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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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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黄这个店长,他是以德服人。

实话实说,店长就是叫着好听而已,明天你是销冠,下个月你还是,再下个月你就是店长,换言之,当了店长,不照样自己抢食吃?一样还是要自己打仗。距离有资格指挥打仗,还差几条规划中迟迟没兑现的商业街呢。

几点繁星,残月高悬。深夜,他,把最后一个判单,点给了我。就是扶贫。也怕人多眼杂。点球机会!再罚不进去,自己“转会”,别跟我废话……我,只能点头哈腰。老黄是一手抓“副班长”,一手抓“领头羊”。对我,是扶贫,对小九,是扶植。小九,别以为你能卖房,我就不骂你!三里地外的那个门店,人家李莫愁,今日双响!明儿,你也卖一个“帽子戏法”,我瞧瞧……小九,有困难可以提,任务必须完成……谁都知道,老黄是刀子嘴豆腐心。骂小九,那是疼他在心口难开。遇上这种挨骂、呲打,有人会当时哭出来,有人会事后不眠夜,小九从来都是一副冷漠坚硬的表情,好像这种被卷,不过是给一个大刑伺候过的爷们,来一次痒痒挠的袭击。骂完,黄店长还仁慈两句:夜宵都跟我走,再惹我,叫张老板把你们去了……

去了。不可以简简单单跟炒鱿鱼画等号。

张老板。我们这一代的破烂王,官方体面的说法是,持之以恒的废品运营商,是激励我们这群草根没有退路的象征。

被去了,也就意味着,连操持习惯的三四十年房龄的二手房,都会“嫌弃”我们俩。被砸了饭碗。一旦我们房屋中介的饭碗,都砸了,基本下一个就可以砸手机卡了,紧跟着,就像刘若英歌里唱的,消失于这片人海了,比如我胸前这枚工号的几个前任——没人再记得,他们的高矮胖瘦,何种口音,在我们门店,只记得数字就好了,一个就是眼前这种,只认工号不认人,另一个也就是最要紧的,套数,面积,价格,成交金额……数字就是结果,没我们这一行,考核期没有结果,你顶多也就是八零后无数次考试的最后一道数学大题,完事了谁愿意记得?虽然跟这帮所谓的同事们,有一时缘分,甚至一时痛快,也终究要相忘于江湖,灰烬于记忆。

再说回我的“点球”吧,人生的临门一脚。

再清楚不过的一对人生结盟了,非常招恨:一个公务员的男孩儿娶了一个事业编的女孩儿,买一套婚房,距离父母近,一周吃四天饭,另外三天,方便父母将来带娃……干了这行儿,我才知道,恨是一种无奈。这仗,还可以这么打?本地人,是在祖辈和爹妈修好的防御工事里,舒舒服服的打仗。我们外地人呢,东征西讨的,冰天雪地的,没支援,没补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埋埋汰汰的打仗。这一单,我成长了很多。哪个销售员,在自己的路上,都有这么一单,像被神祇点化一般。我懂了,什么叫自卑,羡慕,愤恨,糟心,还有,我呸……我该打自己脸了,后来得知,没有小九暗中相助,老黄当时不会把点球犬交给我。

英雄,原来真可以不留名。

★★★

店里几个老兵油子,都唯他马首是瞻。

小九够格,他,能解决碗里有肉的问题。有饭碗,只能代表你有资格吃得久,有肉吃,能算你过上滋润的日子,还有尊严。饭碗端得久,不等于有肉吃。这种大道理,学校可教不了,所谓十几年的学海有涯,所谓的小学、中学、大学,所谓的传道、受业、解惑,归根结底,让我们明白为啥要解放战区,为啥要推翻大山,这样子,贡献大。可一入江湖,你发现,贡献大不等于有肉吃。

黄店长有一句说得通透,论“贡献”,几十年如一日的环卫工人,对这座城市贡献最久,可惜呀,他们使得都是扫把,不是“杠杆”。最让我们眼红的,是我们的兄弟行业,那些办理贷款的,因为他们就善用“杠杆”,他们当时赚一年,相当于环卫工人一辈子。其实没有他们,老百姓也那么过活,还不至于透支未来几年甚至几十年,可没有环卫工人呢……如此一来,谁都会不禁迷茫,至少是想不通,大城市,到底需要“杠杆”还是“扫把”?咸吃萝卜淡操心,每每还有功夫感慨,老黄就要小鞭子抽打我们了。还有这闲情逸致呢?再者,谁能说得清?你说这座城市为啥电子眼,比路牌都多?有的客户,认识的狗比认识的人都多?用他的话说,我们不为了解放,我们不懂得信仰,我们只要顿顿有肉吃,我们只要在大城市,有属于我们自己的饭碗,当然了,先跳出现在的猪圈再说……

猪圈这词呢,是黄店长自己整得,反正他试了,没跳出来。隔街相望,人家的洋房和别墅,马上变现房了——人家卖得忒慢,黄店长着急,大伙儿收成少,黄店长更着急。

不如合作吧!老黄找了三四趟,一点也不好使。人家可是地产甲方,人家的产品可是24K新房,纯的,根本看不起他这个店长,这个“下九流”。甲方这话,过滤掉一层我们吃得最多的地沟油,再剔除少许歧视色彩,严格来说,话糙理不糙。人家一个文员都是一本的学士,而我们呢?方圆十公里,我是第二个大学生,不信你看!其余人,也都跟我捯饬的一样,唯有领带颜色的区分:一条街上,好几家门店,仗义的挨在一起,同命相怜,基本都是靠天吃饭。这话得这么说,中国老百姓买东西最喜欢随大溜儿,似乎跟花多少钱关系不大,哪怕是投资兼自住斯密达!那时候呢,一年里能赶上两拨儿“咸带鱼”,就是小富即安了,就能白天发烟,晚上唱K;要是错过了,没捞着,那么自觉点,赶紧换到下一个方圆十里,随后换个领带颜色,继续等下一拨儿“咸带鱼”……反正,方圆百里基本都是老乡带老乡,相互都买账,以至于被调剂到这座城市的我,大学里学了水产养殖的我,幸好没评上预备党员,要不然,自己都能催眠自己,我们积极投身的,就是新农村的发展建设……别梦了,我很快摇醒了自己。在这座伍邻市,我能是能考上公务员,能端得起“铁饭碗”,早就奔向一片“旱涝保收”的远方了。这一点,我早被同事眼神里的X射线看个□□。当然了,干这一行,彼此看得□□。店里这二十几块料,谁能吃几碗干饭,各自能卖几套房,甭说店长老黄,入职三个月后,我都门清了。唯一看不懂的,就是小九。盼星星、盼月亮,上级嘴里的“标杆”,他到底能撬动什么……

他可比老黄看得透彻多了。

此前,黄店长不止一次试图让甲方相信,我们有这个“金刚钻”,可以揽他们的“瓷器活”。可是,我们想少了。就像我们不会把张老板,纳入我们的考核体系是一样的。这个世道,是讲究资格的。你姓黄的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你手里的人自己数一遍,有几个,敢碰我们将近三百万的房子?人家眼中,我们都是“门外汉”。而关起门来,我们就有资格了吗?店里多数人,真有这份资格的话,就可以像老黄起初那样,留在我们店里当个“扛把子”,一把一把的数票子,大块大块的吃炖肉。没了资格,被去了,你,曾是一串数字,不太光彩的那种,保证下周方圆十里就没人记得你了。这串数字里面,自然也包括老黄自己。他比谁都清楚,他的上峰没有多少耐心了。他上峰的上峰没有多少钟点了。

指标任务都是层层分解,往下摊派的。摊派完了,就该签字了。

占了四分之一个伍邻市的销售大区评比中,不得已,黄店长签了军令状。还半个月,奇迹再跟我们躲猫猫,黄店长啊,只怕是再无脸,面对老家开封的爷爷、奶奶,还有弟妹……其实比比惨,小九,比他更胜一筹。都是八零后,属鸡的老黄比我大了一届奥运,我属牛,比小九大了两岁多。不过,相比我俩圈养的主儿,它更像一只彻头彻尾的“野兔”。二十三年前,他在青海西宁一处寻常工地里出生,除了赵钱孙李,常常把客户名字叫错的他,能说好多种祖国的方言。这要感谢他爹妈。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充当了好多省市工地儿的螺丝钉。小九没啥怨气,平时喜眉喜眼的,还傻傻喜欢说感谢。就像他感谢我,为他在老黄面前,顶了雷。当晚,我没提拖拉机,光说自己路不熟绕远了,被老黄罚,给全组兄弟姐妹买红牛,不便宜。日子还半个月呢,沙县的小飘香都要吃不起了……

没事儿!小九,就是小九。这位我们店里唯一民众推举的培训师,用自己的话术,跟黄店长打了个愉快的赌:要是,拿到街对面的卖房资格。喝下的红牛,双倍还回来!用我们的“黑话”说,卖房子,上有调控,下有漏洞。黄店长点了他一句:就一条,不违法不违规。其余的,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于是,小九开始了他的一通折腾,他的计划。计划里,其实不包括私下匀给我一套房——让我不至于业绩挂零,被末位淘汰了。

想感谢他,可我又说不出口。

我本人,也姓黄,上半月几个信誓旦旦的客户都黄了的黄……干房屋中介,都快一年了,还是吃上顿、没下顿。一年前,我随大流、入伙了,这个门店罕见有了大学生,准确地说,我也算是被这家公司姓黄的老板悬赏的“土豪金”手机给忽悠了,谁马上开单,就是谁的!当时还懵懂,不懂人家黄老板的黄是黄马褂的黄,有同为广东老乡的黄副市长罩着。

我自己呢,叫黄东师。

成分上,祖上算是八辈贫农,我爹半辈子的口头禅就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家里做不到给我扶上马送一程,卖了一袋子书,拿到多如优惠券的大学生资格后,我就这样,跟每一个全天能说几千句话的、来自五湖四海的、穿得人五人六的房屋中介一样,做着“土豪金”的梦。就是梦。遥不可及的梦。甭说马上开单了,连“□□马”都没有,只有两个人一辆的小电驴。我和小九。骑上车,拉起风,活像超市里的薯片,买一袋赠一袋,便宜得很。

★★★

便宜得很。

门店给我们租的住处,俗称宿舍,租金也便宜得很,便宜到物业似乎根本没钱修电梯。

这不,一楼又张贴了告示,楼内小心火烛,电梯小心下坠……

阿弥陀佛,我跟小九住在顶层,还是因为最便宜。所以,小九每天清晨都是直接从三十二层走下来!如此,把时间的主动权牢牢把握在自己手里,这份主动权,就是在我和更多人,等电梯时刷手机的时候,悄悄溜走的,可是无奈,层层停是常态……楼里电梯的轿厢,就像一个日夜不息的钟摆,偏不左右,而要上下,守护着,见证了时间的永恒心跳,在这个高层楼内,这座城市,这片国度,这就是唯一绝对的公平。正所谓,人各有志。电梯里的遭遇,也是一种奇特的缘分,奇特的缘分,就是一种活着的立场。这电梯门一开一合,一面之缘,千差万别。

我不被淘汰的希望,我的点球,恰巧了,也在这楼里。也不会傻到告诉看房人,一对夫妻,说自己也住在这儿,这是个度,虽说人无完人,房无完美,还是多说房子的优点吧……然而,也不知算天灾,还是人祸。下午三点多的非高峰时间,方寸轿厢里,活像搭了戏台子,你刚唱罢我登场!不把我的生意搅黄了,誓不罢休:电梯门刚一开,进来一个锡纸烫,问我的客户,办卡不?这层开业酬宾,五折?结果,我后边另一个黄卷毛不答应了!高区的这位黄发的托尼老师要跟中区的这位爆炸的托尼老师,单独聊一下……好容易他们下去了,下一层又上来了一个外地口音的送水工,红扑扑、汗涔涔的大方脸,如果说,第一个空水桶出溜进来,他还能勉强忍耐,那后来的五六个空桶、实桶,在电梯这片舞台上打起了擂台,就有点说不过去了,不出我的意料,他也识趣的问了我的客户,大哥刚搬来?订水不……盼到再开了门,没冤家进门,没等长舒一口气,一股气味追杀了进来!瞬间,可以让电梯里全部百姓的鼻子,起义反抗的混合气体!我的客户再一抬眼,乖乖!公共区域里,满满是猫狗的笼子,还有包装的快递箱子,码的倒是整整齐齐,就是不讲素质——等等,先别关门!不仔细辨认这声音,还以为宠物都成精了,楼道可是至少好几种宠物狗在叫,不,应该说,是动物音乐家,演绎着一场“公共交响乐”。压根儿没想等那个先按电梯,后去拿东西的宠物店主露面儿,眼疾手快,我就关闭了电梯门。终于熬到看房那一层,客户还下不去!自行车。非要进。大爷,就是不肯放弃,不懂先下后上。大爷拍了拍自行车后座,跟众人说:行行好吧,孩子快放学了……不幸中的万幸,房子跟早些发送的视频差别不大,反正是陪读,夫妻俩也没啥施展个性的必要了。锁门后,我自以为精进了。故意多聊了一会儿,学区房是如何掏空了他们爹妈棺材本儿的话题,就是为了避开刚才那个客梯,瞟了一眼时间,才四点多,货梯应该不搬家。梯来了,开了门,真不错!没一个人,夫妻俩也微微点点头,笑容保持了也就片刻,随着一个戴头套、以避开顶上摄像头的男子,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轿厢,拍了两张小广告,我们仨才一睹整个电梯里的“装修风格”:十分钟来开锁,一晚上裸身搏斗几十回合,一个月必过英语四六级,半年起保姆伺候月子……这都是小巫见大巫——所谓的城市副中心商圈里,这栋高层民宅,“产量”最大的,就占了电梯里“版面”的三分之二!不信你瞧,短租,长租,小时租,电梯常停请斟酌,隔音不好请自重,父母陪读优先,孤寡老人免谈……

最后一根稻草,没有抛弃我。未入深渊。所幸那对夫妻,人家通情达理。

孩子爸说,蝼蚁偷生啊!孩子妈说,谁不都是在牙缝里能挤口饭吃嘛。签合同那十分钟,我整整记了几十年……除了牙齿发颤,还有对电梯的敬畏。我精进了。说起来,时间与空间,是世界上最恩爱的一对夫妻了,差别是时间主外,空间主内。任凭哪个公民、个体、善恶,各自流逝与操劳,空间呢,都是最稳定的后方,最坚强的后盾。这是一种神秘的关系,这是沉默的允许,这是无尽的包容。允许一切来来回回,日复一日,月复月兮,就如同小小的电梯轿厢,什么人都得装,什么事都能包容。小到一个轿厢,大到一座城市,谁能说得尽?错乱丛生,哪个不太体面的居民楼里,不是三教九流,手眼通天,各自讨要自己的活法儿,自己的饭碗。我下午这一遭,只是新常态罢了,只是有缘罢了,没见过的人与事,哪怕是烂人与糟心事,不可以置若罔闻,没见过并不表示他们不存在、不合理,什么开饭馆儿的、批贷款的、倒建材的、陪酒赔笑的、天不亮就录视频的、后半夜才电梯包场的,尽数藏匿在楼里,上上下下,自有一派生气……其实多变,未免险隘,可真都是真实的,经年累月,渐渐流淌成了这座城市血管里的一种风气、一种浑浊,一种各得其所、存在即合理的活法儿……

当晚,我罚入了点球,没有一丝笑模样。一部分原因,也是我们邻居,那家公司,黄了。搬家搬得,三趟电梯,满满当当,我们连一张买房的传单都塞不进去……那些个简约便宜的家具,自然又被张老板连夜给去了。就是那一次,闲得无聊,竟被张老板雇佣了一回。也是三趟电梯,我帮他,把这堆破烂儿,就是他眼里的宝贝儿,一趟趟运到地下室,等齐活了,我才发现,人家开的,居然是沃尔沃!尽管是二手的吧,真成张老板了啊?果不其然,他给了我旧的苹果手机,随口丢了一句:拿去玩吧,不值几个钱——我是不抽烟,否则——他说,连同包里这几盒中华都是我的!

而我感兴趣的,当然是他的车,便问他究竟。他说,刚从一个移民去新加坡的女律师手里收来的,别看沃尔沃性能好,得分谁开!这车都没开出两千公里,撞过公交,怼过护栏,小姐姐一看,自己实在不是开车的料儿,就托朋友找到张老板,让他把车去了……不是谁想开公司就开公司,不是谁想开车上路就上路的,这是他告诫我的。或许,是被刺激到了职业本能,我问了他一句,你住哪儿?他竟说出了,近来很流行的那个词汇——高大上!

我能有多高大上啊——街对面的小洋楼而已——就快现房了,就快交房了……我觉得,自己可耻,那一年,我二十五岁。攀谈过后,奇耻大辱。人家张老板与我同岁。我恨我的文凭。它不等于资格。自己跟小九一样,没有爹妈扶上马的资格,没有开公司的资格,没有开车上路的资格,甚至都不如废品分类的有买房资格,不但如此,自己又活回去了,活回到另一种大学宿舍里,活回到我们这种独特的务农模式里……还有不到半个月了,再卖不出房子,连着点儿资格都没有了……

看看外面,没资格给孩子铺路的觉得郁闷,没资格卖大平层的觉得郁闷,没资格自己租房子的也觉得郁闷——倒是也有不郁闷的——没资格开公司的、敢开公司,没资格开车上路的、敢上路,没有啥公平不公平的!就像店里,说罚你就罚你,说去了就去了一样,连套几十块钱的西装都没资格再穿出去……没有资格,是大家都这样?还是只有我一个人这样?什么时候变成一个失格社会了……

不管别人是不是失格,至少小九不这样,他脑瓜转得贼快!

这个时代,风水轮流转,转得尤其快!谁脑瓜转得更快,谁就赚得更多!倒是我,不光不务正业,还口是心非。一起上下铺都三个月了,我真心没正眼瞧过这个工地的“赠品”。正是“赠品”,让我们事业部,相当于一个加强连,先吃饱了肚子,后又端起了饭碗。

那个年代,小九就说自己的偶像是袁隆平,跟他让出去的那个客户一样。那个客户呢,是个潜力股,是个科研工作者——让给了对街售楼处的一个孩儿妈妈。记得潜力股说,买房子,买谁的都是买,自己看得是缘分,事在为人。事在人为。就这样,小九和甲方售楼处里,搭上了线儿,就这样。连我们黄店长自己,都无法描摹这组成交关系,二十出头岁的娃娃,跟人家三十好几的老姐姐,怎么能有共同话题?管他呢,有结果,就是皇帝的圣旨!

投桃报李,老姐姐攒了一个夜宵的局儿。人家经理半信半疑的,还是决定,让我们这些“下九流”小试牛刀,条件是:一周之内,带来十组有效客户!比周扒皮还黑呀!要知道,他们一套房的房值,顶我们二手房差不多三倍!

我们老黄嘴里的腰子,都吓得咳了出来。谁知小九,没看自己碗里的都凉了,看了一眼屋里大锅里的,然后,语出惊人:十组?太少了。带一百组!条件是兑现了,下个月开始我们长期合作,签协议的那种!面面相觑。这不是加杠杆,就是吹牛皮。

甲方经理,家是海拉尔的,也曾四海为家,觉得这个小兄弟有点意思,难得露出笑脸,进一步开价:真的带来一百组——前提是都买得起——现场转化,不用你们管,成交不了,是我账下的人没出息——成了十套,我们甲方考核的奖金,我们都返给你们,要是能成交二十套,我去说服总经理跟你们签协议!四海之内,没人跟钱过不起……

可谓九死一生,希望渺茫。

记得翌日,老姐姐还打给小九,出于好意,告诉他后悔还来得及。小九却说,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老姐姐说,自己没离婚前也觉得自己像泼出去的水!可后来想通了,武大郎没有错,潘金莲也没有错,武大郎娶了潘金莲就是错到致命!小九能懂。她只怕是我们不配,不够格。他让老姐姐安心,说自己不是卖炊饼的,说自己卖得是自己,他能撬动!

他想好了如何做那个支点。

老黄能做的,只有多给一天假。倒了个班儿,我的上铺兄弟,凑出了三天假期,准确说,他出远门的前一天晚饭起,就开始拿着电话簿,一个挨一个的打,一直打到他出发前四小时……那是后半夜三点。为了省时间,他开着我那一辆、不知都倒了几手的代步工具,上了高速……

一条不归路。吃了销售这碗饭,他既相信,生命终究是拿来折腾的。这股死心塌地的执念,像一把石锤,砸碎了无形宿命,又像一个女子,为自己赎了身,而不求浮躁。

灰暗的夜空,不时吓唬他,要连人带车一起都吞没。就在他两旁,轮番有司机打着盹的货车,不时从他脸旁呼啸而过,偏一点,就能诞生一张人肉馅饼。

他统统顾不上这些!

他还不曾知晓,这座召唤他奔赴使命的记忆丰碑,将是自己豪气干云的起点,而他笃定:老子此番,必定贼不走空,得胜而归!哪怕,前方明知是一条不归路,又当如何?多少将相帝王,不也曾踏过类似的千里之行,万里拓荒。长夜漫漫,他只在加油站眯了一会儿,梦里的某个瞬间,他梦见了百万雄兵,梦不见自己未来其余三个家,模模糊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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