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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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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苦,有的哭不出来,却可以一辈子跟你的记忆,一起装进棺材。

那个除夕夜,即使后来儿子出生,都抵消不了,我当时几近死寂的落寞心情。前三天,下了一场大雪,后三天,下了一场大雨,好日子就剩一天,便是除夕。正好替领导值班。要值一个24小时的班。那么,大张旗鼓的,我坐在办公室里,喝着热咖啡、温啤酒?看看春晚,还能躲避串亲戚、给晚辈发发红包?这么想,不太年轻的我就太年轻了。就像这个值班所在地的建筑工地一样,半点没出模样,被人从心底鄙夷。从值班第一秒开始计算,我的心底,只有一种滋味,冷!

至少我的感受,大抵从那一年开始,世间便基本没有春秋了,夏天更热,冬天更长。

唯一的人情味儿,就是九哥不请自来。他说的,我不是不信,也许他老家的春节,真是从大年初一开始的。就算他编造了一个善意的谎言,我也为他的探望,而心生感激,当时,正活活罩在一把伞下的感激。还有被抱怨塞满的心情。谁说的,屋里打伞,不吉利?说这话的人,一定没在盖了一半儿的这种大楼里呆过,尤其像我这样,还在地下室里!不打伞,不时就会有顶上的灰尘,一小撮的,做自由落体,让你笔记本电脑的键盘,染上一个洋气的颜色,一派新年新气象……

清静如我,犹如坚壁四野。谁也骂不了,谁也怼不着。

就像我电脑重温的《鸿门宴传奇》里,我甚至要庆幸吗?自己还有资格做一枚棋子。

之所以选我,或许,是其他同事叫领导不放心,不好对付吧,在这种失格组织里,具备一番资格当真是好事吗?我有选择吗?我有的,恐怕,不过是执黑或是执白而已……

我的冷漠、怨恨,和麻木,都随着第六感的逐渐强烈,缓缓稀释了,那是一种莫名的直觉,似乎有人要来,熟悉的……

手机,安静得要死。反而不正常!莫非,没信号?

该是人家都打了好多个电话了,肯定是!否则,他不会一路追踪我到地下室的!

这要询问,至少两个工地值班的甲乙丙丁,当时,我干冷的皮肤正颤抖着、抱怨着,因为头顶上,碰巧是一挂楼梯,但凡有人下来,我头上的雨伞,就会中奖,我也不想固定在这里,可无奈,电脑的电源插座只能跟取暖的小太阳,分享同一个墙插,这会儿可不是一个挑肥拣瘦的好时候……太冷清了,楼道里的脚步声,就像行走在我的手掌纹上一样,算计着他的脚步,一个熟悉的敲门声,待我认可一声过后,我发誓,第一眼看见的,竟是一只好似粗树皮的大手,然后,才是不被我领情的套近乎:

“哈喽啊,不会嫌弃我吧?”

“我去!谁把你吹来了……”

我有些语无伦次,不打紧,因为第二反应,我马上意识到:凭他如今的身份,即使不是来下命令的,我也不可以怠慢。

“饭点儿了,吃了饭再走吧,我请!”

“……好吧。”

尽管,他眼珠咕噜噜的转,片刻之后,还是使劲儿点点头。

我这才明白,他真是专程来看我的。不然,打一个电话或者派个人来就好了,偌大一支珠海常胜军的指挥官,何必屈尊至此……我问他,想吃什么?这工地呢,虽然荒凉,可毕竟是大过年的,不少服务行业都铆足了劲,备足了料。可他只是说,管饱就成。

他变了。在我看来,这意思分明是看不起我,我连顿饭都请不起嘛?

最贵的肉饼,没酒也不成!

我这时的神情,他应该尽收眼底。

这一顿硬壳的,够自己当时两天的伙食费了,我却故意摆了一副白菜价的神情。于是,他有意无意的,避开了我的神情,自己走到饮水前面前,倒了一杯热水,开始接受我的盘问。

“好容易过年,可以歇一阵子了吧?”

“我也想啊,先来看看你,后半夜就回老家。”

“回青海?”

“是啊,一年到头,也就这点功夫儿……对了,上次我爹的那点麻烦事儿,谢了啊!”

我胡乱摆摆手,其实很享受,接着把话锋一转,用自作聪明的辞藻,“我呢,也就能干点这个了——哪像你!年会我也在,谁都看出你赚大发了!”

他反倒是苦笑,瞧着我,这样一来,我尴尬了,还有点怕。

怕他盯着自己逐渐后退的发际线,我深吸一口气,收紧自己已然凸起的小腹。

“有机会呢,你可以去看看,我招待你。”

说着,他用热水杯,焐着一双粗大得像地主家佃户的双手,接着说:

“刚去哪儿的时候,好一大片地,都是他妈的产业园,背靠背,头碰头,事到如今,能活的项目就我们那么一两个……”

他这是感慨?还是想我明白?年会看到的,就跟任意一个朝代的歌舞升平一样,时局未必真是如此,但我听来,就是赤裸裸的摆谱了,就像郑钧唱得,我的恨,赤裸裸!

“钱赚着了,就是赚着了,咱没必要装,你说是不是?”

这话,谁听着,都像故意挑事儿。可九哥依旧淡定,他打量着我,就像目睹一个老态龙钟、行将入土的老顽固。

“兄弟,怎么从你眼里,我看不到光了呢……”

“那是!”

我意识到,是时候转移一下话题了,多少收敛下自己的情绪,“你自己瞧瞧。”

说罢,我把皱巴巴的两页纸,甩给他看。

“没错,一视同仁,我的团队过年期间也打电开,有专人监督——不止你一个。”

“谢谢啊!既然还喊我兄弟,兄弟我麻烦问您一句——大过年的,谁愿意接售楼电话啊?”

我想他明白:咱们这工种,逢年过节,越勤奋加班,越恶心别人!甚至还不如催收欠款的理直气壮,社会真的需要我们吗,还是说,我压根就是不要也罢的过剩劳动力?

他听完,摇了摇头,然后收住了。

“万一呢?万里有一吧——这是概率,也是工作——不止你一个。”

想改命,先适应!

我听得出,他的洗脑词,说得小心翼翼:男人,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有要你承担——而非你要承担的三座大山,想要推翻,得先背负!你我兄弟,唯有这点差别!

我背负的,你未必愿意背,即使愿意,也不是谁都背得起,扛得住——他不仅在说,我眼瞅着他还用手机,拍了那两页纸。他的话,还是刺激到了我,那感觉,像一股浓烈的中药味,溜进了我的鼻腔,我的内心,末了,还给我的自尊还撒了一把盐……

我要撒回去!

“是啊,有钱了说什么都是对的,有钱了什么玩法儿也都可以!”

他瞅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失望,似乎还有些惆怅。

“你是想问洗脚妹吧?是真的!她也听见了我跟你打电话……”

听他说完,我愣住了,“你……不怕我说去呀?”

“跟你,我——有必要藏着掖着吗?再说了,你说出去,江湖上流传的,也是最接近事实真相的版本——我觉得挺好!”

“看不懂你了,你还跟谁过?你助理?”

他摆了摆手,被迫转了话题,“你呢,跟咱董事长知道的一样多,我私下聊了,场面呢我撑得起,日子呢我可熬不住……”

“都是男人,还没断吧?”

“都是男人,没那么多闲工夫,你都看见了,吃喝拉撒、枪炮粮饷,哪个不操心能行啊……”

“都是男人,别打官腔了,我站你这边儿,十九岁我都懂这点事儿了!”

“都是男人,十九岁我都当爹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一语双关。我蒙圈了。当真是我误会他了?

肉饼送到了,感谢上苍,缓解了我俩的尴尬,也给了他心灵敷药的一点时间。

一口酒,咽下去,他跟我说,这是十九岁离开老家至今,这是喝得第一口酒。

当初为了逃出老家,他说,自己不得不接受爹妈给安排的亲事,总不能连祖宗一起忤逆吧?

成了婚,圆了房,刚出门没多久,家里就告诉他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儿媳妇儿怀孕了。坏消息是这个人要跟一个江湖郎中私奔……

撕来扯去的,那两年,小九呢,东倒西歪,钱没挣着,光顾着打官司了。结果,命运各打五十大板,孩子要生下来,给他父母带,私奔则是个人自由……

“算起来……闺女都五六岁了吧?”

他点点头,“你知道的,跟我爹妈一样多……”

“怪不得,你那么拼呢……”

“老黄,等你有孩子就懂我了,现在嘛……这么说吧,我不抽烟,你知道的,可一天七八瓶可乐,早晚喝死……多活一天,就赚你一天,多活一天,就为我闺女呀,多赚一天的钱——她的出生,我没给她选择,她的活法,我不能再让她没选择,能懂我不……”

绝对是心里话。

“小久啊……听我一句劝,自己活得快乐点儿,行不?多了我也劝不动。”

“快乐?我没资格,我只有牺牲快乐的资格,再说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瞧瞧我,我就告诉自己,改变不了就无视他,做条一天到晚游荡的鱼儿,哪儿不好啦?”

“好不好?学费、饭费、抚养费,竞标、人情、卖房子,哪个容许我问一声,好不好……”

“人就活一辈子,人海茫茫,咱跟一条鱼没什么两样儿!”

“我不认!我什么鱼?取决于什么海——想我是美人鱼,我就是!想我是食人鱼,我也是!”

气氛,顶在针尖对麦芒的交点上。

还是一个工程值班的,推门就进,顺便解了围。

“你俩,谁是今儿营销值班的?”

“咋不知道敲门呢?看不见吃饭了吗……”

九哥拎了一下我的衣袖,可我正好把火气转移了。

“吃不吃饭是你的事儿,我就问,你俩,到底谁是今儿营销值班的?”

待我自报家门之后,这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师傅,像模像样的告诉我:你还是看一眼,临时建的值班群——巡查一遍各个部位,里面表格里都有,照片统统发到群里!

“这不是你们的活儿吗?”

“别冲我来,要问你问我们领导去,他说的,房子将来你们卖,得让你们内行一点!”

我,一下子从椅子上窜了起来!桌子上的肉饼都抖三抖。

“嗨,我就不爱听了,尘归尘,土归土,该是谁的时就是谁的!”

他把耳朵上的一根烟,取下来,叼在嘴里,“小伙子,你有跟我讲这么一坨的功夫儿,也就干完了!”

“他就是个听差的——巡查一圈,得多长时间?”

九哥截过话来,毕竟,他的军衔摆在那儿,我不好说什么,也明白,他想告诉我:对方分明是个老油条,这么纠缠下去,未必有好果子吃。

“还是这位大哥有眼力劲儿——不长,大概二十分钟吧,最多不会超过四十分钟!”

“行吧,我去!我兄弟,前两天踢球伤着了,特殊情况……”

只要“锅”成功甩出去了,对方自然露出了笑脸。

他把一张反正面的A4纸,比我那张电开纸、更皱皱巴巴的表格,递给了九哥。都不知姓甚名谁,他感谢了这位师傅。因为,本来不需要打印的,看临时群里就行的。

老家哪儿的,能听出你的西北口音?

西宁山沟沟的,您呢?

那可不远,我汉中,亲妈呀,难得带闺女过来看我,惯着我一回,偷个懒,成吗……

一旁,我也听得哑口无言。

人与人之间,疏远如峡谷,很容易,允许架座桥,也容易。

刚刚,是我自己,错失了这份容易。都是凡人而已,俗人而已。哪怕是一款电子游戏,里面人物的能量,大小长短也都不一样,毕竟世界上只有一个超人,其余的,都是人无完人。

你不吃啦?

(还真的你去呀?)

你放心吃吧,我去巡!

(我巡查,你放心,放心吃)

他,从始至终,没有挑明他的军衔,我不敢挑明他的身份。他出去这扇门之前,末了跟我说,巡查完,私信我,就直接赶时间去了……

江湖飘零,世事无常,我也不知道今夜万家灯火,此刻举国上下,还有多少个此地这种,像模不像样的工地摆设,还有多少个合情不合理的地下室……

一觉醒来,不觉得冷。

我想起什么,匆忙间,看了一眼手机,照片早就都私信我了,每一处巡检的点位,都是两张。

九哥就是九哥。可我恨他。可他发来了一张跟闺女的合影,后来我知道,当时那是他跟女儿的唯一合影,再不给人家一个好脸儿,就是不懂事了。

他的用意,我还是懂得。他真还拿我当兄弟。后来我才知道,当时晓得他在老家、早婚生女的人,都不够一只手。但我觉得,自己就是其中那根无名指。其余三根,应该都是他麾下或周围的死忠,人家是一个圈儿的。不过,我今后也很少跟他有交集了,跟我多说几句,也算一种变相的安全吧。

男人就是如此,贱嗖嗖的,很多心事,闷在心里,久了,自然会生出病来,这与你本事大小无关,是个男人都会这样。无名指就无名指吧,存在即合理。

不是不聚,时候未到。当时,我还参不透。以为他连我后来的婚礼,都没出席,这点儿兄弟情啊,就慢慢稀释了,人家管辖的人马,越聚越多,人家当军长了,人家都当司令了,难不成,还得记着当初,我俩是一个战壕里滚出来的吧……

他还真记着。包了个足够我俩度蜜月的大红包。之前跟他透露了,我也是奉子成婚。存在即合理。他是高山,我是低流,说给他听,我也安全。他祝福了我,说,希望嫂子肚子里的,跟他自己闺女一样,是来报恩的,不是追债的。要不是她闺女病了,也不至于错过我的婚礼,要不是请了假回老家,当爹的,也难得过几天清闲日子……他闺女,真是报恩的。

度蜜月之前,我跟他助理又联系了,说是快递几份喜糖过去。后者告诉我,他们都几天,没跟九哥联络了,好让他专心陪陪家人……我听明白了,他请假另有说辞,对方还说,所有的事,自己搞定,九哥回来前,绝不打扰他。

必成大器。

连我媳妇儿都说,别看他没来,等他结婚时,你可一定得带我去!她还说,这人脉多难得,有机会跟他一起干。还真让女人说中了。难得我们孩儿他妈,看人准一回!

要知道,比我小一岁、属虎的她,至少给我预留了六个“前辈”。凡事都是相对的。为了给自己的“相对论”提供证据,怀孕之前,她还特意带我去了一个偏僻之处,让一个修理自行车的老大爷做污点证人,她高中时,为了追她,扎了她车带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六个,多乎哉?不多也。她最终选择了嫁给我,成为我儿子的母亲。孩子既然是来报恩的,自然,我先得感谢她的“胎恩浩荡”,可让我开始时来运转的,不是她。

最先要感恩的,就是带我翻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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