话分毫不差的转告给了王希蕴,王希蕴自然也是听说过那位月延开国皇帝的传闻,主要是她和上天做交易那部分。
“真是想不到,姝好竟有这般背景,怪不得她要从月延逃出来,只怕现今的月延王怕极了她呢。”
“可你帮了姝好,若来日她所谋不成,岂不是会牵连到你?”
“不会的。”时遇摇头,也不知是在说不会失败,还是说不会被牵连。
延姝好的事有了底,王希蕴也便不那么焦虑了,有了同时遇说旁的事的兴趣:“对了,时滢殿下成婚,我想着得送个什么礼,你有什么指教吗?”
这可难倒了时遇,他苦笑道:“你也知道我同她的关系,她小时候喜欢些花鸟虫鱼,经年不见,我倒不知道她现下的喜好了。”
王希蕴见他情绪不佳,赶忙换了个话题:“先前你送我的那盏花灯很是精致,想来当地应该还有些精巧漂亮的玩意儿,或许我们可以到那个地方去看看,说不定能挑出些什么。你要同我一起去吗?”
时遇才想答应,却立刻反应过来,那盏花灯好像是在楠起买的。
而刘文才派人给他递来信儿,后日早晨出发,去楠起。
时遇看着王希蕴默了一瞬,忽地笑了:“好啊,随我一同去楠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