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窗户大开着，夏夜的凉风吹进屋里，将虚掩的木质大门吹得前后摇摆，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由此可见，界警厅的装修只不过也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五个人就这么沉默了半晌，王晓磊才慢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虽然只吃了几口，他仍然觉得这顿饭吃得太过堵心，再这样坐下去实在容易让人消化不良。

于是吩咐邬圭先把作家带回审讯室，自己决定出去遛个弯，顺便去隔壁小卖店买根棒棒糖解馋。

叼着柠檬味的棒棒糖再让冷风一吹，王晓磊瞬间打了个哆嗦。

何杰带着宵夜的突然折返是个意外，这并不在王晓磊的计划当中，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刚刚饭桌上作家漫无目的扔出的那一截响炮，无疑是在何杰心上又点了一把火，王晓磊甚至都能看到对方背后那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正在变得越来越旺，越来越旺。

再凶残的连环杀手也会有痛处，他们的手法有多残暴，往往也经受着相同过往的折磨，这就是犯罪的动机和源头。

王晓磊通过这些七零八落的线索能拼凑出个大致轮廓，那几块关键性的拼图却迟迟都不肯现身——对方把自己的身份隐藏得很好。

只是撒了谎总得圆回来，何杰临走之前王晓磊已经告诉过她凌晨就会把作家送回东阳城，虽然已经提前知会了“那边”，但由于一直没回信，何杰又大有要陪着领导们熬夜加班的架势，这会儿他自己心里也有些没底。

王晓磊正想着怎么编个理由搪塞过去，或者打发她赶紧回家，兜里的手机先一步振动了起来，一接起来，正是东阳城的人，说是大约一个小时后到达，让他们做好准备。

他简单应付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一看时间，竟然已经快夜里十二点了。

.

押送的任务来得突然，王晓磊和刘靖先走程序申请了配枪，回到办公室把口供整理成档，拿去给值班厅长盖了章，办完这些，东阳城的人也已经快到了。

不过多时，一辆运钞车模样的金杯改装车停在“红楼”门口，主副驾驶下来两位穿着制服的警官，打开车的后厢，里面坐着两位持枪武警。

界警厅跨界押送嫌疑犯就和银行运钞一样，需要在马路行人稀少的凌晨以后进行，运送的车辆为了保密性要求，一律改装成运钞车的模样，以混淆视听。

按照规定，押送跨界罪犯一边至少需要两名警员陪同，邬圭第一次执行这种任务，好奇地紧，王晓磊就吩咐刘靖开一辆公车带着他跟在后面，自己和何杰坐上“运钞车”负责对接。

凌晨一点过，两辆车一前一后缓缓出发，驶入北纬大道。

车上的武警穿着一身黑，头盔罩住脑袋，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车内没有窗户，王晓磊正闭目养神，何杰双目失焦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作家双手被挂在车顶的横梁上，眼睛上蒙着眼罩都能感受到车内气氛压抑，实在是无聊极了。

他左蹭蹭右蹭蹭，蹭得手铐叮当作响，又让王晓磊一把揪住：“你是不是有多动症？回去赶紧看看医生。”

“王警官我没有，”作家三两下又蹭了过来，“我就是想问，咱还有多久到啊？”

王晓磊叹了口气：“快了，再有五分钟就进隧道了。”

小轿车原本跟随“运钞车”在主路上行驶，现在却七拐八拐地来到一处废弃桥洞，正当邬圭疑惑时，刘靖已经跟着前车穿进桥洞。

周遭景色瞬间变了，凌晨的夜空突然明亮如白昼，刘靖是提前戴好了墨镜，邬圭却实实在在地被晃了一下眼。

两辆车在一个类似高速卡口的地方前停住，左侧岗亭里立刻跑出来一位交警模样的年轻人，冲着前车的驾驶位敬了个礼。

刘靖熟练地掏出证件，给值班的巡警确认过后，便继续向前开。

她敲了敲方向盘，伸出右手扯了扯邬圭身上的安全带：“邬圭警官，请坐稳扶好，咱们马上就要进时空隧道了。”

前方的“运钞车”突然向右一拐弯，朝着桥洞的墙壁撞了过去，邬圭还没反应过来，刘靖也开着车跟了上去，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猛地向左一倾，紧接着一道白光闪过——

“行了，睁眼吧。”

刘靖胡乱薅了一把邬圭的小卷毛，他才敢缓缓睁开一只眼睛：“这就是时空隧道？”

“嗯，刚刚是不是有点像哈利波特里面的场景，”刘靖用手指了指仪表盘，“这里面限速，我这才三十迈，都属于慢速行驶了，你怕什么。”

“没害怕，”邬圭把被揉乱的头发迅速归了位，开始观察周边的景色，“这里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刘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想象的是什么样，科幻电影里那种两边都是花花绿绿，晕的都看不见东西的时空隧道？还是那种主角掉进去了就开始大喊大叫，然后连人带车快速坠落的那种？”

“不是，但是也......”也不至于这么普通。

虽然进隧道的方式有些心惊肉跳，但现在正行驶的这条路，看起来就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隧道而已。

“失望啦？”虽然邬圭没说出那后半句话，但刘靖似乎能看透他的表情，“我理解你，我第一次来也是这种感受。”

她侧头看了眼邬圭，见他还是没有反应，继续道：“当时我坐在老大的副驾，他说带我来见见世面，我以为是什么大世面，都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看到的只是一条普通的隧道，满腔热血被浇了一头水，我比你的落差还大，但你猜当时老大跟我说什么了？”

“什么？”邬圭抬起头。

“我记得他跟我说，‘这就是世界，由千千万万个时空构成的世界，比起网上那些赛博朋克式的幻想，它其实更像一张巨大又丑陋的蜘蛛网，包裹着无数罪恶，”

“你以为的那些奇幻绚丽只存在于虚构当中，现实往往是朴素的、平凡的，甚至是残酷的，与其追求华而不实的梦，不如先把脚落在地上’，”刘靖扭头看向他，“怎么样，有点被安慰到了吧？”

邬圭点了点头：“刘副，我明白了，我们是警察，不能幻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要脚踏实地地解决好每个问题，保障好人民群众......”

“停停停......打住，”刘靖无奈地叹了口气，觉得这傻小子确实需要好好锻炼一下，“我跟你讲这些又不是让你写什么报告，你还跟我长篇大论起来了，真行。”

邬圭没听出这是句打趣的话，还以为自己是说错了话惹了领导生气，于是乖乖地闭上了嘴巴，在副驾继续当一尊安静的摆设，刘靖倒也乐得清闲。

可能是因为东阳城和南城之间的重合度太低，这条隧道实在有些太长，足足走了十分钟才看到头。

这次邬圭提前捂住了眼睛，白光一闪，转眼就来到了一座陌生的城市。

两辆车从隧道开出，再次七拐八拐地开出山路，几分钟后，终于驶上一条高速路，在夜色中逐渐汇入车流。

东阳城的夜生活貌似很丰富，凌晨两点的高架上还能看到不少上夜班的出租车，和刚刚南城空无一人的街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王晓磊虽然看不见窗外的景色，但凭借着多年“老司机”的经验，感觉到车已经下了高速公路，正在往城里驶去。

“呲......呲......”

手中的对讲机突然发出声音，王晓磊猛地睁开眼睛，刘靖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

“老大，有辆马自达跟着我们下了高架，但是跟得不紧，车牌号是‘东A XXXXX’。”

“先观察，盯住这辆车。”

前排来自东阳城的警员显然也听到了，赶紧拿出手机给单位打电话核查。

“什么意思，有人跟踪我们？”

这对蒙着眼的作家来说的确不是什么好消息，他拽着车顶的横梁直接跳起蹲在座位上，好像这个姿势比武警更能带给他安全感。

“我就说了，我回来肯定又会被人追杀，是你们不信我！”

王晓磊眉头紧皱，他知道要杀作家的人正坐在这辆车上，而且据他了解，何杰向来是单枪匹马做事，她的手应该还不至于伸到了东阳城。

那么就只剩下两种可能，第一种是有人盯上了这辆“运钞车”，阴差阳错地准备打劫；第二种是跟踪他们的人很可能和把作家推进“八一三”案的人有关，那么他们的目标又是谁？是作家，还是......

等待消息的几分钟显得格外漫长，几乎是手机铃声响起的同时，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查到了！”前排的警员举着手机，上面是刚刚限速路口拍下的截图，上面露出驾驶室里男人的半张脸，“这辆车是套|牌车，原车主是东阳小学的一名老师，昨天上午报案说车丢了，车上的人身份还在核实，不过监控只拍到了嘴，恐怕有些困难。”

“明白。”

王晓磊点了点头，虽然证实了跟着他们是一辆被盗的套|牌车，但对方还没有动作，也不确定手里有没有武器，所以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静观其变，车辆照旧往前行驶。

一行人驶过的是一条三车道的主路，三辆车正整齐划一地排成一列在中间行驶。

刘靖通过后视镜望去，她发现后面跟随的那辆车正在慢慢加速，两车间的距离正在逐步缩短，后车还大有要超车的架势。

她短促地按了两下喇叭，马自达的司机却好像会错了意，十分遵守交规地打开了转向灯，直接从左侧超了上来。

刘靖一直跟着前车开，车速大大受限：“老大，对方的目标好像是你们，你们得加点速！”

她冲着对讲机一喊，“运钞车”立刻往前窜了一点，刘靖马上把方向盘向左打，几乎是擦着车头将对方别了回去。

马自达也不气馁，稍作停顿，立刻提起速度，又往“运钞车”的右侧驶去。

刘靖立即调转方向，她让邬圭扶稳坐好，猛地一踩油门，然后迅速向右，但马自达好像根本没打算减速，直接挤进了警用车和绿化带之间的间隙，几乎是顶着前车向前行驶。

刘靖一手握住方向盘，一手从身后掏出枪来，一把将邬圭的身体压低，几乎是吼了出来。

“停车！警察！”